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妄迟潸然泪下,想到于无邪子虽有师徒之名,却情如父子,待自己甚好。
又想师父老年迟暮,英雄气短难免儿女情长,难得师父有一事相求,不管是在天涯海角也要找到无邪子唯一的孩子,也算是稍稍报答了,不叫自己活在愧疚中。
一如既往,宇文妄迟今夜又去了冰离儿宫中,他今日有感而发,向冰离儿道出了于无邪子有关的一切。
冰离儿也听得感动,说道:“难得你有这般好的师父,有朝一日,你我二人便去浪迹天涯,寻找他的孩子。”
“倒是我更珍惜你了。”宇文妄迟拉着她的手,道:“我不愿再重蹈师父的覆辙,你这样的好姑娘,这天下仅此一人。”冰离儿浅笑,靠在他的肩膀上,念道:“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两人就这么你靠着我,我挨着你静静地坐了一夜。
八月十三这晚,京城风雨交加,养心殿外积了不少的水。皇帝独自站在门口,望着雨水,心里极为不平静。
“真是风雨欲来啊。”皇帝叹了一句。眼见明日,一切便要见分晓,皇帝的内心忍不住有些激动。他回到案前,缓缓地打开了地图。那地图也便席卷了整张龙案。
那图上画的便是当今天下!何处望神州?满眼风光尽眼底。河流,山川,社稷如画,多少英雄豪杰?多少兴亡之事?
王图霸业,这才是皇帝真正所思所想,天下英雄,喂朕一人尔!
“陛下!”皇帝的身边,这个年轻人,他是位将军,虽年轻了些,却身经百战,说他是一员老将一点也不为过。
“知道该怎么做了吧!”皇帝面无表情。
将军跪地,道:“臣知晓了。”
是夜,风雨交加,直至次日清早,云收雨歇彩彻区明。京城来了客人。穿着厚厚的甲胄,也难掩这些士兵的威仪。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忽?今日,漠北王远道而来,整个儿京城都喜庆至极。
“王,咱们到了。”一位漠北的将军说道。
但看马上那人,皮肤黝黑,甚是精壮,两眼有神,鼻直口方,正是漠北王。
王下马,走到轿前,请出了一位妇人,那是雨妃。“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用这句话形容雨妃简直不能再贴切,虽然人到中年,却难掩当年美人风情。
雨妃道:“知道了!”言之悦耳,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宫门大开,皇帝亲自出城迎接远道而来的漠北王。
皇帝身着一席龙袍,极为正式,他下马,哈哈大笑,走上前去拉住漠北王的手,道:“宇文兄,别来无恙!”
王拱手,道:“甚好,陛下安好!”
“客气什么?”皇帝笑道。“朕三番五次请你来,如今可是请到了,来,看看我京城皇宫比你漠北王宫如何?”说罢,拉着漠北王游历了整个儿皇宫,自玄武门直养心殿,由游了御花园,这才安排了礼部接风洗尘。
宇文妄迟练剑已然入魔,竟不知父母前来,还是府上的丫鬟告诉了一句,这才恍然大悟,登即沐浴更衣。
宇文妄迟行至驿馆外,不禁有些紧张,父母已是多年不见,如今已毫无印象,这般见面,是不是有些唐突了?不过他倒是从无邪子身上学到了几分洒脱。
“管他呢?那毕竟是我父汗和母妃,再生也是父汗和母妃对不对?”宇文妄迟这般想着。他通报过后,走了进去。院子很是豪华,不必皇宫住得差,但远远地就听见了喊声。
“儿啊!”雨妃含泪,站在门口,远远地望着他。
宇文妄迟走上前去,跪在了地下。
“娘。”话说得不轻不重。
雨妃和漠北王扶起了他,雨妃端详了好一阵,忽扑在他怀里嚎啕大哭。
“儿啊,你可知道娘日里想你,夜里念你!”雨妃哭道。
漠北王眼里也不住湿润,道:“进屋说吧。”毕竟亲生骨肉,分离一十三年,天下有哪个父母不惦记孩儿?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
雨妃不住嘘寒问暖,宇文妄迟也应声而答气氛这才好转了许多。漠北王道:“明日妄迟大婚,就不要哭哭啼啼的了,这大喜的日子,成何体统?”
雨妃抹了眼泪,笑道:“是啊,跟娘说说,媳妇生得如何?”
宇文妄迟笑道:“还不错。”
“那就是了,不过嫁过来,那就是咱家的人了,以后可不许娇惯。”雨妃道。
“她人很是善良,我想爹娘必定喜欢。”
雨妃对漠北王使了个眼色,漠北王点了点头。雨妃关上房门,见四下无人,这才开口说道:“儿啊,娘有一事要与你说来。”
宇文妄迟心下疑惑,问道:“娘有什么事尽管说,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
“你可知我二人此次前来,一是我儿大婚,但还有其二你可知道?”雨妃道。
“不知。”
漠北王道:“中原皇帝不安好心,此次我二人来,必然挟我二人为质,如此一来,倘若此刻出兵北上,我等是万万防不住的。”
宇文妄迟听到这里惊出一身冷汗,心道:“是了,师父果然料事如神。”便道:“那该如何是好?”
雨妃道:“他要胁迫我们,那就要你出手,以公主胁迫皇帝,逼他放咱们走,若是回去了,天高皇帝远,就算中原皇帝打过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咱们也有对策。”
“这……”宇文妄迟道。“这万万使不得!”
雨妃惊道:“为何?”
“儿绝不会委屈她,何况就算我与她说,她亦不会妥协。”宇文妄迟郑重地说道。
“国都不在了,何谈家?”雨妃道。“你以为中原皇帝攻下漠北后,还会认你这个养子吗?”
漠北王道:“我和你娘也是事出无奈,这种以家小胁迫的事,我也不愿做。可我和你娘若不来,正好给了他攻打漠北的理由,他这阳谋算的好啊!”
宇文妄迟叹了口气,心想:“这两人为了漠北,不惜把我送到中原当人质,现在又出此下策,漠北真就那么不堪一击吗?”嘴上却不说话。
雨妃又道:“我知你心里所想,当初,娘是最不愿把你送来中原的啊!可有什么办法?当初国小势弱,一旦惹怒了他,他出兵攻打,无论如何都是抵挡不了的。如今我漠北兵强马壮,他若强攻,也要掂量掂量。”
宇文妄迟依旧不语。
漠北王见他心有不甘,只好道:“你先回去吧。”宇文妄迟便告退了。
雨妃叹道:“民日再做分晓吧!”漠北王摇了摇头,只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要想脱身谈何容易?”
宇文妄迟一路浑浑噩噩,心里的秤从未平过。
烛摇红,剪西窗,张灯结彩,一片喜庆。八月十五正是中秋佳节,此是一喜。
又逢公主出嫁,再添一喜,当真是举国欢庆。京城内外,尽是紫陌风光。相将人月圆夜,早庆贺新郎。
小轩窗,正梳妆,此时的冰离儿当真是绝代风华,你看她锦茜红妆蟒暗花缂金丝双层广绫大袖衫,边缘尽绣鸳鸯石榴图案,裙上绣出百子百福花样,尾裙长摆曳地三尺许,边缘滚寸长的金丝缀,镶五色米珠,行走时簌簌有声,发鬓正中戴着联纹珠荷花鸳鸯满池娇分心,两侧各一株盛放的并蒂荷花,垂下绞成两股的珍珠珊瑚流苏和碧玉坠角,中心一对赤金鸳鸯左右合抱,明珠翠玉作底,更觉光彩耀目。
“公主今天可真漂亮!”连婢女都忍不住多嘴夸了一句。
冰离儿站在铜镜前,望着即将出嫁的自己,心中很是激动,久顾不能言,待到吉时到了,皇帝亲自来到冰离儿宫中。
“像!太像了!”皇帝自然指的是冰离儿的娘。他仿佛回到了年轻时,离儿的娘出嫁时的场面。依旧是手中握鸳鸯,胸前绣凤凰,迎仙客,醉红妆。皇帝拉着冰离儿的手,笑道:“女儿今天可开心?”
“那时自然开心的。”冰离儿笑道。
皇帝道:“你与你娘真像,你娘也与你一般漂亮。”
冰离儿浅笑。
皇帝又道:“离儿,你恨朕吗?”
冰离儿一头雾水:“父皇为何如此说?”
皇帝道:“你今日本要大婚,是父皇不好,要委屈你一会儿了,待大事以了,我必叫你夫妻团聚。”说罢,一摆手:“来人,把公主关在囚心宫,好好看守!”
冰离儿大惊,连声高呼:“父皇!你为何如此!今儿可是女儿的大喜日子……”话还没说完,便被带走了。
皇帝哼了一声,沉吟道:“今日便成大业!”
宇文妄迟今日也打扮了一番,但见他头戴术法紫金花冠,齐眉勒着二龙抢珠金抹额, 穿一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束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 外罩石青起花八团倭锻排穗褂,登着青缎粉底小朝靴。
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 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项上金螭璎珞,又有一根五色丝绦,系着一块美玉,腰悬三尺青峰,好一个才子佳人!
便是连皇帝都暗赞:“若非我族类,必是国家之栋梁!”他甚是激动,身体不住哆嗦。本来他为皇子,大风大浪也经历惯了,可今日要娶心爱之人,难免有些紧张,更何况即将为人夫,从少年到成年,只迈过这一步便是了,换做是谁都难免心里忐忑。
远远地望着冰离儿,他心想:“这就是我即将过门儿的媳妇,或许有一日,我二人之子也要娶妻,倒是我依然会想起今日之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