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异雪累得满头是汗。
等她直起腰来,竟发现那大铜镜已经像一个门一样打开了。
声息皆无。
门的后面镀着厚厚的水晶。
“这地囊由云石和东海沼泽的白水晶混砌而成,坚硬无比,不惧水火,就算你这流沙客栈彻底崩陷,它也能保持安然无恙。人躲在里面,可以说是绝对的安全。两个开口处还加溶了琥珀石,以确保里面的人向外看时,视野能更广阔清晰。”
南异雪朝里面看了看,黑乎乎的一片,似乎隐约的尽头处,偶尔闪过一丝光亮。
里外完全是两个世界。
“门一关上,里面就是敲锣打鼓,外面也听不到,但外面的人随便打个喷嚏,里面都听得一清二楚。”
“她就在里边?”
南异雪还是不太敢往里面走。
“姑娘——!门已经开了,可以出来了!”
楚奉之被绑在椅子上不能动,只得抻着脖子朝里面喊。
里面似乎很空旷,南异雪隐约听得到楚奉之的叫喊传到里面后四面回荡的声音。
“她怎么不出来?”
楚奉之失望地摇摇头。
“唉,看来已经是凶多吉少了,一个弱质女流,里面的粮食吃光后,便撑不下去了。”
“你们还真是草菅人命……”
南异雪轻言了一句,语气上并没带任何的责难。
楚奉之看得出她的脑子现在也很乱。
她猛然举起刀。
“姑娘!”
楚奉之吓出一身冷汗,自己身上的绑绳应声而断。
“进去看看吧……”
楚奉之在前,南异雪在后,一步步走进地囊。
下了楼梯,南异雪才发现,这地囊里的感觉,比那些窑洞中的独特小气候还要舒适,光线也比在外面往里看时要强得多了,偶尔飘来淡淡的尸腐味儿也很快便被莫名而来的气流所冲散。
这种阴暗地窖内的吐故纳新,让她不禁连连暗叹楚奉之的鬼斧神工。
“姑娘——姑娘——!”
南异雪猛然觉得脚下发滑,她抬起腿低头往地上瞅。
是一只被她踩扁了的蚯蚓。
虽然被踩扁,但还没死。
这本身就是在地下,她也没觉得奇怪。
但南异雪有个特点,就是从来不杀生。
别看她是客栈掌柜的,见惯了宰猪宰羊,她自己一旦亲自残害一个生灵,便会连做数宿的噩梦。
南异雪蹲下来,将那只蚯蚓放进袖子里。
楚奉之还在呼唤着颜开的老婆。
角落里那些没被清理干净的骸骨与碎衣映入南异雪的眼帘。
“你怎么没早一点回来?”
南异雪问道。
“别提了,路上遇到了党项国兵马的堵截,差点没把命丢了,而且我怀疑,梁婉儿最近对我似有卸磨杀驴的打算,这一路有一伙儿人,一直想找机会对老夫下手,领头的,很像是大天使者。”
“你确定是他?”
“不确定,但总觉得有些相像。”
“那你还千里迢迢赶回来?”
“唉,毕竟是一条人命,心里过意不去。”
南异雪冷笑。
“果然人是越老越会发生变化,你过去可是冥罗门的人……”
“在这儿呢!”
楚奉之叫了一声。
只见颜开的老婆,正俯卧在地囊另一个视觉通口儿的下方,就是从外面看上去颜色稍浅那两块砖的位置。
南异雪何等聪明,她知道这块视线可以带给里面的人生的希望,颜开的老婆一定是天天扒在这儿,翘首祈盼地瞪着客栈外面,等待梁婉儿或是楚奉之的回归。
至于铜镜那边的画面,她肯定已经受不了了。
想到这儿,南异雪又是一阵不寒而栗。
当时这个女人会用何种眼神?
楚奉之低下身,探了探颜开老婆的鼻息。
“还有气!”
“你在这儿等着,我去叫伙计们把她抬出去。”
“姑娘,姑娘。”
楚奉之轻声呼唤着。
他回头看南异雪,发现南异雪还站在那里,盯着颜开的老婆。
“你怎么了?”
“哦,没事。”
南异雪转身朝外走。
这时,只见颜开的老婆,昏迷中猛然低吟了一句。
“子扬……不要……”
声音十分微弱,但在这地囊内,二人听得清清楚楚。
楚奉之本想直接将其一把扛上肩头,跟着南异雪一起出去,可是想了想,又没这么做。
南异雪走出地囊,扶着铜镜大门,脑中乱成一团麻。
那声娇喘,还回荡在她的耳边。
她的思绪在裂开着,从美丽潇洒,一直想到狭隘龌龊。
她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钥匙,又回头望了望自己刚刚走出的那片黑暗。
外面的阳光还是暖意浓浓,黄沙也是蓬勃起舞。
她抬手将地囊的门,狠狠地关上。
关上后,她自己坐在玉子扬的床上愣了半天,一会儿望望院子,一会儿看看大铜镜。
她已经不在乎此刻铜镜水晶门后面是否会有人在疯狂地敲打咒骂,直到自己的粗气喘匀后,便站起身,将床移回原位,又将卧房收拾整理了一番,这才开门出去。
“掌柜的,问出什么来了吗?”
春翠见南异雪走出来,便跑上前问道。
“一个西域刀手,想找二东家寻仇,被我拿了点银子打发了。”
“哦。”
望着春翠离开的背影,南异雪轻松地笑了笑。
她将钥匙揣进怀里的同时,发下自己袖子里那条蚯蚓正在努力地向外爬。
南异雪当即让春翠给自己找了一个小瓷缸儿,往里面塞了些草和泥土,把这只蚯蚓养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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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的若无其事一旦形成,往往连他自己都难以置信。
即便日后梁婉儿来了,也全能应对自如的南异雪,却在莫德根勾画的虚假未来面前彻底开始凌乱不安起来。
南异雪生怕在屋子里踱步会引起外面人的怀疑,可躺在床上又心似火燎。
已经过去半个多月了,里面的人必死无疑了。
我是流沙客栈的掌柜,怎么说也是半个北地王的人,我这样做,只是为了帮助东家清洗那些不该留在世上的人。
梁婉儿放了那么多火,我只是点了一次灯而已。
虽然只是一具尸体,但起码莫德根需要的答复,我已经完成了。
平时素来当机立断的南异雪,这次足足自我交战了一个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