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城的天气越发的炎热。明明已经过了晌午,太阳都已经迟暮了,可四处的水蒸气肉眼可见。笔直的阳光在穿过空气的时候,都被这些个波纹一般的水蒸气折射得袅娜了起来。
苍蝇的翅膀也被这湿润的水汽打湿了,“嗡嗡”飞着,四处闹着。
心烦意乱的制城百姓没有功夫理会这些恼人的玩意儿,只是看着灰突突的天,盼望着下雨。燕子可欢快了,在街道上滑翔着,盘旋着,时不时打个弯儿,落在屋檐上梳理一下羽毛。此时屋檐下的燕巢早已经空荡荡的,天不黑见不着小燕归家。
曾阳还在县府之中喝酒,最里面哩哩啦啦骂着制城的旧贵族,生怕别人听不到似的。三个笔吏呆在屋子里,大气也不敢出一声。闷热的天气让他们的汗水浸透了衣衫,浑身上下一片黏腻。他们也不敢扇风,生怕惊动后院喝酒的曾阳。
他们憋着,忍着,胆战心惊等着,偶尔瞅着上厕所的功夫站在走廊里吹吹风,顺便摸到后院看一看曾阳,回到房子里再感叹一声:“这家伙怎么还没有走啊?”
曾阳是个穷苦人家出身,最知道农民的辛苦。他是农民出身,在郑城还算不上最坏的。有一些世代奴隶身份的人,最是辛苦不过,一年到头吃得真是猪狗不如,辛辛苦苦干一年什么都剩不下。农民比奴隶还要强一点,至少每年交了供粮之后剩下的都是自己的,农民们心里有个奔头,干活儿也有劲。
可是制城现在的百姓竟然要交七成供,即便是寻常也要交四成供。这供粮可不是说秋收打了多少粮食,把这些收到粮仓的粮食分成十分,交上去十分之七。
供粮是按照耕种土地的面积计算的,七成供就是耕种土地面积的十分之七要全部交供。而一定的土地就有一定的缴纳标准。虽然说管理土地的大司空每年都会根据跟中情况灵活指定供粮标准,可实际上历年的供粮标准并不会变化多少,农民们大都是按照丰年收粮的最高记录缴纳供粮。若果年年风调雨顺还好,一旦遇到灾年,他们就得被活生生饿死。
在郑国,只要缴纳二成的供粮便足够了。郑国贵族们就凭着这二成供粮,就能够过的锦衣玉食,潇洒快活。而郐国平日里竟然要征收四成,这本来也就足够多了,到如今竟然长到了七成。
而这荒唐的命令竟然还是曾阳自己发布的。
想着小时候自己跟着父母去地里干活,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那是何等的辛苦,再想想查访制城时见到的那嗷嗷待哺却没有奶水吃的小孩子,曾阳心里越发的不是滋味。
“曾头儿,别喝了,这都喝了三坛子了。虽说你现在喝酒不花钱,可这喝多了小心关大人嚷你!”曾阳的弟兄们看见曾阳滥饮,忍不住劝说道。
曾阳猛地把酒坛子拿起来摔在了地上。
“啪嚓”一声,酒坛子四分五裂,看得兄弟们心疼不已——你就是生气也别砸东西啊,这么好的坛子带回家不能装谷粒啊!
“妈的,这什么世道。”曾阳站起来,身子虽然摇摇晃晃,可是吐字却非常的清楚。
“头儿,咱去睡吧,今儿你喝得可真不少,回到郑城可得好好吹吹了!”有手下过来扶住了曾阳说道。
“滚,睡什么睡!”曾阳一把推开了身旁的兄弟,可是自己却踉跄起来停不住,摇摇晃晃走到了屋檐下,看见朱红色的柱子,还以为又有人来扶自己,恼怒地大喝一声:“去,我没醉!”
这下大家都知道他醉了。
“来人,拿锣鼓来!”
这一句话一说,天空中突然“哗”得降下一道闪电。闪电过后,灰蒙蒙的天不仅没有被撕开,反倒是把乌云给喊了出来。
凉风骤起,闷热感一扫而空,地上的落叶被风卷着开始打旋儿,大家知道终于要下雨了。
曾阳本就是战士,此时制城外的行辕里还放着战鼓战锣。
他心里已经下了决定,自己能发布加赋的命令,就也能发布减赋的命令。
“这眼看就要下雨了,要那锣鼓干什么?头儿,听兄弟的话,咱回去睡吧!”
曾阳平日里宅心仁厚,还是很得民心的。
曾阳白了一眼,可眼里都是血丝,隐隐还有泪水。
人都是有故事的,每个人都不曾与人分享的心酸。曾阳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突然觉得有些累,有些愤慨。
“你们不给我拿,我自己去拿!”说罢曾阳就要扶着墙出城去。
“得得得,您老人家现在是县令了,官威大,您说的话我们还敢不听吗?我们去拿就是了。”说罢这个肥胖的卫兵招了招手:“你们过来扶住,我去拿锣鼓,看看他今儿是要耍猴还是要唱戏。”
“你还真去呀?”
“不然呢?你看他哭得鼻涕眼泪的,不知道还以为咱们欺负他了呢!”
曾阳擦了擦鼻涕,身子一软就要倒在地上。
旁人赶紧拖住他。
等着那胖子把锣鼓拿回来的时候,曾阳已经睡着了。那一身是汗的胖子看到呼呼睡着打呼噜的曾阳,气得不行:“我去,感情你是在耍我!”
天空中响起了雷声,“嗙”的一声猛地在空中炸裂,紧接着就是“轰隆隆”不断的声音。
曾阳被猛地惊醒:“操戈,冲啊!”
醒来之后曾阳一抽裤子,还以为要打仗,四处便要找长矛。这一举动引得众人哈哈大笑。
胖子笑得前仰后合,手中的铜锣“噹”地一声落在了地上。曾阳这才回过神来,想起自己方才让人去拿锣鼓的事情。
看到锣鼓,他来了精神:“走,兄弟们跟我上!”
说罢他拿起铜锣便朝着县府外走去。
“不,你还醉着呢?你这是要去打谁呀?”
“我也不知道,不打不行,先打了再说。”曾阳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豆大的雨点“噼噼啪啪”地落了下来,干燥的地面上沙尘被雨滴溅起来,水花尘花混在一处,缭乱不堪。
胖子转头看了一眼:“闹不闹?”
“闹他娘的,这么好玩,不闹白不闹。”兄弟们还以为曾阳喝醉了要玩儿,他们平日里闲得没事儿,今儿既然曾阳有兴趣,他们也就舍命陪君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