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年多不见了,看来因为郁结于心,先生消瘦了许多。”晋子云命下人请木轩辕上座后,又亲自煮了壶茶, 面上是恭敬有加的笑意。
这是一间厢房,装饰精巧,因为灯火辉煌明烛晖映,看起来十分宽大敞亮,外庭和内室以一道青帘相隔,帘上绣着飞阁流丹,数枝墨竹植于阁外穹石之上,虽疏斜错落,但气势雄浑,别有一番风骨。
木轩辕在席上坐定,似信非信地打量了四周,目光落在帘上那幅墨竹图上。晋子云再看木轩辕,这个五十来岁年纪的老者,经风尘仆仆,面上皱缬错布,一件青布长袍早洗得褪成了蓝灰色。晋子云在心里叹了口气,但很快,随着茶水煮沸的声音响起,他突然自嘲着自己也不知在叹息什么。
饮了一口茶,木轩辕突然问:“焚风谷的人大动干戈地请老朽来,怕不是为了喝萃红楼主的一杯茶。”
晋子云直接道:“先生德高望重,请先生来,是为了解惑。”
木轩辕说道:“有话直说。”
“先生从晴昼谷出来多久了?可曾回去看过故人?”这个声音从晋子云波澜不惊的面容上传出来, 夹杂着隐约的威严之感。
木轩辕转目,瞧向晋子云的眼色,心里隐约有不安的预感。果不其然,只听晋子云说:“两年前看木先生和叶缡那小丫头,只觉得关系非同寻常。如今看来,叶缡竟值得先生为其出谷,想必是对先生分量很重之人。方才在楼中碰见那丫头,晚辈斗胆请她留在这里了。”
他这番话,使得听者有心,砰的一声,木轩辕在桌上重重拍了一记,震倒了一只酒杯,酒水流得满桌,怒道:“穆谷主在江湖名声赫赫,今日竟不惜设计我一个小弟子,当真不要颜面!”
“原来那丫头竟是神医木轩辕的弟子?”焚风谷主 斟了酒,一口饮干,大笑:“这么说来,被困在流沙城的那位是早知结果,却心甘情愿了?有趣,有趣。”
木轩辕越听越怒:“慕雪她只是我的弟子。你不该为难她。”
“萃红楼纵名江湖数十年,”晋子云笑道,“我们杀人,也救人。所以想请教先生,既然先生视为己出女儿一般疼爱弟子,怎么会察觉不出她身上淤积数年的剧毒?”
木轩辕忽而面上变色,冷冷的上下打量晋子云,只觉得这个传言中诡秘莫测的萃红楼主,闲散的气势却透出一股凛然来。他抬头望了眼刺目的悬灯,把眸中四溢的水气蕴了回去,淡淡的道:“我晴昼谷之事,不需由外人来管。”
晋子云语气恭敬地道:“无意冒犯先生,只是想向先生请教用毒之道。迦云散是出自西域的奇毒,无色无味,劲从心发,中毒之后不出十二个时辰必定流血溃烂疼痛而死,非流沙城中无解药。”
见木轩辕不言,他继续几分恭敬地说到:“中毒后数年了无异状,存活至今心脉无损的,晚辈只见过叶缡一人。晚辈记得木先生有出入流沙城的令牌,可令牌数年前已毁于焚风谷主手中,不知先生这数年是如何医治弟子的?”
木轩辕并不回答,反而问他:“这几个月来,传言有人找木轩辕,原来是萃红楼和焚风谷劳驾。”
晋子云把玩着手中纸扇,淡淡道:“晚辈前往晴昼谷找过先生,可惜呀,晴昼谷中空无一人,实在荒凉。”
木轩辕登时心神大乱,身子一晃,脸色苍白,过了一阵,面色激动地说:“你是说,晴昼谷里已经没有人?!”
“怎么,先生还在晴昼谷藏了高人不成?”
木轩辕仍是不能相信,“那几个药童呢?”
这话倒是听得晋子云莫名其妙,他淡然道:“杳无人影,只是下人在谷中拾得这块令牌,”晋子云从袖中取出一块墨玉刻就的令牌,上面刻就的是裂海重明游云纹。
木轩辕脸色一沉,怒道:“是焚风谷的人!”
“不,是流沙城的人。”晋子云道,“当时晚辈以为这是先生留下的令牌,后来才得知先生出入流沙城的令牌已毁于焚风谷主手中。”
木轩辕颤声狠道:“你们都是一丘之貉,我怎么信得你!”
晋子云说,“焚风谷主当时尚在金陵的桃花坞养伤,是桃花坞主亲自接待。先生若不信,可以询问桃花坞主柳青芜。”
木轩辕心神慌乱,斜眼看着窗外,突然大笑起来。笑声之中却隐隐然有一阵寒意,听得门外的侍人侧目看过来。正在晋子云心中凄然思虑时,木轩辕沉吟半晌,笑声已经变作哭音,“好,好,好。穆尘鞅,你伤我弟子,又毁我晴昼谷,我木轩辕,有一日势必毁了流沙城,与你誓不两立!”
这话在旁人说来,也许是自不量力天方夜谭,可晋子云听了木轩辕的话,见他眉间戾气集聚如山峦,隔了半晌,只是一笑。他作揖恭敬道:“请先生来,也有此意。”
木轩辕心念电转,冷冷地道:“就是穷途末路,老朽也不会与你们这些人为伍。”
晋子云嘴角动了动,并不怒反笑:“好,果然是木先生,高风亮节,临危不屈。”
正在这时候,门突然被推开,一个小厮慌慌忙忙地冲进屋子,跪倒在地:“禀、禀报楼主,穆谷主被挟持了!”
“什么?!”晋子云脸色大变。
“挟持谷主的是什么人?”
“是……是一位姑娘。”
“叶缡。”晋子云突然念出这个名字。
两人对望一眼,都觉得有些震惊。
晋子云当下心念电转,夺门而出,木轩辕随后跟了过去。
只见萃红楼楼下大厅里围了一大片焚风谷的人,手里拿着刀剑等杀人利器,面色凶狠地等待着一卷而上,脸上却有掩饰不住的惊恐畏惧。大厅里已经没有了酒客的踪影,而剩下的那些舞姬娇娥,纷纷掩面迭声惊叫, 场面混乱得很。
“谁敢靠进一步,你们的谷主就被你们所害,葬身萃红楼了。”萧衍作势将剑要挺进几分,语气阴骘地宣布。
剑刃对着脖子呢,萧衍随时一个不乐意,他就有可能一命呜呼了。所以,青衣男子极为配合,暗叫着“大爷饶命”,却又被秦慕雪向他投来的狠厉的一个眼色逼了回去。
秦慕雪拧了拧他的胳膊,示意这个时候千万不能怂。正当逃命的紧要关头,如果焚风谷主就这副德行,合着谁也该看出来他是冒牌货了。
秦慕雪见他脚软,威胁他:“继续走,带我们出去,还可以考虑放你一条生路。不然你现在就会死。”
青衣男子听了她的话,果真冒着冷汗也硬着头皮,对内围的人道:“没听见吗!都让开,离远一点!”
人群在他们的几步外密不透风地围成一个大圈,随着他们人移动而移动,焚风谷的人和萃红楼的人就这么一并僵持着,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毕竟焚风谷主已经是江湖中最令人闻风丧胆的杀人狂魔之一,纵横数十年的不败传奇,如今被一个年轻公子和黄毛小丫头挟持,可见这两人该有怎样高不可测的功力!顿时,两方的护卫心里发虚,只是作势要威胁,内里早已经汗流浃背,进也不敢,退也不是。
“谷主!”焚风谷的人焦急地高声喊道。
秦慕雪看着那些汉子均一色的身形高大,满脸横肉,而灯光明晃晃地打在那些杀人利器上,她心里不免有些发虚,扯着萧衍的袖子,往他身边挤了挤。
“怎么,怕了?”萧衍低头看她,棱角分明的脸柔和起来,“怕什么,”他凌厉地一笑,右手举剑一下有一下没地擦着被挟持人的脖颈,“要死,也有人陪我们先死。”
“我……我怕什么。”秦慕雪撇了撇嘴,手却不放开萧衍的衣袖,“反正我本来就不属于这里,在这里死了是有点可惜,不过说不上舍不这条性命。”
萧衍双足一撑,扬手向大厅舞榭楼台上最亮的灯盏扔了个镖,顿时,楼中暗了一层,楼里舞姬柔弱无骨地往后齐齐退一大步往后一倒,惊呼声似惊过千层浪,在青衣男子还未来得及逃脱的时候,萧衍手中的剑又不偏不倚地横在他脖子上,“别动。”
“少侠,好身手啊。”秦慕雪讪讪地一笑,作势拍了拍手,正对上萧衍冷冽的目光。
萧衍面无表情,微微地点头道:“丫头,如果等一下我打不过了,你就乘乱逃走。”
秦慕雪瞪了他一眼,什么时候他对她的称呼变成了“丫头”?她略微畏缩地游目四顾一眼,因为楼内变得昏暗,气氛变得有些诡异。秦慕雪没好气地说:“放心吧,萧公子,你的武力值也不怎么让我放心,我们还没有熟到可以一起死。”
他把她护在身后,挟持着手里的人质,喧闹的人声仿佛与他无关,幽暗的烛光下,他一双琥珀似的眸子流光闪耀。
秦慕雪突然就觉得心里生出丝丝缕缕的牵扯来,只是她说不清,这种牵扯,是心疼,还是别的什么。她低声说:“没事的,打不过就跑,一起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