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建国说到这里,略微停顿了一下以后,继续说道,“跟那位老人同村的几位村民,在这之前,勉强抬着伤员到了这座镇医院,他们原本是想在这里给伤员治病的。没想到,医生们都被压在了砖头瓦块间。他们只好放下自己的伤员,去救那些医生。
因为缺少专业的救援工具,他们就只能用木棒和铁锹。他们把埋得最浅的几个医生救了出来,但是埋得比较深的,他们就没有办法了。被救出来的医生,自己受伤并不严重的,他们给自己简单包扎了一下以后,就开始给伤员看起了病。
但是,所有的医疗器具和医疗设备,都被埋在了坚硬的预制板下面,单单依靠人力,是把它们弄不出来的。我就想到了我们工程上用的挖掘机。
我让小军给经常跟我们合作的一家租赁工程机械的公司经理打电话,找它们租借几台挖掘机。我们等了整整一个晚上,那几台挖掘机才到。不过,它们到了以后,我们的工作效率确实高了很多。
很快,我们就把大部分的医疗器械挖了出来。有了这些,医生救治病人的时候,也就方便多了。
我们把医生们需要的东西基本上挖出来以后,我让在场的医生和护士,看看他们自己的同事是不是都已经救出来了。
那家镇医院很小,里面的医生和护士并不多。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以后,很快就发现,有一位张医生没在他们中间。
一位护士猛然想起来,5 •12那天,一位住院的病人,想在自己的病房里面熬中药。被查房的张医生看见了以后,因为担心用电安全,就给他制止了。那位病人的家属在旁边说,那副中药是病人的主治医生给他开的,要求他必须服用。
张医生很年轻,还没有结婚。他不是本地人,他的家也不在镇上。他平常都住在医院给他分的宿舍里,只在周末的时候,才回他父母的家。他就趁着中午午休的工夫,主动帮那位病人家属,将药拿回自己的宿舍去熬。
现在,如果在这里没有找到他的话,那他多半被埋在了他的宿舍里。我们赶紧问在场的医生,张医生的宿舍在哪里。那些医生指了指他们身后的那一排已经完全坍塌的平房。
我听到以后,跟着那帮医生,赶紧往平房方向跑。在一堆预制板中间,我们找到了张医生。他那个时候,正压在两个蓬在一起的预制板下面。他的电炉放在窗边的桌子上,他靠近窗户给病人熬药,地震来的时候,平房的屋顶垮了,窗户的玻璃也碎了。
他被压在了两个预制板中间,所以没有被立即压死。但是,他喉咙的那个位置,却紧靠着一块尖利的玻璃碎片。他自己也知道,如果他对外叫喊,发出声音,那块玻璃就会像一把利刃一样,割破他的喉咙。这也是他被压在那里以后,一直没有对外呼救的原因。
我发现他的时候,他知道自己有救了。他的眼睛里面一下子就涌出了泪水。我让他再坚持一下,我去叫挖掘机来,把压在他身上的预制板刨开。我跟他说,我们很快就会把他救出来的。
他听到我的话以后,轻轻地眨了眨眼睛,表示自己知道了。我看到他意识清楚,状态还好,就转身去叫挖掘机师傅,把挖掘机给开过来。
就在挖掘机往我们这边走的时候,就在我转身的那一瞬间,那双刚才还在对我眨的眼睛,却永远地闭上了。但是,在那个时候,我们谁也没有发现这个问题。
我们见他双眼紧闭,还以为他是担心挖掘机扬起的尘土,落到他的眼睛里面,所以一直闭着眼。
我担心他脖子边上的那块碎玻璃伤到他,我就脱下自己手上的一只手套来,蹲到地上,很小心地扶着他的下巴,将他的头略微地往上抬,我想把他的脖子跟那片尖刀一样的玻璃隔开。
就在那个时候,我突然发现,尽管我的手抬着他的下巴,但是他的脑袋却还是在往下埋,我心里一惊,本能地感觉不好。我用没有戴手套的那只手,探了探他的鼻口,发现他已经没有了呼吸。我开始拼命地叫他,但是无论我怎么叫,他也不给我任何的回应。
我们把他挖出来的时候,才发现他的身上,从腰部以下,已经严重溃烂。地震的时候,他的身体就已经被电炉和他熬的那副中药,给深度烫伤。因为天热,再加上没能得到及时的治疗,他身上烫伤部位的皮肤,因为细菌的作用,现在已经开始腐烂。
他的意志力将他的生命支撑到了我们找到他的那一刻,但是,他的身体却再也支持不住,倒在了我们把他救出来之前的最后时间。
我永远都记得他看到我时的那副眼神,坚定,又充满了希望。他的眼睛长得很漂亮,有一副大大的双眼皮。那天把他救出来以后,我用裤兜里面的矿泉水给他洗了脸。那张脸非常的年轻,长得也很清秀。
我现在只要一闭上眼睛,眼前浮现的就是他的那张脸。我怎么也忘不掉他看着我时的那种眼神,我总觉得那里面有着对我的信任和期待。所以,我总想为他做点什么,这样才能让我的良心得到安慰。”杜建国说到这里时,声音禁不住有些哑。
他将脸侧到一旁,略微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以后,才接着说道,“那天,我们在确认了那个医生已经死亡以后,就进行了初步分工:一拨人去仔细查看镇上的那些垮塌的房屋,看还有没有人被埋在下面;一拨人连夜用担架把几位受伤很严重的灾民,送到离那个镇最近的县医院。
那批伤员里面,有几个重伤病人。我在部队的时候,当过卫生兵,略微懂那么一点医疗常识,我就跟着抬那几个重伤病人的担架,一起到了他们那边的县城。
没想到我们到了那里的县医院以后,发现他们的医疗资源也很紧缺。好在那个地方的路没有断,那几位重伤病人很快就被其他志愿者的车,给送到了成都,到华西医院去接受进一步的治疗。
那个时候,我才感觉到,我们即使把人给救出来了,但是那些重伤病人如果不能够得到及时治疗的话,或者他们所在的地方比较偏僻,没有办法把他们第一时间送到医疗条件更好的地方去的话,他们就只能白白地死掉。
当时,我就在想,如果我的能力足够,如果我还能为那位年轻的医生和那些受伤的灾民做点什么的话,我一定责无旁贷。
回到成都以后,我们租赁挖掘机的那家公司的老板,他说他想为灾区做一点事情,他问我做什么好,他想跟着我们建平一起做。我第一时间,就想到了那位我没有能够顺利救活的年轻医生。我说,如果让我选择的话,我想在那个镇上援建一所医院。
那位老板听了以后,马上决定跟我们一起干。由我们来出钱,他来出力,这个项目我们两家公司联手,一鼓作气把它建完。说实在话,我并不是非要拉着公司里面的其他股东,一起来干这件事情,我不强迫他们人人热爱慈善,我只是不希望我们建平只出富得流油的暴发户,却没有什么社会责任感。”
“那我明天跟你们一起去。”林语想了想以后,主动请缨。
“不行,你身体不好,不能那么劳累。”杜建国想都没想,就一口回绝。
“那都有谁去?”林语侧过脸去看着杜建国。
“我、海峰、陈晓兵、小军、小鹏,几个小股东,另外就是各分公司的老总。”杜建国跟林语一一道来。
“这么多人都去,就我一个人不去,不太好吧。”林语轻声跟杜建国抗议道,“陈晓兵本来就对你的这个计划不太满意,作为公司的管理人员之一,如果我再不去,他又要觉得我是恃宠而骄,在闹特殊了。”
杜建国听到林语这话,闷了一下以后,才很不情愿地说道,“那好吧,只是真没有这个必要。陈晓兵那个人的性格,只要他看不顺眼的人,他不想做的事情,别的人说什么,做什么都是没有用的。这么多年了,我对他是知根知底。你没有必要介意他的看法。”
“那我今天晚上先好好休息一下,明天早上醒的时候,如果感觉好的话,我就跟你们一起去,如果头还是晕,我就不去了。”林语仔细地想了想以后,不再一味地逞强。
“好,我还是那句话,你最好别去。”杜建国说着,柔声问林语,“你晚上想吃什么?我叫芳姐去做。”
“随便吃什么都行,我不挑食的。”林语看了杜建国一眼。
其实,林语很想说的是,这几天,自己因为怀孕,吃什么东西都没有胃口。但是,她怕杜建国担心自己的身体,她也就忍住了没说。
芳姐是杜建国新请的保姆,年约五十岁。林语叫她芳姐,杜建国也跟着林语叫。芳姐做得一手好菜,她原来在东北打过工,所以川菜、东北菜都会做,这样既照顾了林语的胃口,也迁就了杜建国的口味。自从她到杜建国家以后,杜建国提议在外面吃饭的次数就少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