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成了一桩心事的林岁安,在程无实家吃了会儿茶,便领着燕茴打道回府。
程无实小坐片刻,不知道在想什么,之后拍拍两颊,出门继续收拾院落了。端茶的嬷嬷走过来,问道:“老爷,祠堂都收拾好了,您现在去上香吗?”
“不用,先锁着吧,除夕那天再开。”
“是,老爷。”
程无实抬头望了望天,便低头一笑,继续忙活起来。
“程老板可真是好说话!这样一来,倒是我欠他许多人情了。”林岁安背着手,活像个老成的大人。
燕茴笑着:“那姐姐打算怎么谢他呢?要说吃饭听曲也好,但我猜程老板大概不是个太喜欢热闹的人。”
林岁安瞟了一眼她,不动声色:“再说吧,八字还没一撇呢!”
燕茴点头:“嗯。”
但愿不是我多想了,白费力气。林岁安绞着手指,在心里默念着。
等她前脚跨进楼里,后脚荞麦就追了过来:“楼主,花先生请您过去一趟。”
“请我过去?”林岁安把“请”字咬的特别重,感觉十分稀奇,多多那人,还会这么客气?
“是啊,大概是账本都算好了,请您去过过目。”
林岁安眉毛一挑,笑着:“这么快?我先前让他弄点东西都忙的没空呢!”
荞麦刚想说什么,林岁安手一挥,道:“行了,我去看看!”
“楼主慢走!”荞麦扯着嗓子喊了一句,又咯咯直笑,转身对着燕茴道,“燕姑娘,刚刚又有人送了簪花来,我领你去看看?”
“先给姐姐妹妹们挑吧,我不介意的。”燕茴推脱着,被荞麦拉住手:“好姑娘,跟婶婶去看看吧,先与你挑着,楼主定也是这想的!”
燕茴眼见推脱不掉,便跟着人去了。
林岁安慢条斯理地走到账房,迎头撞上了出门的花椒。
“哎呦,我的小冤家,今天怎么尽撞着你姐姐呀?”林岁安捂着鼻梁骨,抱怨着小狐狸的冒失。
花椒也疼,嘶嘶地直抽气:“我怎么知道呀?大概是今天日子不好?”
“拉倒吧!”林岁安放下手,戳戳他的脸,“我问你,你主人呢?”
“在里头。”
“账本算完了?”
“不知道。”小狐狸摇摇头,“我去拎两壶热茶来。”
“哎呦,懂事了嘛!”林岁安戏谑着,便自顾自地推开门,嚷嚷着,“哪个找我?”
花不寿正瘫在椅背上打盹,一听到这嗓子,立马吓得清醒过来,等看清林岁安的样子,他就气不打一处来:“你不能轻点?想吓死我只说!”
“哎,我也不是故意的!”林岁安笑嘻嘻地走过去,那些账房先生见她都起身问好,她也挨个儿打了招呼,在花不寿跟前站定。
“找我什么事儿?”
“你自己看吧!”花不寿随手丢过来一本账簿,林岁安狐疑地翻了两眼,脸色也顿时拉了下来。
“多多,你随我出来一下。”
花不寿点头,缓缓起身,跟着人去了一个偏僻的角落。
“怎么这么多,我没给那香尸买东西啊!”林岁安气急败坏地翻着账本,心下郁闷。
“这我就不知道了,算下来就是这么多,你再想想,有没有哪个地方疏忽了?”
林岁安翻了个白眼,大概就想到某个人有嫌疑,但她没有明说,只问了句:“这些出入过得去过不去?”
“你是楼主,自然分的多,也不算太过。但还是要多留心,有人背着你捞油水,你要把握好,别出太大纰漏。”花不寿抢过那本账簿,晃了晃,“我也是好心提醒你,别让那蛀虫越长越大!”
“不会的,她没那个胆子,只是苦怕了,贪心些。”林岁安摆摆手,叹息着,“算了,等过了年再说,这么喜庆的日子,就不要提这些丧气话了!”
“是是是,那我先回去了,楼主大人!”花不寿夹着那本子,扭头就走,林岁安咂咂嘴,长吁短叹。
楼里依旧繁忙,直到除夕那天,所有的事宜才算正式处理结束。林岁安巴巴地坐在廊下晒太阳,懒洋洋地等着吃年夜饭。燕茴来给她送炒瓜子和花生,林岁安眯着眼睛,笑道:“小宝,你这簪花可真好看!”
“荞麦婶婶送的,还不错。”
“哦——”林岁安拉长了调子,没有再说下去。
“一起坐着吧,反正也无事。”
“好。”
林岁安想想阁楼那位,有点担忧,但她又不愿意去问,害怕给惹出什么事儿来。
宋含章对于这座楼的变化很敏感,她也察觉到了外头的动静。
“除夕啊——”她抚着她的桐木琴,难得寂寥,林岁安仍然没有将她的簪子寻来,可别是骗了自己,锁在这阁楼。
桐木琴发出幽怨的声响,惨惨凄凄,顺着那风,传到了燕茴耳朵里。
“哪来的琴声?”
林岁安正吃着花生,不小心嚼到了手指,“嗷”地叫出声来。燕茴赶忙给她倒了杯水,林岁安连连摆手:“不不不,不用了。”
“姐姐你慢点。”
“我知道!”林岁安嚷着,歇了好一会儿,憋红的脸才缓过劲来。
“行了行了,吃太多晚上吃不下饭了,走吧,去找多多玩去!”
燕茴习惯了她的作风,也乖乖地跟了上去。
除夕夜,灯火通明的春风得意楼,人影憧憧,觥筹交错,所有人都洋溢着笑容。然而林岁安却仍像她生辰那样,勉勉强强喝了几杯,便溜之大吉,留着花不寿一个人看着这楼里的哥们儿姐妹儿。
林岁安又十分地失落,那纸人跑得很慢吧,尹阙会不会还没看到?她想着想着,鼻子就发酸,再念及泰山府阴冷,又不免心疼。思来想去,林岁安觉得自己都快成深闺怨妇了。
然而事实上,尹阙并未收到爱人的来信。那纸人飞过无定河,越过大天堑,直直地就往泰山府深处钻,无巧不巧,被如意逮住了。她正因为失去姐姐而心慌,看到这纸人,就更是肉跳。除去祭天仪典,像这种传音天地的秘术是不能告诉凡人的,姐姐怕是真被蒙了心,什么底盘都托出去了,要是被府君大人知道,指不定罪加一等呢!想着,如意看都未看,私自将纸人处理了。因而尹阙并不知情,仍然按照自己的进度处理事情。
年夜饭吃完,小狐狸便与他主人一道守岁了期间放了许多烟花,绚烂夺目。花椒开心地手舞足蹈,楼里几个与他相熟的孩子也高兴得不得了。
燕茴只站在一旁观望了一会儿,就准备回去睡了。她本想去看看林岁安,但转念一想,大概姐姐心情不好,不方便打搅,便转了个弯,回房去了。待她靠近自己的住处,却又听到一阵琴声。
“谁在这个时候弹这么哀伤的曲子?”燕茴本不欲搭理,可却忽然发现抬不动脚,仿佛是受了蛊惑一样,慢慢地,便要去寻这个琴声的来源。
她穿过昏黄的走廊,踏上翻新的楼梯,隐隐的不安,又似是十分期待着。她一直走到顶层,咽咽口水,缓缓推开了门。
坐在房里的林岁安忽然胸口一痛,一股浓烈的惊恐之感直冲脑门,晕的她喘不上气,歇了好一会儿才逐渐缓过来。
林岁安第一反应就是楼里出了事儿,毕竟这是她的心血,然而过这么久,都没人来通报她,又好像哪里不对。
可是她正这么想着,花不寿就过来敲门:“小桃,你睡没?”
“没有。”
“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
林岁安一愣:“有。”
原来花不寿也有这种感觉,而且相对来说更为强烈,但因大小是个神明,反应反而没有林岁安大。
两人一盘算,可能还是那香尸出了问题,便决定先去阁楼看一看。林岁安提着灯,与花不寿直奔宋含章的住处。
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林岁安心里咯噔一下,噔噔噔地就往上跑。踹开门,却发现宋含章嘴里叼着个断肢,鲜血一直淌到林岁安脚边,瞬间就将她的裙角染红了。
“林楼主来了?”宋含章笑着放下嘴里的东西,道,“这大过年的,我多吃点,不过分吧?”
林岁安看了眼旁边散在的肢体,突然一阵眩晕,花不寿赶忙上来扶住她。
“放开我。”林岁安红着眼睛,一把推开花不寿,照着宋含章的脸就是一脚,力气之大,直接将没有防备的香尸踹倒在地。
花不寿飞快地上前,将人强行拖过来,再一看,那香尸青筋暴起,已经处于爆炸的边缘了。
“放开我!”林岁安歇斯底里地吼着,喷涌而出的绝望,紧接着哇哇大哭起来,她从小养到大的孩子,宋含章说吃就吃了?花不寿赶忙捂着她的嘴,哄着:“姑奶奶你冷静点,想把所有人都招来吗?”
林岁安一口咬住友人的手,花不寿虽然疼,但不敢松开,仍然死死地按着她。凭她现在的小身板,万一出了事,尹阙不得把他大卸八块?
“呵,林楼主真是小气,吃了个人怎么了?大不了多给些银两,安抚她家人便是,何必大动干戈呢?”宋含章舔舔染血的手指,不以为意。
林岁安听了这话,如同被天雷劈了一道,突然止住了哭泣,花不寿愣了一下,试探性地松了右手,让她说话。
“小……小桃?”
“多多,你回去,让荞麦请程老板过来。”林岁安冷冷地,似笑非笑,“大动干戈?公主殿下怕是还不清楚我大动干戈起来是什么样子!”
“哦?”宋含章挑挑眉毛,林岁安挣开友人的束缚,脱下外袍,将那些残肢尽数收好,眼泪又“哗哗”地往下掉。她小心地包好,不久前还完完整整的人,现在两只手都能全部抱在怀里。
“林某曾经答应过殿下,给您寻回簪子,不过啊,我想了想,您都死了这么久了,还要那东西做什么?不如卖给地府那些酷吏,多少还有些乐趣!”林岁安狰狞地笑着,一双眼充斥着狠戾,“到那时,您一定会感谢林某的!”言罢,她便满身是血的往下走去。花不寿也紧随其后,并用法力锁住了阁楼的门。
宋含章不解地咂咂嘴,自己仿佛吃了个不得了的人啊!
彼时, 她并没有意识到,卖给酷吏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