凡间 东部
“杀!”“杀!”“杀!”
一声声杀令,回荡在武华军营。
凉国与乌委国不和自两国开国起就存在,百年来两国边境大事战事就没停过。
武华军营是凉国边境的守护大营,拥有一万骑兵,三万以上兵卒,战马五万至六万不等,靠着武华堡修筑的竖固墙城,武华军营成为凉国最大的军事要塞,而在它的身后是军事重镇武华堡。
上个月,乌委国突然大量举兵向凉国发难,武华军营猝不及防,为避免更多儿郎折送,他们退回到武华堡城墙内,重新集结军队抵抗。有武华堡坚固的城墙作为倚靠,乌委国的骑兵硬攻不下,步兵云梯不管用,滚木更是从来派上用场,本来以为只是和往常一样的小打小闹,就没有往上呈书支援,没想到对方这次久攻不下之下并没有像以前那样撤走,而是发起一波以又一波的冲击,这场战事已持续一个月之久。
眼看营中粮草将要殆尽,而乌委国还在继续进攻,武华军营的抚军右将军夏连头发都快愁没了,早知道就不托大向京都求援了,如今武华堡被围,试了几次都撕不开对方的口子,信都送不出去,再这样下去,堡中的儿郎们不是战死就是饿死。
营帐的门帘被掀开,走进来一个身穿轻便板甲的小将,看到他夏连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急切道:“如何?信送出去了没用?大将军有什么指示没?”
小将摇摇头。
“怎么会呢,如今营粮草连十天都撑不过去,而我们的求救信送都送不出去,天要亡我凉国啊。”
他低垂着脑袋,挥手让小将退出去,坐在帐子里久久不语。
一名黑衣男子躲在他营帐中的一个大木箱中,透过缝隙看到外面如死灰的人,尽量平缓自己的呼吸声。他被仇家追杀躲在这处军营有一个月了,因为是军营,仇家也没敢追进来,求影想着等仇家一走他就离开军营,没想到这一等就是一个月,其间他东躲西藏,从这个营帐到另一个营帐,倒是从来没有人发现过他,现如今武华堡已成一个座被困之城,他身上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便在盘算着怎么从武华堡出去。
“出来吧,我知道你躲在我装衣服的箱子里。”
正思索间,夏月的话让他心中大惊,摸不定对方是敌是友。
“我没有恶意,如今我和你的处境一样的,都是被困的笼中鸟。”
黑衣男子这才掀开箱盖,从中跳了出来。
“想知道我是怎么知你在里面的?”夏月见他投过来的眼神,笑着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夏月没什么才能,唯有这嗅觉比一般人灵敏,每次探亲回营,我的夫人总要给我备上这么一个沉重的大木箱,里面全是她一针一线缝制的衣物,都是她自己都舍不得用的好料子啊,用滚水袋一件件烫平,再把衣服在香炉子边放上一阵子,这样衣服上就染上了香味,我不想带上她还指着我的鼻子大骂不止呢。”说着说着,他的脸上充满感慨:“这女人凶起来的时候怎么就属狗了呢,咬了我不止一回,我当初怎么看上她,非央着我娘亲去她家求亲。早先多温柔的人一个人,现在不穿她做的衣服就凶得像母夜叉。”
“……”
黑衣男子突然有点后悔从箱子中跳出来了,躲在箱子里时也没见这位将军这么能唠叨。
夏月突然转过头,对着他认真问道:“你说我一个随时都要死在战场上的大男人穿料子这么好这么香的衣服有什么用?死了后都被敌军扒去当战利品了。”
他想了一会,张了张口想说也许你的夫人就是知道她的夫君在战场随时可能会丧了命,所以她才想把包裹着身体的衣服做好一些,走的时候尽量体面一点吧。
这想法只是在他脑子里打了转,最终还是没说出口,他的视线落回到那口刚才他躲藏的箱子上。这个男人根本是明白他夫人用意的,所以不管再怎么抱怨,他还是把这口沉重的箱子带到了军营,连撤退时都不忘捎上。
夏月也确实只是抱怨,他说完这些话骚了骚头发,爽朗一笑,刚才的儿女情长一扫而空:“让你见笑了,我叫夏月,凉国通白县人士,兄弟怎么称呼?”
“求影。”
“天下第一杀手,求影?”
夏月大吃一惊,挠头发的手还举在半空中,他身在军营,可江湖中的事也听闻一二的,他仔细打量着眼前这名身形削弱的青年,这也太年轻了吧?不是说求影已成名二十余年,十五岁时就在杀手界暂头露角了。可是眼前这位……
看上去他约摸二十五六岁的年纪,五官如刀削斧劈一般棱角分明,一身从头黑到脚的行头,站在那里,夏月竟然感觉不到他的呼吸,就像不存在一般。
竟能将气息练到如斯地步,尽管年纪看上去不太相符,夏月还是信了他就是传说中的“天下第一刺客。”
不愧是天下第一,要不是他在营账中嗅出了与他身上衣服香味不一样的味道,恐怕也是不知道他的存在的,武华堡已被围一个月之久,这人怕是也在军营各个营帐中躲了个遍吧,竟然没有一个人察觉,也是一门本事。
“求影兄弟,看你衣服上血迹发黑凝固,怕是因为躲避追杀才误打误撞躲入军营的吧,唉,你这真是,躲哪不好,偏往武华军营躲,如今君已入围城,逃是逃不出去了,不过也没关系,咱们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能同年同月同日死也是人生一大快事。”
夏月豪迈的拍了拍黑衣青年的肩膀。
“要不这样,我们结拜成异姓……”
求影默默移开他的手,面无表情道:“我能逃出去。”
“兄弟……”
啥?夏月瞪大了眼睛,他怀疑自己耳朵出现了幻听,跨步上前想握住求影的手,被他敏锐地跳开。
“你刚才说什么?你能逃出去?”
求影点点。
夏月顿时欣喜若狂,口中连连喊道:“好兄弟,好兄弟啊。”他表情突然严肃起来,郑重其事道:“求影兄弟,在下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兄弟你能答应,事成之后,我夏月这条命就是兄弟你的了,上刀山下火海,只要你一句话,在下眼睛都不眨一下。”
求影皱了皱眉:“带你出去?”
这个有点难,凭着他出色的轻功想要逃出被围的武华堡不是什么太难的事,可是要再带个人就有点困难了。再说了,他与他仅一面之缘,压根没这个必要,他是杀手,向来只杀人,从来没有救过人。
“不,不是,带我出去能有什么用。”
没想到对方的要求根本不是这个,求影愣住了,问道:“那是……”
“我想请兄弟帮我带一封信出去。”
夏月此时激动得双目充血,额头青筋暴露。
“你只要把信交给离武华堡最近任何一座城池就行,我武华堡内的粮草还能供应十日,只要你能成功突围,我们只要撑过这十天,就会有援兵到来,届时,我军中两万儿郎都会得救,所以。”他突然跪下,朝求影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所以,请求影兄弟救救我凉国儿郎。”他们都还年轻,有的甚至还没娶上媳妇,万万不可折在这里啊。
求影对他的举动无动于衷,只是冷漠道:“我只是一个杀手,并非解救苍生的圣人。”旁人的生死与他有何干系?
夏月愣住了,是啊,对方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杀人机器,视生命如草芥,又怎么会答应他去帮他送这封十万火急的救命书信,恐怕堡中的两万军中将士于他来说救与不救都是没有关系的人吧。可是!和他有关啊,他是武华营的抚军右将军,他手上还悬着下属将士将近五千人的性命。
他跪在地上用膝盖前行两步,一把扯住求影的衣襟,刚想继续请求,一根绿色的藤条突然从他的腰封中掉了下来,还没落地,黑衣青年迅速弯腰,截住下坠的腾条。
“这是……”
薜荔草?虽然只有匆匆一瞥,但是夏月还是看清了,那是一株带着青果子的薜荔草腾。一个杀手为什么会带这么一株草本植物?治伤?
“杀啊……”
来不及细想,帐外又响起了一阵阵喊杀声,夏月知道,定是乌委国又发起了冲锋,他咬着牙又朝求影磕了一个头:“求影兄弟……”
“我答应你。”
区区四个字,夏月却感觉比天籁还要动听,他猛地抬起头,脸上还挂着两道泪痕,也不管此时的他作为一个将军是多么狼狈,欣喜若狂道:“求影兄弟,此话当真?”
黑衣青年手中拿着那株薜荔草,仔细地捻掉上面的灰尘,似是没有听到他的话,良久,终于把叶子上最后一粒灰收拾干净,像对待一件易碎的至宝一样慢慢收入怀中。
他向夏月伸出右手。
“什么?”
“信。”
“哎,你等着,我这就去向我的偏将拿,等我啊,我马上回来。”
夏月如一阵风冲出营帐。
求影捂着胸口,感受到衣服里面那珠薜荔草,喃喃自语。
“凉芫,你当初给我这株薜荔草到底是因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