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胡国使臣的要求，祭旬又难办了。看到胡国使臣一个个坦诚而又谦卑的模样，他实在找不出推辞的理由。无奈之下他只得硬着头皮应承了下来，心中想着到时候实在不行找一个人来冒充姬掘突。反正胡国的使臣都没有见过郑伯，不知道自家王上长什么样子。
胡国使臣得了祭旬的口头陈诺，便也放下心来。祭氏原本就是郑国的大族，世代为郑国公卿，说话还是使人信服的。
其实整个联姻过程都是背着姬掘突办的，祭旬一开始还有关其思和智父两个人帮忙出主意，心中也安稳。可是晚上回到自己家之后，躺在床上看着摇曳的油灯一闪一闪，他越发觉得这件事情有些不靠谱。
这可是欺君啊！自己把王上心爱的女人嫁给别人也就算了，难不成还真的敢冒充王上吗？单单是把智燕嫁给胡国国君这还勉强有一个为郑国大计，为郑申联姻而考虑的理由，可是冒充王上这一件事情怎么说呢？
虽然事情是一体两面互有关联，可单拿出冒充王上这一件事情来看，无论如何也是杀头的大罪。祭旬有些害怕了，若是有一天郑伯发现事情真相之后要杀自己，那可怎么办才好？
越想他越觉得这种事情有可能。毕竟郑伯本就不是什么仁慈之辈，臂有千斤之力，胸有国家之伐。真要是狠下新来对付自己，可以动用的理由又这么多，自己必死无疑啊！
想到这里他再也睡不着了，当下便穿上鞋朝着智府而去。
到了智府的时候智府之中还是一片灯火光亮。智家的两个儿子刚去陈国回来，听到自家妹子要被嫁去郑国，正在大堂之中安慰智燕。
原本他们极其反对智燕和姬掘突的感情，此时智燕已经下定决心要为郑国大计而牺牲，他们又一改常态。
“哎，其实郑伯英明神武，若是妹妹你能嫁给他真是再好不过了。如今妹妹却要远赴异国，真是叫哥哥好生心酸。”
“妹妹，你放心，以后你二哥一定会把咱家生意做到胡国。到时候我会经常去看你。”
……
听着这些马后炮的言语，智燕心中一股子腻烦。她现在对亲情都有些麻木了，一家人生活在一起却貌合神离，为着一些看不见摸不着的言辞而互相伤害着，却都各自以为对，这究竟是为什么？
智燕看不起她这两个道貌岸然的哥哥。
明明平常他们就是极力反对自己和姬掘突之间的感情，此时自己终于放弃了，他们应该高兴才对，却又惺惺作态，好像不安慰两句他们便不是好哥哥一般，这究竟有什么意义呢？要是真为自己好，那一开始便帮自己促成婚姻，若是真为郑国好，现在便应该歌舞永志！然而前翻站在大义之上对自己言辞呵责，现在又站在亲情的角度上对自己软语温存。智燕突然发现他这两个哥哥是最虚伪不过的人了，总是想着法儿站在道德的制高点而不考虑自己亲人的感受。
而看一看现实情况便会发现，他们确实站在了道德的制高点。以后人们在评论他们的时候，不仅会因为他们呵责自己而获誉为国之忠，更会因为此时安慰自己而获誉为亲之仁。结果便是大家会说他们的好，觉得他们很了不起罢了。
问题在于他们哪里了不起了？牺牲的是自己的利益，他们没有一丁点儿的付出。搞不好到最后自己会因为肚子里这个孩子背负上不知廉耻的骂名，而他们则成为促成郑国强大的宫城。
在这一刻，智燕也有些明悟了，就好像姬掘突在周朝王宫之中那一刹那的恍惚一般。他们都是苦命的人，都是被命运加诸不公的人，都是在道德之下苟延残喘失去爱情而盲目活着的人。就是这么一种人，他们在那么一刹那，或者是看到了星光，或者是落入了清池，或者是饮酒大醉，或者是看到乞丐产生哀怜……就是在这么一些特定时刻，他们会突然发现这个世界上道德的堂皇与愚昧。他们会看到这个世界的灰暗与人类的空洞……
祭旬走进智府的时候，首先看到他的是一直在盯着门口的智燕。紧接着智父也发现了，赶忙起身迎接：“祭大人，深夜来访有何贵干？”
祭旬不知道他们方才在说什么，看到大堂之中人有些多，有些不好意思开口，便说道：“到也没什么，你们先聊，一会儿咱们自说便是。”
智燕很不客气地白了祭旬一眼，大家都看到了，可是没有一个人说智燕不恭敬。此时此刻，智燕仿佛有了大权威。这是一种生命堕落的放荡。人类总是习惯于主动的，集体地，刻意地把美好的事物推向毁灭，却又在美好毁灭前的那一刻对美好的消逝产生莫大的哀怜，尊敬以及遗憾以至于对之恭敬而谦卑。
智燕此时的权威是用爱情的毁灭换来的。
“祭大人有什么话直说便是。想来是今日面见胡国使臣，谈的并不和洽吧？”智燕问祭旬到。
祭旬咧嘴一笑，看了看智父和智燕的两个兄长，有些不好意的摸了摸胡子：“您真是料事如神。”
“哦？有什么不妥当，说来大家或许能帮忙出出主意。”智燕如圣母一般端坐在堂上。
祭旬想到智燕今天早上短短几句话便把让胡国使臣相信这一次政治联姻的事情给解决了，对智燕有产生了一丝幻想。或许眼前自己的困境也可以让智燕帮忙出主意解决？于是他便说道：“实不相瞒，我左思右想，总觉得这次与胡国的联姻有些不妥。胡国使臣坚持要见王上，可是我等都清楚，这事情是断断不能让王上知道的。然而见不到王上，他们便觉得胡国尊严受损，或许联姻便有困难。而一担让他们见了王上，王上恼怒之下，或许我等性命不保。”
这最后一句话才是祭旬真正的担忧，智燕听完之后莞尔一笑。姑娘是美丽的，只是此时笑起来，却是无尽的嘲讽和冷漠，洁白的牙齿上看不出一点儿灿烂，只有漠然的寒意。
“原来祭大人是担心自己的身家性命呀！”智燕不客气地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