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呆回到队伍之中,也不理会这四处的杂乱,径直寻了一处空处坐下。
身上满是血迹的他,只感觉很不舒服,血液渗入皮肤早已干涸,变作血渍残留在身上。
手中的卫刀缓缓放回刀鞘之中,也只待事情了结之后,方才下山清洗。
看着这惨烈的场景,到处是血迹,到处是残臂断肢,洛呆不觉的心中庆幸起来。
自己又是在一场恶战之后,幸存了下来。
洛呆扬起手,一把拦住一个从身边儿经过的捕快,内劲压着嗓子,沙哑道:“有水吗?”
那捕快很快从惊讶中出来,赶忙翻找一番,从腰间解下水囊,递给洛呆。
洛呆接过手来,猛灌一气之后,这才递了过去。
“你是蒲丰县的捕快?”洛呆沙哑着声音问道。
“是.....是的,大人。”
洛呆点了点头,装作不经意的问道:“这次前来的那些民壮倒是有点儿意思,作得饭很是对口,哪里的人?”
那捕快看了看四周,看到此刻也是无事可做,便索性站在洛呆跟前,拱着手说道:“回大人,这次征调而来的,皆是蒲丰县一处村子,文村,白河村,还有渠水村的村民,这些村子里,很多人都是在县上酒馆做过活计儿,会上那么一两道小菜。”
洛呆点了点头,接着问道:“不是按理来说,像这种事儿,不应当是那些个大户家中的丁壮前来应召吗?怎么会尽派些老弱妇孺过来?”
那捕快听罢,脸色霎时间不自然起来,支支吾吾半天,方才结巴道:“这.....这....这小的就不知了,小的就是个捕房里的下手,哪.....哪清楚这些啊?”
看着洛呆那狰狞的鬼状面具,那捕快小心的问道:“大人,莫....莫不是有熟人在这其中,小的可以吩咐下边儿.....”
洛呆摆摆手,打断那人的话头儿,沉声道:“我是御安司的人,你觉得你这样的回话,在我这里过得去吗?恩?”
那捕快脸色僵了下来,畏畏缩缩的不敢抬头,更是彷然无措,不知该怎么说。
“你放心,看到我手上的刀了吗?我是带刀鬼面,绝不是秘司的人,不会去多管你这些闲事儿,说吧。”洛呆淡淡的说道,慢慢的用语言使得眼前这个捕快放下心中的担心。
“啊.....这个.....这个......”那捕快眼珠子滴流转了转,为难道。
“说!”洛呆抬声喝道,知晓这个捕快只是想要找一个不得不说的理由。
“是,是,是。”那捕快一个劲儿的点头称是,接着缓缓说道:“是.....是因为地方上的大户,虽是名义上应当在这种事儿上出人,但也架不住这些人后台有人啊,我们县爷哪里敢轻易招惹,况且因着陛下明旨下到地方上来,东北大营之中,几十万的兵马,自是要地方上交粮交钱上去。那文村,白河村和渠水村这几处地方,钱粮没有交齐,便被派来这里当民壮了。”
洛呆沉吟一会儿,接着问道:“秋粮赋税不是早就在立秋时候交上去了?算着日子,应是还未上缴司农令,府县库房之中,怎会没有银钱?”
那捕快一说开了,自是没了顾及,摊着手无奈道:“早都给了,这不还差的远嘛,就得就近在汶州征收,蒲丰紧靠固棠,又是第一大县,自然少不得银钱。我们县爷也是逼不得已,这才....才让那些大户交了些银子,免去其家丁的征召。况且,这三处村子的村民,都给说好了,来了不仅有工钱,还能免了明年的夏税,这些人高兴着呢。”
洛呆不屑的哼了一声,这种鬼话,自己一句都不信。
没有人会顶着这般渐冷的天气,大老远跑来做事儿。说的倒是好听,有工钱可以拿,其实不还是用御安司的公努填补?这其中三三手手的,真正落到文村上下,又能剩下多少。只怕是这些捕快,和正酒肉快活的县爷拿去了大头。
那捕快听到洛呆的哼声,不禁吓得缩了缩脖子,赶忙解释道:“大人,大人,小的所言,句句属实啊,小的就是捕房里头一个力巴,出力不动脑的,也就真的只知道这么多了。”
洛呆烦躁的挥了挥手,将手中的水囊甩了过去。
“好了,我只是随便问问,你可以走了。”
那捕快忙不迭的将水囊接过,一阵手忙脚乱。看着这位鬼面的语气,又怎是随便问问,想必这三个村庄之中,应是有这个大人的熟识。
看来自己回去,得小心叮嘱一番,可别一不小心得罪了这位,丢了性命。
那捕快直起身来,又犹豫的回过头小声说道:“小....小的,小的所说,都....都是道听途说的,嘿嘿,不.....不关小的的事儿,还望大人,别.....别说是小的说的,小的家中还有八十岁的上堂和一个三岁的.....”
洛呆不耐的点了点头,将脸转过一旁。
“好好好,大人您歇着,小的告退,有什么需要,您唤我。”
那捕快哈着腰,飞也似的窜离开来。
只剩下洛呆偏着头,侧躺在树干上,想着一些事情。
看来文村的情况很是不好,怪不得生爷这般岁数了,竟然还得跑出来受召,得想个办法才是。
若不是文村上下收留自己兄妹二人,自己早就是流亡路上的一抷黄土了。
洛呆脑海之中突然想起一个人样子,记得那是自己去察事司领赏的时候,排在自己前边儿有一个外放的官员。
好似姓许什么的,便正是蒲丰县的县令,印象之中,那人好似并不像是那种膀大腰圆,贪心不足之辈,若是这般想想,洛呆倒是有一点儿想去拜见一下。
想必以五皇子殿下身边儿的侍卫身份前去,这位蒲丰县的县太爷应当是会给自己一个面子。
要知道,五皇子殿下封的可是贤王,而且其封地,亦是在汶州。
虽是一个闲散的列王,但在其封地之中,谁敢在这位爷面前昂头开口?
洛呆不禁心中有些古怪的感觉,没想到自己,一个向来最是痛恨那些狗仗人势之辈,可如今,却又不得不为了村子,去仰仗一番五皇子殿下的“势”。
......
墨重坐在一处专门为其腾出来的一个空车之上,闭目耐心等待着。
符军已是得了自己的命令,前去后边儿队伍之中寻找宋青与袁本初二人前来。
已自己对于这个老下属的了解,自是知道,这个下属莽撞冲动的脾性。本想着再让他在那夜鹫堡之中磨炼上一年左右,但局势不同了,自己自然是要准备一些班底才是。
陛下那夜秘密召见自己,连身为御安司的大统领庞远也未得到过口风。
也正是那一晚,自己昂首跪在蜀皇面前,沉声发誓,以身家上下百口之命为质,誓死效忠陛下。
从陛下所给的信息之中,墨重自是先知晓了陛下打算将御安司解除重组掉,而自己,也正好是这其中,最为重要的一环。
原本想的是,借着这乱安山之事,蜀皇一定会大发雷霆,顺带着降罪庞远与自己,这样的话,既是打压了庞远和自己二人,也正好使得众官得到御安司失了帝心这样的消息。
想御安司这些年以来,无论是朝上朝下,都内都外,不知得罪了多少官员,多少地方上的氏族。全凭着帝王的信任,这才能经久不衰,如今,一旦帝心失去的情况之下,相信一定会有不少的投机之辈,趁机来扳倒御安司这颗大树。
这样的话,蜀皇的目的达到,而自己的任务,亦是完成。
墨重想着这么多年的峥嵘岁月,自己当初从庞勇身边儿的一个卫长,一直到现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二统领衔位,历经多少风雨,纵然是心中不愿,不甘,但也只能无奈的尽快从这泥潭之中抽身出来。
因为墨重知道,蜀皇身体已是愈下难支,一旦新皇继位,不仅新皇会借机铲除自己这些先皇旧势,连带着陛下,也会在新皇登基之前,扫去自己这些盘错在重要权位之上的阻碍。
两条路,要么去投身在新皇身边儿,新皇登基之后,依旧会有一席之地。
要么,便是向当世蜀皇表忠,助其完成目的之后,退居身后。
庞远选了前者,为的是其庞大雄盛的家族百年基业。
但自己不行,没有那么雄厚的实力,涉入帝王争位,到最后只会是一个惨死的下场。
墨重的位置太高了,高到连庞远这位东主也要开始疏远的地步。
墨重知道,他已经是退不下来了,而唯一能够使他退下来的人,自然是那位让他上位的当代蜀皇陛下。
忠于一人,自是要忠于一辈子。
纵然是到了最后,墨重也是打算一条路走到底,随在当代蜀皇身后,永远的作一个听命的奴才。
这帝王争位的旋涡,像自己这样的没有底牌之人,永远永远也不会去碰触。
要知道,谁也不会有把握,那看上去牌面最大之人,就一定可以淡然的笑到最后。
当年蜀皇还是一位殿下之时,谁能知晓这位就一定可以成事儿?没有人知晓,也正是这位上位之后,大清洗之中,上百家世家大族一夜之间,被鬼面连根铲平。
这才使得现在这些氏族之人,再也不敢明目张胆的去“押注”。
纵然是在蜀皇八十岁的高龄之下.....
“大人,大人。”
一道粗狂的嗓音告诉墨重,自己那个老下属回来了。
墨重缓缓睁开眼,环看一番,一眼便看到符军那一把络腮胡子,其身后正站着宋青和袁本初二人。
“大人,宋大人和袁本初到了。”符军低声说道。从其称呼之上,这袁本初与其的关系便很是清楚。
袁本初自是不敢太过明显,只是拱着手,眼中不留痕迹,怨恨的望了一眼前边儿站着的符军一眼。
而宋青则老实站着,恭然拱手而立。
墨重甩了甩袖子,探出手来,指了指一旁早就准备好的低凳,淡然说道:“恩,坐吧。”
“诺。”
“诺。”
宋青与袁本初二人,这才再拱手见礼一番,方才坐下,只是微微沾边儿,以示敬意。
符军则走到墨重身侧,静静的站着,毕竟此刻,自己早已不是以辅堡主身份存在,而是以墨重身边儿的卫长身份站立。
墨重点了点头,看着正对面儿两人坐下,这才缓缓开口道:“这周围的情况,想必你们前来之时便已经看到了,我在这里也就不作太多的叙述。”
宋青与袁本初忙点了点头,端正坐好。
“叫你们过来呢,是有事要告诉你们,赵胜走掉了,是我放走的,你们不用问为什么,只需要注意听我接下来所说的就行。”墨重抚着长须缓缓说道。
看了一眼身前儿的宋青与袁本初二人,这才接着说道:“原定计划不变,依旧是要救下被北齐探子俘获的五十个学徒,至于赵胜,我与他已是达成交易,他会从蒲丰那边儿下山,而前提是,我们要给他足够的时间才行,我已经同意了,所以,我们要再等两个时辰上山,然后救下山上的学徒。”
这时,宋青一脸纠结的小心问道:“大人,这北齐探子速来狡诈,他们所说的交易,恩.....不可轻信。”
墨重有些赞许的望着宋青,这个下属速来做事便很是稳妥,一直以来,自己苦心培养之下,也很是争气。
但这一次,蜀皇给自己的秘令之中,便是要将这些北齐探子赶至蒲丰那边儿,虽是不知蜀皇的意思,但自己知道,听令便是!
“这我心中自是有分寸,你不必担心这个,只需将你手上的人员调度好,便是。还有本初你,你那边儿的人手还剩下多少?”墨重沉声道。
袁本初赶忙起身,拱手道:“卑职刚刚上来之时,因着一处巨木倒塌,耽误了不少功夫儿,因此,未能及时赶到战场,也就....就没有交战。”
一旁的符军怒哼一声,直接将脸扭将过去。
“符大人,这是什么意思?”袁本初怒视道。
“我看是你贪生怕死,听到老子前边儿打得火热,不敢担责任上来。”
“放屁,我贪生怕死?咱们御安司有这种人?只怕是你贪功冒进,这才中了圈套吧。”袁本初反唇回击道,语中尽是刻薄。
“那宋大人呢?宋大人都可以及时赶来,你他妈的不行?你是那些艳楼里的牌子?走不动路?”符军抬声大吼道。
“你.....”袁本初脸色一狞,“刷”的一声,手中长刀已是出鞘。
“够了!”
一声怒喝,直吓得在场三人赶忙躬身拱手。
“怎么?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统领了?恩?动手是吗?再给我拔一次刀看看。”墨重面色平静的来去盯视着符军和袁本初二人,虽未怒容显出,却已是使得跪地之人额间冒汗。
“我不管你们之中,谁和谁只见有着不满,但我告诉你们,任务失败,你们三人都要给我去水牢里蹲着,听明白了?”
“卑职知错”
“属下明白。”
“诺。”
墨重看着那不争气的符军与袁本初二人,心中很是厌恶。
相反的,对于宋青,墨重倒是很是看好,此人虽是也对于那统领之位心存期待,但毕竟也是个顾全大局的。
自己当初并没有看错,这袁本初终还是有些小家子气儿,若是真的骤升高位,只怕反倒是一件祸事。
心中暗暗已是敲定,温宇柏的位子,终归还是要放给一个稳妥之人。
“好了,你们自己心里清楚,我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既是本初你的队伍依旧完好,那一会儿听我号令,你的人速速上前来,担任先锋。甲字营和乙字营换下去修整。”
“诺。”
“宋青,你的人继续在本初队伍之后压阵,我料想那山顶之上,经此一役之后,最多不会剩下过百人,你们二人下去合计一番,尽快将此事摆平。”墨重淡声说道。
“卑职领命。”
“好了,都下去吧,符军留下。”
“诺。”
宋青站起身来,转身离去。
而袁本初则是一直怨毒的望着符军,狠狠的扭头离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