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胜随着身旁的手下走出了树林,看向远处,果然是山崖绝壁。
因着身处之地高峻,只见四周白雾蒙蒙,乍一看之间,竟仿佛身处楼台仙境一般。
一旁的手下小心的将赵胜的胳臂放下,恭然说道:“大人,后边儿那个鬼面并没有追上来,待卑职找到绳索之处,便安全了。”
赵胜平静的点了点头,抬起胳膊,用衣服上的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
此次,为了将自己从蜀间手中解救出来,大齐探言厅这边儿可以说是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就连一直以来,自己很是看好的范童,也因为自己......
此刻,心中说不出来的滋味,赵胜原想着自己会悲伤,会难过。但仔细感受了下,却赫然发现,自己心中,竟是连一丝悲伤之意皆无。
反而,在自己心底深处,有一团隐晦在内的火儿。
赵胜知道,那是怒火!
身为探言厅三大都统之一,赵胜早已过了当初那般小势之态,不会因为队友的死而悲伤,亦不会因众人的牺牲而心有愧疚。
倒不是自己冷血,而是自己心中一直有一个声音,一个强烈无比的欲望要求着自己。
一定要给这些死去之人,一个交代!
继续向前走着,两个人顺着山崖寻找着接应在绳索处,早先安排好的那些人。
想来并不会太远,心中虽是焦急,但那手下却也是知晓自己这位主子,此刻已是精疲力竭。
忽然,赵胜停下脚步,眼角微眯,阴沉的望向不远处。
那手下感到赵胜停下,疑惑的望了一眼,顺着赵胜的目光,缓缓向其所望方向看去。
只见不远处,四五具尸体横七竖八的躺倒在地上,血腥味儿随着山风飘荡过来,很淡,但仔细嗅一嗅,还是可以闻得出来。
一个黑衣鬼面,就这般静静的坐在不远处的石头之上,狰狞可怖的鬼状面具慢慢扭过来,定定的望着这边儿。
赵胜手心微微颤抖,甚至于连拳头,也无法攥紧,喉结一动,竟是像被施了定心咒一般呆呆的站在原地。
金色?金色!
鬼面之上竟是带有金色条纹,这可是御安司统领衔位才会有的尊贵标志。
心里暗暗盘想了一番,终是想到了那个一直沉着脸的老者—墨重。
赵胜长叹一声,终还是没能逃得出去,其实自己心中一直都隐隐有些怀疑,以墨重的心思,怎会疏忽到这种程度?
纵然是随意一人,也绝不会这般大意的将自己关押在先锋三百人的队伍之中,路况不明的情况之下,一旦中了埋伏,失去自己这样重要的筹码在手,岂不是自缚双手?
......
墨重看着不远处已是看上去有些傻眼的两人,心中不觉很是好笑,抬手摘去脸上的鬼状面具,突然觉得,这个面具好像有些多余。
将手上的面具随手放到侧旁,抚着长须,淡笑着冲着远处的赵胜招了招手。
过了许久,赵胜脸上阴晴变幻着,方才摇了摇头,示意身旁的手下不要轻举妄动。
以自己目前的状态,再加身旁这个不过二流高等水平的手下,一旦动起手来,只怕瞬间便会被墨重秒杀掉。
面色阴沉的走过去,直走到墨重跟前儿,方才一屁股坐下。
看着眼前那个老家伙,倒是想知道那墨重会说些什么?
墨重淡笑着望着赵胜,戏谑着说道:“怎么样?赵大都统,刺激吗?”
“......”
看赵胜并不应声,墨重又含笑着指了指一旁的尸体,说道:“差一点儿,还让你给跑掉了。”
若非此刻自己内劲被药力压制的死死的,赵胜早就出手,又怎会听这个该死的老东西在自己面前这般嚣张。
墨重看出了赵胜的愤怒,不过这只能使得他更加的高兴,继续笑着说道:“其实,我早就在这儿等你多时了,只是心里一直很纠结,纠结着,我是把你给放了呢?还是让你去陪你的手下?”
“墨狗,要杀要剐,动作快点儿,老子急着投胎,没工夫儿听你他娘的在这里乱放厥词!”赵胜终是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
“哈哈哈哈、”墨重仰头大笑起来,脸上的皱纹也更深一层,摆了摆手,憋着笑意道:“别这么紧张,你我算起来,也是老相识了,何必这么一副仇大苦深的模样。”
赵胜默声不语,这种鬼话也就骗一骗三岁孩儿童而已。
“好吧,人老了,就是有些嘴碎,直入正题吧。”墨重脸色一正,接着说道:“原先的交易,取消!因为,你的人坏了规矩。”
手指了指一旁的尸体,墨重又说道:“现在,我要和你再作一个交易,一个只属于你我的交易,抛去御安司,抛去探言厅,怎么样?”
“条件是什么?”赵胜阴沉的问道。
“条件自然是,放你从我手上逃脱,怎么样?能在我手上安然逃脱的,那可是不出五指之数,考虑一下。”墨重抚着长须说道。
“先说说你想要什么?”赵胜站起身来,从一旁的尸体身上翻出一个水囊,仰起头猛灌一气儿,抹了把嘴,淡淡的望向正对面的墨重。
“痛快!”墨重笑着抚掌叫好,“其实我要的很简单,只是想从你口中打听一个情报而已.....”
“混账!我赵胜岂会因苟活于世出卖我大齐。”赵胜将手上的水囊狠狠的甩在地上,猛然打断墨重的话,啐声道。
墨重摆摆手,笑着说道:“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了解你的,又怎会强人所难。我所要的,是你在固棠之中,收买之人的信息。”
“你......你怎么会知道!”赵胜心中一惊,失语道。
“这你就别管了,告诉我便是,你可别说这也触犯到了你大齐的利益。”墨重语句放缓,慢慢诱导着说道:“想一想,一个收买去的棋子而已,用过就随手甩掉,用这样一个无用之人,换你你条命,够划算了吧。”
赵胜一时间心中思索起来,不得不说,墨重的条件确实让人难以拒绝,不过一想到对方也是成名多年的强者,赵胜便忍不住怀疑这其中有着什么不为人知的阴谋。
仿佛能够看穿人心一般,墨重站起身,淡淡的说道:“其实原因很简单,这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一众学徒竟是被你们半路掳去作质,身为御安司的高位,自然心中知晓,定是出了内鬼,蜀皇那边儿,盖不住,自然得有个交代。”
赵胜将收买之人所有的信息在脑海之中整合起来,丝毫不敢大意,仔细的回想着这其中是否有暴露出大齐其他计划的隐患。
终于,赵胜沉吟一阵之后,这才缓缓点了点头。
“我可以告诉你,那人的信息和身份,不过你又如何保证,你一定会放我离开?”赵胜沉声说道。
“哈哈哈哈”墨重大笑起来,仿佛听到了一个荒诞之至的笑话一般。
“你笑什么?”
“我笑你不了解我墨重,我堂堂御安司统领,杀你,不过碾死一只蚂蚁一般,如今又怎会舍下身份,蒙骗于你,这里可不是北齐,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
看着墨重这般一本正经的说着,倒是由不得赵胜不去相信,毕竟看着现在的处境,和那墨重所说如出一辙,对方完全没有必要来骗自己。
要想活命,便只能做一场豪赌。
“好,成交!”
墨重嘴角微扬,静静的望着赵胜。
赵胜这才缓缓开口说道:“那人乃是.......”
突然,墨重猝然出手,手上长枪一闪,便直入一旁的那个仅存的北齐探子胸膛。
迅然之中,肉眼几乎难以捕捉到那枪尖儿的痕迹。
那人难以置信的望向墨重,嘴中泛起血沫,缓缓流出,眼看已是活不成了。
枪尖抽回,墨重淡淡的将其上的血迹,在地上尸体的衣物上蹭了蹭,这才将长枪背到身后。
“墨狗,你这是什么意思!”赵胜大怒道,指着倒在血泊之中的手下。
墨重微微一笑,伸出一根手指,说道:“一个情报,换一条命,我想,你应该不会为了一个手下,再送出一个情报出来了吧。恩?”
赵胜怒睁着双眼,死死的盯视着墨重,半晌儿说不出一句话来。
墨重随意的摆了摆手,无所谓的说道:“别这么妇人之仁,我能放过你,已是顶着很大愧疚了,趁着我还没有改变主意,快点儿说出来。”
赵胜强吸一口气儿,这才硬生生压下自己的怒火。
看着这一地的尸体,终于开口......
不到半个时辰,赵胜阴沉着脸将固棠城中所收买之人的信息尽皆说出,没有丝毫瞒隐,在墨重跟前,自己内劲全失之下,任何谎言皆会被轻易看穿。
墨重点了点头,这才让开一旁,指了指身后的悬崖,只见其上一个早已用铁链固定好的绳索正静静的顺着山崖吊下,山崖下白雾蒙蒙,不见其深。
赵胜迟疑了一下,疑声问道:“你真的放我离开?”
墨重随意的捡起石块儿上的面具,拍去其上的浮灰,笑着说道:“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都过了这么长的时间,你体内的内劲为何没有丝毫的反应?”
赵胜闻言,赶忙暗暗调运内息,却是脸色煞白起来。
“那丹药可不是什么简单的封劲儿之药,而是,我御安司最新制出的新药,你的内劲想来,已是消失的差不多了。”墨重笑着慨声道。
“你.....!果然狡诈!”赵胜怨毒的望着墨重,一字一句的咬牙道。
“哈哈哈哈”墨重抚须长笑,“彼此彼此罢了,快点离开,你,已经是个废人了。”
说罢,迈开步子,不再理会站在原地,一脸怨恨的赵胜。
想要的信息已然得到,一个被废去内劲儿的高手,纵是再怎么样,也绝对无法回到当初实力之二三,就放他去蹦跶吧。
突然,墨重停下步子,也不回头,淡淡的说道:“对了,回去告诉你的手下,那五十学徒的性命,我墨重保了!我会通知手下,稍后上山,蒲丰那边儿是你们唯一的生路,学徒留下,你们就可以滚回探言厅去了。”
这其中的威胁之意尽显,直使得站在不远处的赵胜,脸上一阵青红相变。
墨重轻笑一声,这才头也不回的迈步离去。
“沙沙”的一阵脚步声突兀的响起。
使得赵胜脸上又是一紧。
只见不远处的树林之中,一道身影急速奔出,在原地一番扫视之后,错愕的看向墨重身后的赵胜。
轻身一跃,没几步便停在墨重眼前,满身是血,脸上的面具已是被刀剑削去大半。
平凡坚毅的面容之上,满是错愕。
顿了顿,赶忙拱手见礼道:“卑职参见墨统。”
墨重疑惑的望着眼前这个小伙子,打量一番,不过看着其身上很明显的苦战后遗留下的伤口,赞许的点了点头。
“起身吧。”
“诺。”
洛呆缓缓站起,警惕的望着墨重身后那个独臂汉子,心中长松口气儿,终于是追上了。
那四个北齐探子果然难缠,拼死用命之下,纵是洛呆回脉大开之下,也是鏖战了近多半个时辰,纵是这样,自己也已是油尽灯枯,内劲损耗过度。
脸上火辣辣的疼痛感传来,此刻一放松下来之后,这才感觉身上,四肢,脸上,皆是被长剑所划,尤其是脸上,温热的液体不时的流下,打在衣领上,散开一片鲜红。
“卑职奉命追拿逃囚在此,多亏大人远见,这才未曾有失。”洛呆恭然说道。
有功自是上头的,有过,自是自认倒霉,这是规矩,季南风说过。
墨重笑着点了点头,“不错,倒是个好苗子,不过,你还是尽快调整好你的内息,你现在的情况,可不太好啊。”
洛呆迟疑的望了望墨重身后不远处的独臂男子,终还是拱手听令。
盘起腿,开始调整已是散乱开来的内息。
墨重转过脸去,指了指站在原地的赵胜,戏谑道:“你还不走?一会儿我这个手下要杀你,我可拦不住。”
赵胜狞笑道:“哼,笑话,老子全盛之时,一根指头都能要了他的小命!”
说罢,深深的望着那个正盘膝而坐的鬼面。
隔着其已是碎去大半的面具,死死记住那人的模样。
这才转过身去,拽起山崖边儿的绳索,纵身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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