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枉死城内到处都挂着青焰灯笼,洋溢着喜气,断魂台上,无数萤虫在漫天飞舞,黄泉狱海的岸边,红色的彼岸花一夜间全部盛开,仿佛铺了一地红霞,几千年来,冥界都没有过这样的神奇美景。
鬼王殿内更是张灯结彩,热闹非凡,大臣官员,鬼婢鬼仆忙得不亦乐乎,只因为冥界要终结几千年来的四分五裂,一位让所有凶灵恶鬼跪地臣服的六道鬼王即将登上黑龙王座,一统冥界。
寝殿之内,一众男鬼仆跪在巨大的浴池边上,只有一魂一魄的他们不会像凌珑那般服侍周到,还需得华长空告诉他们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比如六道是不会喜欢别人看着他洗澡或者帮他洗澡,所有人都要低下头去,直到六道说让他们起来再起来。而他自己则是偷偷地往边上的酒杯里倒了一壶酒,任他把气息隐藏得再好,仍是被闭着眼背对他的六道发现。
“长空,你鬼鬼祟祟的想干什么?”
华长空吓得一跳,差点把酒杯打翻,眼珠子一转,兴高采烈地说道:“大……大哥……我这不给你倒酒吗?待会儿的登基仪式好像很隆重的样子,我想你一定想喝杯酒提一下神!”
“哼!你还想狡辩?我远远就闻到忘川水的味道!”
“哦,呵呵……大哥真是越来越有鬼王的样子了,说句话都能吓坏人,小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你能高高兴兴地登上王位,以后你就是震慑三界、威风凛凛的六道鬼王,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想了。”华长空眼看他要从浴池出来,赶紧那块大浴巾给他披上,想想最初认识他的时候,自己对他是多么痛恨,怎能知道会有扶他为王这么一天,或许最初之时就觉得他不同寻常,老想和他比较,如今他直盯着自己最关心的一处,惊得目瞪口呆,连舌头都打结,那地方连男人看到都心跳紊乱,赶紧把目光移到别处。
“哇……原来大哥那里如此‘壮观’,真不是开玩笑的,难怪大嫂长年下不了地走路……”
“看够了没有,闭嘴!”六道飞快穿起浴袍,将那杯忘川水举到他面前说:“你可知道喝下这东西的后果。”看六道凶恶的眼神,华长空咽了咽口水,感觉只要说错一句话,或者说不正经的话,他那狠心的大哥会二话不说把忘川水灌进他的喉咙里。
“知……知道,能够把前尘往事忘得干干净净,一旦喝下这个,就等于大哥从未认识过凌珑,不会再有关于她的任何记忆。也不用再为她伤心难过了。”这是华长空的真心话,虽然他自己舍不得忘记大嫂,可是很想大哥狠心到底,做个忘恩绝义之人,做最无情最冷酷的六道鬼王,也不要当一个痴痴的六道神医。
“你别自作聪明!我是不会忘记她的!”六道毫不犹豫地把忘川水泼到水池里,华长空感觉有点生气,这可是他求了很久,才求得守川人给他一杯水,六道就这么把它倒了,一点都不明白他的苦心,他冲着六道喊道:“忘了又怎么啦?你们可是相差几千年的人,本来就不应该有什么交集,大哥你去哪儿?登基大典要开始了……”
新任的鬼婢总管孔翠羽正捧着她连夜赶工的玄色王袍,在十六位鬼婢的陪同下来到寝宫,才走到了门口,只觉得一阵狂风扫过,却什么也没看到,只看到华长空冲出门气急败坏地大喊大叫。
一个黑影浑身笼罩着青幽之光来到地狱之境,他的一双眼睛也是同样的颜色,他被浓浓的迷雾环绕,神秘而诡异地出现。
“乾坤逆转,时光倒退……”六道脑海不断浮现这句话,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又来到了这里,到底是谁在召唤他,还是他没有完成凌珑的嘱咐,心有愧疚,他跪在地上,抱头痛哭,他哭的时候并没有声音,只有泪水滴在地上,他不知道该怎么做,这么多天也想不出一个能让她复活的办法,失望之余恨不得把自己的手指砍断,再也不要这神医的虚名!
幸好莫相如和华长空及时赶到,再一次阻止他自残身躯,华长空见此情形,再也人手不了,朝着他大喊道:“大哥,为什么?难道做冥界之主,鬼中之王也不能让你想开一点吗?看看多少人觊觎这个位置,为此打得翻天覆地,六亲不认……”
“对,凌珑也是因为这样才消失的,我恨这个王位,我一点也不想当鬼王!”
“那你告诉我,你想干什么?只要能让你舒服一点,杀了我也行啊……”就算娘亲去世,华长空也没哭得如此之凶,任何人看见都想把他抱在怀里好好安慰,而六道忽然用力地把他搂在怀里,这是他第一次拥抱华长空,眼泪也因此流得更加汹涌。
一旁的莫相如有些羡慕六道不用开口就能说出话来,他根本接受不了这种场面,要是让他来安慰六道,不是喝酒就是痛痛快快打一场,这样子抱头痛哭还只有华长空做得出来,现在也别指望他能说些劝慰人的话,他喉咙哽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华长空狠狠地哭了一回,总算平静了下来,六道却没有被他的眼泪说服,他的表情只会更难过,更绝望,飘过来一句微弱的话语:“长空,你可知道她临走前跟我说过什么话吗?”
“肯定像我刚才一样,舍不得你而掉眼泪。”
“不,她一滴眼泪都没有流,对我也没有半分舍不得。”
“什么?”华长空一听,就替六道感到不值,他也觉得凌珑上次离开后,就变了个人,这和容貌的改变不一定有关,是他直觉得她根本就是变了心,再也不是那个一颗心都放在六道身上的大嫂。
六道走向那道唯一没有被打开的地狱之门,用手轻轻按着上面的奇特花纹,让人心惊的是,那只手已被赤血鬼爪取代,地狱之境内随即弥漫了一股如血腥般恐怖的气息。其余的人都心惊胆战,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
“她有一个对她很重要的人被困在地狱深处,求我把他放出来……”
“很重要的人,是有多重要?难道比大哥还重要吗?”华长空的疑问正是这么多天以来六道想不通,也想不开的问题,她魂飞魄散确实让他悲痛欲绝,她最后的态度同样把他判入十八层地狱,这么多天,都不知道自己该何其何从。
“大哥,难道你真的要把那个人放出来,照我的看法,还是不放的好,反正大嫂都走了,放与不放她也不会知道,说不定那个人也早就魂飞魄散,大哥何必多此一举,莫大哥,你说呢?”华长空对莫相如拼命点头,之前他们便已商量好了,无论如何莫再提起关于凌珑的一切,就让他安安心心当万鬼之王,他们有这样的大哥,这样的师弟都觉得无上荣耀。
“没错,师弟,能被赤月亲自关起来的人,肯定是个十恶不赦的家伙,放他出来只会为祸世间,还是不要管他最好!”
他们说得句句在理,六道没理由不听从他们的建议,可让人意想不到的,六道竟在他们毫无察觉之下,轰隆一声,把最后一道门打开。这两个人简直吓坏了,甚至吓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冲上前去想把六道拉回来,可一切都已经晚了,门已被打开,一股难以言喻的诡异气息从里面传了出来,世上都把无间地狱看做地狱中的地狱,他们也是第一次能见到它的真容,心里也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此门一开,倒不像其他地狱那样门一开就一大堆怨灵跑出来,这里太安静,安静得让人心里很不舒服。
“大……大哥……你这么做,应该没事的吧,你别走远!要站在我身边,我很害怕……”堂堂狱司竟会害怕地狱里的鬼,真是闻所未闻,可现在别说是他,莫相如也不自觉地走在六道身旁,他的心也很不踏实,手中的赤月剑握得紧紧,准备随时对付里面跑出来的东西。
可六道并没有他们那般在门口等待,他作出了一个奇怪的决定,把赤血鬼爪卸下,扔到了门边。
“师弟,你这是为何?”
“赤血鬼爪给他,鬼王之位也给他,我只想换他在珑儿心目中的位置。”
周围的声音若有似无,六道的心感觉已跌到谷底,再也捞不起来了。
“大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想去找她,我要去找她……”六道一路离开地狱之境,一边重复着这句话,莫相如和华长空在后面紧紧跟随,只见他来到黄泉海边,又在凝视凌珑留下来的神木杖,没有主人的神木杖不过是根破木头,也只有六道会把它当成宝贝。突然间,他把神木杖从地上拔了出来,周围立即传来轰隆隆的声响,仿佛地狱深处的黑龙被惊动,海水翻腾,华长空还没站稳,却看到一个巨浪扑了过来,他紧拽着莫相如不放,浑身都湿透了,浪花打得睁不开眼,可当他能够站稳,能够看清楚之时,已不见六道的踪影。
莫相如冲到海边,顺着脸颊流下的不知是海水还是泪水。
“师弟,你怎么还是要想不开啊?”
“不会,我大哥他才不会这么笨呢!”华长空冲着黄泉海吼道,要不是莫相如拽着他,他此刻竟也笨到想陪六一起掉进海里。
“长空,让他去吧,勉强他留在世上也只是徒增痛苦罢了。”
“不——不——”华长空嚎啕大哭,断断续续地说道:“我知道他想干什么!他一定是想找千秋太岁轮,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他,那东西从来都没有启动,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看沉轮王的下场,就知道根本行不通啊。”可不管他怎么叫嚷,六道也不会回头,华长空心里头不止有悲伤,还有难以言喻的恐惧感,他不知道大海之下将会发生什么,他也不知道乾坤逆转的后果,会不会变得不是自己了,或者要失去很重要的人和记忆。
六道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找到已经彻底坏掉的千秋太岁轮,即使找到,进入它的内部和启动也成了大大的难题,可这个难题现在对于成为鬼王的他已不算什么,正如李广寒所言,只要成为鬼王,冥界任何地方都可以来去自如,大海底部也不例外,海水也知道他的到来,自然为他隔开一条通道,直通千秋太岁轮的深处,至于他手上的神木杖,在进入千秋太岁轮那一刻就有了变化。
六道心底狂跳,他甚至已经听到千秋太岁轮对他的呼唤,神木杖如何使用,他只记得沉轮王念得那些奇怪咒语,而他只能在心底里默念,至于沉轮王后来魂飞魄散的结果,他却完全不记得,他只在考虑这东西能把他带去什么地方,最好就是送她走的时候,他做得最错最后悔的就是这个决定,如果能重来一次,他说什么也不会离开她了。就让他回到那个时候吧,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他也愿意!哪怕粉身碎骨,他已经失去了知觉,希望再醒来的时候看见的是她的样子,听见的是她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