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刹女收住足,将花解语从肩膀上放下来,顺手一抛,将她抛到旁边一棵树上。低声喝道。
“抱紧树,别动。”
黑夜里,罗刹女睁圆怪眼。紧紧地盯着前方。
花解语听到粗粗的喘息声。似乎整个林子里就只能听到这喘息声音。花解语感着连树上的叶片儿都在这喘息声里轻轻抖动,沾在脸上,冰凉冰凉。
虎。
花解语心头一紧,闪过个字来。她只是在年画上看到过虎,那虎长得模样虽然凶猛,却一点儿已不让人害怕,反而欢喜。但是,自从她在罗刹女家里看到一张真正的虎皮时,心里却对它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恐惧。
前面灌木林簌簌直响,灌林似乎都向两边分开。一块巨大的阴影,从天空升起。
乌云遮去了月光,四下里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黑暗里狂风大作,山林间簌簌乱响。
似有千万军马,呼啸着穿越过林间。
花解语惊恐万状,死死抱着怀里树干,树随着狂风飘来摇去,人便在树上左左右右。
就象在荡着秋千一般。高高在跃起,似要升上白云之巅。转眼再落了下来,又似要坠落到深崖之底。
好几回花解语都差点从那树干上掉了下去。
她不敢喊,已不敢叫。心里恐惧这树干经不得这番风沙,从中一下子折断。那么,她将无所倚靠。好将掉落在这片黑夜里面。
花解语用双眼紧紧盯着黑夜,其实她什么已看不见。
黑暗如一张巨大的怪嘴,吞噬着她所能见到的一切。
黑暗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看不见,只能听,只能闻,只能去感,只能尝。
传说虎猛有三式,一扑,一剪。一掀。
那一扑又如何,那一剪又如何,那一掀又如何。
罗刹女是黑夜里的幽灵,猛虎才是这林间的主人。
龙行云,虎行风。
此时却是龙虎相汇。
虎。
乍然惊天动地虎吼了一声。从隐身石间,一跃而起,凌空扑下。这一扑,千均之势,万均之力。巨爪如钢,地上便是铁石,已要给它撕裂下一块来。
花解语藏身树上,早惊得浑身软绵绵。若不是还有树枝交叉将她托住,便在一吼之间,胆破心寒,从树上跌下。
一吼之后,有短暂安静。
花解语不知道是虎得了势,还是罗刹女得了手。
只听得喘息声重,有如鼓风机。
熊熊烈火,烧得空气都吱吱喊叫。
虎没有扑着罗刹女。
它正在酝酿着力量,准备再次致命一击。
花解语此时,已经吓得哑了,惊得心儿都在口腔眼了。
时间每一分钟就象过去一千年。
风中浓浓的腥味,逼得花解语要把刚刚吃下去的饭都吐出来。
忽刺刺的一声响,雷鸣电闪。
周遭数株大树,给这电闪击中,给这雷劈裂开。
树干从中折断。
树枝刮过花解语的衣裳,花解语的脸。
花解语没有丁点儿的感觉。
只感觉自己如大海里一只小舟,一条孤苦无助的小舟。
而海上正起着巨大的风暴。
巨浪起伏如山,小舟或跃腾在浪的尖头,或滚在涛之底下。
没有人能理解花解语此时的心情,是惊骇?是胆寒?还是恐惧?
虎这么一扑一掀,惊天动地。
罗刹女却无声无息。
不知她是如何躲过,如何避开。
花解语早是痴痴呆呆,没有感觉。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
魂儿早飞到天外隐藏起来。
骤然“啪”的一巨声。只闻得石飞泥绽。打在树叶儿,树干儿间,如无数弹丸纷射,砰砰直响。
晃忽处,竟然溜过串串火星火花来。
花解语在这火星火花中,似曾见到一条数丈长的花棍,将一块石头一劈两半。
“好,该我了。”
终于听得罗刹女一声大吼,又把花解语魂儿从天外天给扯了回来。
便是这一声吼,喝得天空黑云皆散。
云散,月出。
罗刹女正骑在一头斑斓猛虎背上,手里的钢叉正端端的插在虎的脑门上。
没有人看到,那柄闪着寒光的钢叉是如何插进猛虎的脑门。她又是如何跃身骑上那猛虎身上的。
罗刹女见猛虎已死,才跳下虎背。踢了一足虎头。笑道。
“这皮毛与骨倒值得不少银两。下来吧,我们要继续赶路。”
花解语在树上,手软足无力,痴痴哑哑,又说不出声来。
哪里还能下得到地下来。
罗刹女见花解语下不来,笑了一笑,钢叉往地上一杵,腿微微一弯,跳将上树,足踏树枝,借力将花解语提了下来。
扛在肩上便走。
花解语这一路晕晕沉沉,恰似在梦里面一般,又似在云雾之中。
眼睛虽然睁得大大的,那落入眼里的景物什么已没有。
罗刹女将她扛在肩头,上山下山穿岩行崖,轻若无物,如履平地。
又有谁能相信,她刚刚才斗杀了一只老虎。
“到了。”
罗刹女把花解语从肩头放了下来。说了声。
花解语这才如梦方醒来。
抬头望去,自己正站在一座小小道观台阶前。
道观有些破烂,似乎久无人烟。只是从门眉上看,隐隐的还能看到一仙观三字。
十余部台阶前,两株百年古树夹生生在一段石子小径间,小径又掩在那乱草丛中。却看不到它延伸之处。
一团迷雾,把这小小的道观包裹起来。
罗刹女早已不见人影。
似乎从来没有出现过,她只是一梦幻。
花解语木木怔怔,站在观前石子台阶。为着刚才发生的不可思议的一切,寻找着真实的依据。
唉。
花解语莫名其妙叹了一口气,为今晚离奇又离奇的遇合算一个交待。
还是快点寻得神仙救陈路要紧。
花解语放下心里的不解,站起来身来。急急拾步上前,去敲观门。
观门一敲就开,它根本就没有锁上,只不过随便虚虚掩上而已。
“有人吗?”
花解语喊了一声,没有人回答。
回过头来,瞄了一眼那团迷雾里的小径。
终竟是女流之辈,害怕从那团迷雾里,不要再说钻出一只虎来,便是钻出一只猫儿来,怕是已要将花她吓得魂飞天外。
她没有罗刹女的本事,她只是一个弱女子。
只有进到屋里,才有安全感。
推开这小小门,天外的月色漏了进入。花解语看到这一仙观,小小的屋里,不过只能容得下数人席地而坐罢了。
“有人吗。”
花解语再喊,还是没有人应答。其实她早看出来这屋里并没有什么人。只不过心里害怕,想说出话来弄些声响,给自己壮壮胆儿。
花解语见再一次问还是没有人应答。心下有些着慌。若寻不得神仙道长,如何救陈路。
难不成这里根本就没有什么道长。又或是那能救命的这道长已经不在。
自己来的地方,只不过是座荒废的观园。
难怪这道观如此破败。
难怪这台阶上长着有人高的茅草。
花解语一想到若是救命道长不在,陈路便会烟灭灰飞,自己虽然千辛万苦寻得什么一仙观,道长没有寻到,回又回不去,如何是好。
想到这里,花解语又急得放声大哭起来。
“吵死人呀,吵死人呀。”
正哭道。就听得有人在叫,跟着屋里点亮起一盏油灯。一个十来岁的小孩子坐在地板上。面前一张小小的台儿。油灯便置在小台儿上。墙上隐隐画有一尊什么菩萨来的。
这小孩子从何而来?刚才花解语却不曾见到。
终于见有人应声儿,花解语喜出望外,忙跪在小孩面前。
“老神仙,老神仙,求你救救我弟弟吧。他要给那妖道用什么五雷真火烧死。”
又连磕了几个头。
不想小孩子听了格格笑了起来。
“我不是什么老神仙,我是小道童,老神仙是我的师傅。”
花解语本是心急如火的,陈路只说过一仙观里有一道长,没有说过还有个小道童。
“小师傅,请问你师傅在那里。求他救救我弟弟吧。”
“哦,你是来找我师傅的,那就对了。你不用急,我师傅最为乐意助人了。他出去云游,不日便会回山来,你跟他说,他定然应你的。”
小道童叽叽呱呱说道。
“他不在观里。”
花解语一听这话,吃了一惊来。
“师傅他老人家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那倒说不定,三五天已是有的,三五年已是有的,大姐姐,你在这里等会,不要急,不要慌。我想再睡会觉,你别吵啊,我好困。”
小道童说完便倒在地上就睡去,转眼儿就传来阵阵咻咻鼻声。花解语急了,连连去推那小道童。
“喂,喂,小师傅,你醒醒,你醒醒,你快告诉我,老师傅去了哪里,我好去寻他。”
任凭花解语如何叫他推他,小道童鼻声如雷,再叫不醒来。
花解语绝望了。这天一亮,太阳出来,便到了妖道刘混康所说的二十四个时辰。
虽然自己在二十四个时辰里寻得到一仙观,却没有遇见道长神仙。
陈路必死无疑。
她终还是救不了陈路。
只有回去了,回去看看。
吴郎是不是回家了,这世界,只剩有吴郎。
原本可以多有一个弟弟陪着她,保护她,自己也少几分孤独。
可是,来了个妖道,无端端说他是个妖怪。将他拿住,用火烧他。她好想救他。可是,寻到了一仙观,她还是救不了他。
神仙不在家。
花解语失神落魂地站了起来,往门外走去。
推开一仙观的门。
天,在不知不觉间亮开。
太阳从东方腾升起来。照在一仙观门前,明亮耀眼。远处群山云色茫茫中,有如无数的玉笋儿般,高高矮矮插在云层中间。
太阳光里,云如波涛翻滚,到处是金光闪闪。
真似仙境一般。
让人一见,心情舒畅,百烦尽消。
花解语心里惦记着陈路,低下着头去寻路。
忽然毛骨悚然,浑身有如电击过一般,顿时麻木,心里无比惊骇,
她从来没有想到。
一仙观竟是建在一座百余丈高的山尖顶上的。
独龙山,原来这便是独龙山。独独一座山,一柱挚天,高数百丈,四下全是悬崖陡壁,只有在这山顶上,有数十步的平地。不知是何许高人,竟能在这山头上,依崖依壁建了这一座小小的道观。
出门往下十步陡峭台阶,两棵古树从峭壁上生出来,夹着一小段窄窄石子路,石子路尽头,又是千丈悬崖。到此处,竟没有路来。
一条小儿手臂粗细的铁链,从这崖壁上给人用铁钉钉入石内,另一端,系在远处的山上岩石,两山间隔了百丈之远。
人只有踏着铁链,走到对面那山才有下山的路径。
铁链半隐半现在云端。而铁链下面,浓雾深锁,望不到底。
似是万丈深渊。
若不小心从那铁链上坠落,焉有生还。此处真是鹰愁猿怕的地方。
何况花解语不是鹰可飞,不是猿可攀。
花解语本来想下山去,看到这一景,吓得脸色惨白。
昨夜自己竟是如何上到这山上来的,难道是踏着那根铁链而来。
昨夜若不是进了观去。要是沿着这十步台阶的往下走的话,一步差迟,恐怕早已粉身碎骨。
花解语颤颤的看了一眼山下。山在雾里,看不见有多高。雾裹里,更显得那山高可及天了。
神秘莫测。
小道童还香香甜甜的睡在地上。
花解语无限惊慌恐惧。
自己呆在这上面,如何下去。
如果吴郎回到家里,没有寻到我,会不会伤心。
花解语坐在屋里,心如外面云涛翻滚。
迷迷茫茫,无可奈何,兼之这十多时辰的疲劳,心神一散,本只想闭上眼睛一下,不想竟然睡着了。
晃晃忽忽的回到家中,正坐在门口。
是吴之成的结拜大哥,施九郎走过来。花解语慌忙站起来给道福。
施九郎手提一个黑漆描金的三层方形食盒,说是他要走了,离开临河县,专门请她吃饭。花解语不好推脱,两人隔桌而坐。
施九郎把描金漆盒放在桌上,打开盖子,一层一层一层,从食盒里取出五六个碟儿,都是些花解语叫不出名儿来的山珍海味,袅袅香气,袭人心腑。
最后取出一壶酒,两只杯。
壶是银壶,杯是金杯。
偏生这两件物计都薄如蝉翼,把装在里面的东西看得清清楚楚。
“奴家不会饮酒。”花解语忙道。
“这是从西域进贡皇上的葡萄酒,天底下没有多少人能喝到,这酒虽也是酒,一点儿已不醉人。”
施九郎劝道。
花解语见说,又见那杯里的酒如血般,看起来诱人,忍不住端起来喝了一杯。
施九郎站起身,转过桌子,提起壶给她再斟酒。
不想,桌上的箸子不知如何掉在地上。施九郎低下身子去拾箸子,见到花解语一双尖尖如玉的足。
忍不住伸手儿捏了一把。
花解语一惊一缩,将足收回去。不想那施九郎却跟了过来,紧抓住她的手。
她惊骇地问道。“施公子,你待怎样?”
“我便想要勾搭你,做我的娘子。”
“我是你二弟的妻子。”
“我那好名的二弟去了三圣山,便是去送死。”
“不,放开我,我生是吴郎的人,死是吴郎的鬼。你再如此,我便要喊人了。”
正拉扯之间。
“好啊,你这个淫荡的妇人,我刚走几日你便偷人养汉。”
吴之成从外面闯将进来,手里拿着一口明晃晃的大砍刀。迎头便向两人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