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道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听到，却在这时停了下来，紧接着往后倒去，莫相如把他接住，华长空差点想把手中的白骨扇丢掉，他不过是情急之下用它敲了一下六道的后颈，没想过真能成功，又或者是六道已经等了很久，就像有人能把他给打晕。做这些事，都不是他的意愿，可是一想到凌珑消失前的模样，便控制不住自己做出这种奇怪的事。

他希望永远都不要醒来，在梦里，他在最安静祥和的杏子林内，坐在房里看书，向窗外看去，一个弱质纤纤的背影也在偷偷看他，目光一接触，两个人又下意识地低下头去，一脸绯红，他就喜欢这种像初相识时，暗暗心动的感觉，不管过了多久，在她面前都会有种像少年人一样的青涩无措，欣喜害怕。

哪怕只是这样远远看着，也十分满足……然而外面的天色越来越暗，天摇地动，她像是被什么猛兽给拖走，瞬间在他面前消失了，他急得跳出窗外，可是地面动得厉害，他自己也无法站稳，地面一点点地裂开来，她就攀附在裂隙之间，底下是万丈深渊，是灼热的熔岩，他忙拉住她的手，可像是一股什么力量和他较劲，她的手渐渐滑脱，最后就眼睁睁看着她这么掉下去，不，他不能再一次失去她了，便毫不犹疑地也跟着掉下去。

他以为自己已经死了，便不会再有撕心裂肺的痛楚，可是即便是死，那种感觉竟然一点也没消减。事实是他还活得好好的，正躺在芳华阁软绵绵的床上，可是别人痛苦还能哭喊叫嚷，他只能皱眉头，流眼泪，翻来覆去，想叫却叫不出声音来。

“唉，大哥太可怜了……”

“他都这么可怜，你为什么还要打晕他？”孔翠羽被他找回来后，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以前恨不得六道早死早超生的她，居然会怜悯他。

莫相如解释道：“他要打开所有地狱之门，就不能不制止他，其他地狱的恶鬼还好对付，可是无间地狱里，专门关押永不超生的恶鬼，一向都是由鬼王亲自关押，可见都是厉害角色，有毁天灭地之能，师弟是被逼疯了，打算让阴阳两界都给凌姑娘陪葬！”

孔翠羽的声音无比颤抖：“夫人她……真的灰飞烟灭了……这……这……”

“不，她没有消失，她还在杏子林等我，我要回去了，她一定担心得要紧。”六道还没醒来，可房间里突然冒出这样的声音，紧接着他猛然坐起，一双绿眸睁得奇大，拔腿往外面走去，芳华阁外就是枉死城最热闹的大街，可是现在全成了空荡荡的死城，滚滚烟尘在他身旁飘过，如梦如幻，天色都已经失色，这一瞬间，他又变得很迷茫，变得行尸走肉，只像个傀儡般向外走去。

“大哥……大哥……”华长空追了出去，也很快追上他，但六道的一举一动都叫人疑惑：“莫大哥，他走得不是杏子林的方向。”

“不好，他又想去地狱之境！”那里已经乱成一锅粥了，他却好奇怪，即使在睡梦之中也会想着走过去，他要走一条彻底毁灭自己的路，可把莫相如和华长空吓坏了。

“师弟……醒醒！师弟！”

“不要拦着我！”意灵传来的声音景也能让人耳膜震动，周围的人都很害怕，忽然，莫相如一拳挥了过去，将他重重地打倒在地，对着他吼道：“你给我清醒一点，凌姑娘已经消失！你别再做梦了！”

华长空连忙扶起他，去发现他宁愿躺在地上变成一具尸体，也不愿意站起来，他跪倒在地上，哭得像个孩子：“大哥……我知道你很难过，我也是……现在我只剩你一个亲人，你也走了，叫我怎么办啊？”六道对他的话似乎有所动容，莫相如接着说：“师弟，你要振作，凌姑娘也不希望看到你这样！”

“这正是她所希望看到的……”声音在他耳边低迷地响起：“到了最后，她念念不忘还是他……还是他……我在她心里根本没有半分位置，即便是这样，她求我的事，我就算是死也会替她办到……”

“站住，你给我站住！你要想打开最后一道门，可以，先把我杀了！”莫相如不怕死地挡在他面前，可是不知为什么，任何人只要靠近他，都忍不住会发抖，忍不住心里会害怕，莫相如觉得好痛苦，他甚至都站不住了，十分诡异地好像有人压着他跪到地上。

太可怕了，根本没有人能拦得住他。

但是有一个女人，主动跪在他面前，留着泪忏悔，这果然凑效，六道的脚步总算停了，定在原处听她说话。

“你要怪就怪我吧，要是当日我能拦着姑姑，不让她们打起来，事情就不会发展成这般田地……”

“你说什么？”阴森冷冽的声音在孔翠羽的头顶响起，这个往日自负骄傲的孔雀精，竟被六道一句话吓得连头都不敢抬起来，他现在给人的感觉，绝对比叶知遥还要恐怖千倍万倍。

“你给我一五一十说清楚，若有半句隐瞒，我要你的命！”

“那天，我和夫人乘坐青鸟车辇，路上遇到雷暴……”

风卷起沙尘，枉死城的长街暗暗渺渺，不见生气，不见光亮，莫相如和华长空都十分担心地看着六道的反应，虽然他们也觉得叶知遥罪无可恕，但六道的要是与叶知遥过不去，就等于和昆仑山和神木岭过不去，无论是哪一边，他们都难以讨到什么便宜。可是六道不会考虑这么多，在他转身那一刻，孔翠羽拉着他的衣摆说：“六道……大……大人，求你……不要为难姑姑，她现在也是个可怜人……”

“可怜人？可是我不会可怜她！”难道这些人还可笑地以为他会对那任性妄为的女人有些什么特别的感觉，实际上是什么也没有，那个女人留给他的全都是些不好的回忆，那种打小就被人宠坏的女子，他才不屑一顾。

“别别别……”华长空这时也跪在地上求他三思：“大哥……叶大姐虽然可恨，但是要对付昆仑山和神木岭，我们都要从长计议！”

“还需要议论什么？我会让她也尝尝容貌尽毁，万剑穿心的滋味！”

“大人请息怒……姑姑她已经……已经自毁容貌了，发誓终身不嫁……”

孔翠羽一话让所有人都惊讶万分，抬起头谨慎地观察六道的反应，只见他的肩膀微颤，不知道是哭还是笑，只听见那让人心惊胆战的声音：“她以为这样做，我就饶了她的贱命？远远不够……远远不够……可就算要了她的命，也太便宜她了。”六道已不再往前，而是转身往城门方向走去，可这样还是让莫相如和华长空十分担忧，这意味着他还是想着打开地狱之门。

“大哥，你瞧天色已经不早了，我们还是明天再走吧。”华长空和莫相如紧紧跟在他身后，六道又怎么听得了这种糊弄人的话，华长空拼命给莫相如使眼色，让他也帮忙劝说，莫相如头都大了，搔着脑袋拧着眉想，他感觉现在和六道说句话都变得困难，他和自己所认识的师弟完全是两个人。

“师弟，要不我们想想，有什么办法让凌姑娘回来……”说到后面，莫相如连自己的话都听不清楚。然而六道猛然转身，双眼紧盯着他，眼神有股难以臆测的光芒，又猛地握着他的肩膀说道：“你也有这种感觉对不对？她没有消失，不过是去了其他地方！”这话好像十分凑效，六道用那期盼的目光看着其他人，谁也不忍心让他失望，莫相如硬着头皮说道：“对，对，我们都在想，凌姑娘那么厉害的怨灵，怎么可能说消失就消失，说不定就像程仪那样，不知那一天又回来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是啊，她不是赤月鬼王的女儿吗？在人间游荡几千年，哪有那么容易就魂飞魄散？”华长空舌灿莲花的本事发挥得淋漓尽致，不管用什么办法，一定把六道安抚下来。

“你不是神医吗，一定有办法让夫人魂魄重聚的……”孔翠羽这话更让六道精神一振，华长空认识她这么久，也觉得她这一句话最中听，看六道眼睛里重新燃起的光亮，他心里才踏实一点儿。

“魂魄重聚？”六道一边思考这句话，不知不觉已走到枉死城门，然而一走出城门，谁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里面的时候，竟全然不知外面是如此混乱，和之前与僵尸军团大战之时不相伯仲。

所望之处，都是逃窜的鬼魂，十万阴差要到各个角落将他们擒拿，以致整个冥界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乱之中。

“天啊……这要捉到什么时候？”莫相如和华长空都在思考要不要帮那些阴差一把，然而他们还没出手，竟听到空中有个撼动整个冥界的声音：“吵死了！都给我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