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锦瑟快步走向他,毫不留情地拖住他的臂膀,坚决道:“我说了,你要把药喝完!”
随之回应锦瑟的是一道凌厉萧然的目光,但是锦瑟并没有被吓住,她反倒不甘示弱地用强硬寻衅的目光看回去。两人的目光交织许久,最后还是秦木先转回了视线。
锦瑟缓和下神色,也放软了口气:“药本来就是给你熬的,对你的伤势也好。所以,你还是先等一会儿,喝了药之后再走不迟。”说完,她不由分说将他搀扶回床上,再道:“我去把药给你端来。”
说完,锦瑟便出去了。
秦木轻抚上腰侧的伤,神色隐忍。他闭上眼睛,想提气运功,却发现丹田之处一片溃散。再度睁眼,他的目光是一片悲怆。
“秦木,难道你还不明白,对他而言,我们只是他手中的刀。只有锋利的时候,才有资格为他喋血。若是一旦有了缺口,我们便变成了他弃之如敝的废铁。”
“秦木……快走……”
“秦木,你要……好好活下去,连同我们的那份……一起活下去……”
他的脑中闪过的全是那夜的片段,那人高高在上却冷冰的眼神,醇儿沾着血迹的脸,以及……拼死保护他离开萧荆的脸。
怎么会……这样!
秦木感到心扉一片痛彻,他活了十八年,从未感受到如此痛感,哪怕是刀头舔血时、哪怕是命悬一线。他也从未这样迷茫过,自己现在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哀莫大于心死,如今他终究是深刻理解到了这句话的含义。
门外脚步声响起,拉回了秦木的思绪,他朝着门口看去。锦瑟一身整洁蓝色布衣,多数发丝只用一根简单的木簪赞起,露出纤长细腻的脖颈。有些许发丝垂在她的脸颊两侧,随着走路时的清风而飘飘散散着,随意又清纯。
她正端着一碗汤药,似乎因为太满太烫,她只敢小小地迈着步子。滚烫药碗似乎令她纤细手指显得十分不耐受,从而不断调整着端的姿势。她全神贯注地盯着药碗,生怕洒出来。她的鼻尖上沁出了微微细汗,不知是热的还是紧张所致。
锦瑟好不容易把药递到秦木手里,终于小小地松了一口气,道:“行了,你凉凉再喝。我先出去一下。”
秦木的目光一直跟随着锦瑟,直到她出门,才把目光转回手中的药中。碗中深棕色一片,还正泛着袅袅热气,夹杂着药物特有的苦涩气味。
锦瑟在院中忙着处理药渣和清洗药罐,忽然听到房内一声脆响,她赶忙放下手中的活跑到屋内。结果首先入眼的是地上的一大滩药渍和碎瓷片。秦木半蹲在地上,一动不动。
锦瑟注意到,秦木垂着的右手,有顺着他指缝正在不断滴滴哒哒淌着的鲜血,血逐渐流到地上,和那滩药渍融为一体,形成了奇怪的颜色。
“你在干什么?”
锦瑟皱着眉头将他流血的那只手抬起,发现了他腕上多了一道新的伤口,正汩汩地往外流血。看那伤口的形状,分明就是刚用瓷片割的。她不可思议地看了他一眼,可是他始终垂着眼,锦瑟看不见他的神情。
“你真的是疯了!”锦瑟摇头,而后又将他攥紧的拳头使劲掰开,发现一块瓷片安静地躺在他的手心。而他的手,已经被瓷片割的惨不忍睹。
一股巨大的怒气蓦然从锦瑟的心头袭来,令她的眉头紧皱。不过她在深吸一口气之后却什么都没有说,而是赶忙用床边剩下的纱布和药物要给他止血包扎。
可未曾想秦木意识到她在做什么之后,反手一抬,锦瑟被他突如其来的这股子蛮劲给带的往后一倒,不慎跌坐在地上,两手下意识地往后一撑,而后立马倒抽一口凉气。
她把手收回,发现两只手手心已经被锋利的碎瓷片给扎破,不是很深,但是也见了血。秦木也看见了她受伤的手,他的身体往前倾了几分想要有所动作,不过却忍住。最后什么都没有做也没有说。
他沉默着慢慢起身,不顾还未包扎的手腕就挣扎着向外走。
“站住。”锦瑟也起身,看着他的背影,面上一片严肃,“你的命是我救的,那么就属于我。所以你没有权利再放弃你的生命。”
一心求死的秦木的脚步连顿都没有顿。
锦瑟不甘心,她亦步亦趋,跟在他的身后,继续道:“前一段时间,我跟随我师父去行医。遇到了一个患了疟疾的孩子,她才五岁,躺在她娘的怀里奄奄一息。就在她短暂的清醒期间,说了一句令我终身难忘的话。你知道她说了什么吗?”
秦木已经拖着残破的身子倔强地走到院中,他腕上的血滴了一路,只是他依旧没有什么反应。
锦瑟沉下一口气,努力压住她嗓音中的颤抖,她接着道:“她说:姐姐,你救救我,我舍不得娘亲。”她抿了抿嘴唇,“她用带着极其强烈求生欲的眼睛看着我,当时我就在想。人真的很神奇,那么小那么弱,面对死亡那么困难的事情却还在努力挣扎反抗。她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勇气?她不过才五岁啊!”
“我说这些不为别的,只是想告诉你。死没什么了不起,唯有活着,才是你不是懦夫的最好证明。”
秦木已经将她这句话清清楚楚地听了进去,但是脑中却还是有源源不断血色片段浮现。浓重的夜,刀光剑影,血肉残肢。以及,射向醇儿胸口那支决绝的箭和一双平静如波的眼。
他们都死了,他活着干什么,他活着干什么?
“没错,我就是懦夫,我就是懦夫!”秦木转身,目呲欲裂,将心头的愤懑尽数吼出。他满身伤痕,满身鲜血,满身杀气,还有……满身绝望。
锦瑟被他突然迸发的气势给一惊,不过她并没有害怕,试图上前安抚:“你不是!只要你活着,你就不是!一个才五岁的小女孩都懂得珍惜自己的生命,更逞望你呢?”
秦木安静了这么一瞬,不过一瞬之后,他道:“我必须要死。”说罢,他便要开门出去。他是想安安静静地死在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没有人会找到他的地方。
可是他还未触及到门栓,就被脑后突如其来的一记闷棍给撂倒了。
锦瑟把手中的木棍扔到地上,拍了拍手,道:“小子,我这么辛苦地把你救回来,又苦口婆心地劝了你这么久,可不是让你去寻死的!你别怪我出此下策啊!”
她蹲在昏迷的秦木身旁,摸了摸他脑后被木棍敲击的地方,不禁道:“乖乖,这么大个包!哎呀,怪我没把握好力道。对不起啊!”
锦瑟觉得她有必要将秦木严加看管,不然让他再割个腕什么的,他的小命就彻底不保了。她之所以改变自己不管他的态度,是因为她觉得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去作死,否则在明知道他有求死念头的情况下还放任他离去,就等于让她变相地冷眼旁观一条生命的结束了。
这样,不仅有违师父的教诲,还会让她良心不安。因此,她就是用把他打昏的方式也要阻止他。
锦瑟觉得在他之前以那样的态度对待她的前提下,还能如此为他着想,简直天地良心,可歌可泣。她看着倒在地上的秦木,耸了耸肩,道:“看来,只能用同样的方式了。”
然后,她便再一次用拖拽的方式把秦木拖进了屋内,只不过戏剧化的是,在同一个地方让他的脑袋受到了相同的撞击。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锦瑟听着那声响,都替他感觉痛。她忽然有些担心,他在同一天内同一个地方遭到多次重创,会不会变傻呀?
她摇摇头,安慰自己别多想。
将秦木弄到床上之后,她又将他身上崩裂渗血的伤口重新上药包扎,顺便处理了他手腕上的伤。还好手腕上的伤血流得看着渗人,但却容易自己凝固住,不然依照他那种流血速度,早就死翘翘了。
一番折腾下来,锦瑟感觉自己快精疲力竭了。从早上到现在一直忙个不停,连口饭都没吃上,真的各种头晕眼花。
不过她还是强撑着把地面的瓷片清扫了下,又怕秦木醒来想不开伤害自己,便把房间内所有称得上利器的东西都藏起来了。之后又去重新煎了药,给昏迷的秦木灌下去。没办法,要是不这样,锦瑟真的担心他会伤口发炎而后无力回天而死。
终于把一切要紧的事情都做完了,锦瑟才简单地为自己做了些饭食将就一下。这时,又将近傍晚了。她在心中疑虑:算上今天都两日了,师父怎么还没回来?
她干脆搬了把椅子坐在门口等着师父回来。可是,疲累之下,她很快就打起了盹。
“丫头?丫头?醒醒,你怎么在这儿睡起来了?”
锦瑟恍惚间听到自己师父的声音,便揉揉眼睛,过后才发现真的是自己师父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