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鹏快要90岁了,除了眼睛看不见之外,健康状况还算稳定。
老宅经历了多年的风雨,已是破旧不堪。为了改善云鹏和兰女的居住环境,伟宏和书凤商定,请人来将老宅重新翻建,再配置上新的家电设备。翻修期间,云鹏和兰女就暂时住在伟宏他们之前住的房子里,也就是老宅对门的最里面一进。
这是一个星期五的晚上,临近澜儿的生日,澜儿盘算着次日的例行探访时,要跟云鹏讨论下过生日的事情。因为星期天澜儿要出差,只好等出差回来再陪云鹏好好吃顿饭,澜儿打算把这个安排先告诉云鹏,免得令他失望。想象着阿爹会像往年那样,张罗着在观音菩萨面前供上寿面水果,还有一些固定的仪式,澜儿不禁微笑起来。
电话铃声突然响起,澜儿心中一跳,下意识地望了眼挂钟,快10点了。澜儿拿起听筒,就听见书凤在电话那头慌乱的声音:“澜儿,阿婆叫人打来电话,说阿爹刚刚突然吐了不少东西,现在昏迷了。我们马上过去,你们也赶紧的。”
澜儿心急火燎,一下子乱了方寸。永安连忙从床上起来,开车带澜儿赶往老宅。
澜儿从大门口一路冲进云鹏的房间,只见云鹏双目紧闭倒在枕上,嘴边有一大滩黑红色的污迹,澜儿抱着云鹏的上半身,不停呼唤:“阿爹!阿爹!我来了!你听得见吗?”云鹏的喉头发出了咯咯声,似乎要回应澜儿,却说不出话,眼睛也睁不开来。
兰女说:“阿爹意识还是有的,就是说不出话来了。”
“怎么回事?”澜儿焦急地问道。
“刚刚上马桶解手,忽然就歪下去了,我把他扶到床上来,没一会儿就把晚上吃的西瓜都吐出来了。”
澜儿仔细看了看枕上的呕吐物,的确有点像西瓜的样子。澜儿不知所措,还是不停地叫着阿爹。
忙乱中,说是120的急救车已到门口,门口到云鹏住的房间有近百米的距离,伟宏和永安搭手帮医院的人将云鹏转移到了急救车上。书凤让兰女留在家中等消息,其他人都跟到了医院。
很快化验结果和诊断结果出来了,澜儿拿过来一看,只看到“呕吐物隐血……脑溢血……”等字样。年轻的澜儿对脑溢血一无所知,只是疑惑着那黑红色的呕吐物到底是西瓜还是血块。家中所有人对医学知识都知之不多,也没有人能跟澜儿说明解释一下这种病的详情。澜儿只牢牢记住了医生说的一句话——观察72个小时,如果能清醒过来,就算渡过危险期了。
云鹏被送进了病房,依然双目紧闭,只是面色平静下来,不再有先前似乎十分痛苦的神色。澜儿略微有些放心。
书凤对澜儿说:“现在没什么事了,你们回去休息,今晚我和你爸爸在这儿守着。”
见澜儿不肯,伟宏又说:“不用大家都耗在这里,你们明天再来,替换我们。”
澜儿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医院。
第二天,澜儿独自一人来到医院,让伟宏和书凤回去之后,就坐在云鹏床边,拉着云鹏的手,低低地反复叫着阿爹。电影电视里看过很多次,昏迷的病人在亲人的不断呼唤中最终恢复了意识,澜儿相信,阿爹也会醒过来的。
澜儿呆呆地望着云鹏青筋虬结的手背,那手任由澜儿握着,没有丝毫回应,澜儿记起云鹏的大手把自己的小手包裹起来时的温暖,眼泪一滴滴地落了下来。
星期天一早要飞东京,澜儿觉得有些不安,她多希望这72个小时能守在云鹏身边,陪着他度过危险期。来换班的表哥对澜儿说道:“不会有事的,我会替你守着,你放心!”
表哥是不久前从苏北农村来苏州打工的,很淳朴,也很吃苦耐劳,看他神情郑重语气恳切,澜儿向表哥感激地点了点头。
星期一晚上,澜儿从日本向家中打电话,没有人接,打到伟宏那里,也没有人接,澜儿很是疑惑,但安慰自己说,估计都到医院去了。星期二晚上,澜儿又打了电话,依然都没有人接。阿爹估计已经醒了吧,所以大家都去陪他了。
星期四晚上,电话终于有人接了,是书凤,澜儿忙问云鹏的情况,书凤含糊地应道:“不用担心,等你回来再说吧,自己在外要小心些。”说完便挂了电话。
澜儿起了疑心,觉得书凤的语气有些不同寻常,便有了不好的预感,但拼命不让自己往那方面去想。应该是没事了,不然妈妈会告诉我的,妈妈只是累了,是的,不会有其他的事,澜儿对自己说着。
星期六,澜儿回到苏州家中,行李都没有放下,永安就二话不说立刻带她去了老宅。路上,澜儿定心了,马上就要看到阿爹了,能出院回家,就说明没什么大问题了!
可澜儿看到的,却是设在房中的一个灵位,云鹏在黑色的相框中静静地望着她。
澜儿被这样突如其来的场景彻底震懵了,再也控制不住,发出一声悲鸣。她最最担心的事,她从大学时代就开始担心的事,居然变成了现实!云鹏走了,她却没能送他最后一程,没能陪伴他走完人生的最后一段时光。她是他最最疼爱的小孙女,这么多年来全心全意呵护长大的小孙女,她却连最起码的事情都没有做到,怎不让她痛彻心扉!
所有人都退出去了,他们知道,澜儿需要这样的一段时间和这样的一个空间,和云鹏最后一次单独相处,说说心里的话,做一次真正的告别。难过、悔恨、不甘、自责……她有太多的情绪需要宣泄,需要倾诉,需要告解。就让她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