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潇微笑。

“原来，你也是有喜怒哀乐的。”

莹没有说话，任那一双泪流下来。

洪潇看着她那张脸，突然有一种立即把她按到床上的冲动。

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莹是他醒来后第一个看到的女人。

很奇怪，自己明知道醒来之前肯定是经历过人生的，可是脑子里对于所谓女人的认知，就像被硬生生掏空了一般。

他抑制住自己后，不由分说，直接把莹桌上的行李拿去了隔壁房间。

三人下楼喝酒吃饭，莹心里有些疲惫，便趴在床上睡着了。

客栈外依旧黄沙如海，叠起层层沙浪，绵延到天际。

百里外的狼烟飘至。

有路过的秃鹫想歇歇脚，却找不到地方，只得暂时落在了门口的灯笼杆上，像只迎客的鹦鹉一样发呆。

“甘州回鹘好像正在和梁国交战了。”

“好像离我们挺近呢……”

一些伙计们从洪潇三人的饭桌前经过时说了一嘴。

可这三个人就像没听见一样。

叶洪潇看了看断牙。

“颜开说，现在西域的各路杀手已经把你盯上了，大家都以为苗疆三绝书在你手上。”

“哼，尽管来吧……”

醉葫芦将酒灌满。

“娘了个楔子的，看来现在你小子处境比小达摩危险咧。”

断牙这就准备起身走。

手腕子一下被洪潇按在了桌子上。

断牙一惊。

“以后，你们俩能不能谁也别想着离开的事儿？你们体会不到，有时我觉得，自己和死了没什么区别……”

断牙似乎不会表达愧疚，他只有认真地看着叶洪潇。

醉葫芦刚刚似乎看出了断牙的惊讶。

“洪潇，你先松手咧。”

二人这才看到，断牙的腕子已经快变紫了。

“娘楔子，你小子内功还在，只是忘了怎么使了。”

“是吗，那赶紧帮我找回来，省得我以后拖你们后腿。”

洪潇笑着说。

醉葫芦也大笑起来。

“哈哈哈，可不是么，大小你他娘的也算武林六大神话之一，功夫就这样没了，不可惜咧？”

“武林六大神话？”

“是的咧，你他娘的忘了吧？想不想知道都有谁？”

洪潇摇摇头。

“不想。”

“吔？你小子。”

洪潇笑着看了看断牙和醉葫芦。

“我现在最想知道的，不是什么武林，而是你俩的事情。既然咱们以前都是铁打的兄弟，那我不先知你们先知谁？”

“哈哈哈哈——”

醉葫芦笑得直拍桌子。

“娘了个楔子的，怪贫僧了！怪贫僧了！是贫僧忘记咧。你以前跟我们说过，你从来不承认自己是江湖人，你练武，就是为了能做自己喜欢的事儿，贫僧他娘的落俗了，哈哈哈！”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洪潇盯着断牙。

“你是不是生来就不会笑？”

断牙白了洪潇一眼，狠狠地灌了自己一口酒。

醉葫芦也跟着大山大笑地起哄。

“娘了个球的，你别逗扯他了，他就一死人，一脑袋白毛下面一张瘫了的脸儿，哈哈哈——”

洪潇也被逗笑。

“你知道么，你和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这句。”

断牙的脸变得压抑，不知是豪饮所致还是情绪使然；眼睛周围有些湿润，不知是泪水，还是酒洒在了上面。

洪潇收起笑容，五味杂陈地看着断牙，他拍了拍断牙的肩膀。

“你放心，我会都想起来的。”

断牙没说话。

洪潇拿起了断牙的刀。

“这刀，叫什么名字？”

“断牙。”

“断牙不是你的名字吗？”

“我没有名字。”

“啊？”

断牙酒量似乎不如洪潇和醉葫芦，趴在桌上睡着了。

洪潇疑惑不解地转头看醉葫芦。

疯僧将自己葫芦里的酒喝光，再不厌其烦地往里一点点续，如此反复。

“嗨——他娘的好酒……这小子的确没有名字，他的刀在大漠快得出了名，人们总得对他有个称呼，久而久之，刀名便被当作人名叫习惯了。”

“哦……”

“这刀也真是口宝刀，好像是乌金陨铁打造出来的，也不知道那是他娘的啥玩意，都说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他为什么说是我弄断的？”

“嘿，因为就是你弄断的。”

“可我们不是好兄弟吗？”

“哎，小孩儿没娘，五年前峨眉山英雄会上，他找你报仇，手中的断牙刀削折了峨眉派好几口珍藏的宝剑。什么铁布衫儿啊，铜臂圈儿啊，金刚指啊，铁头功啊，全他娘的不敢上去碰咧。可你小子用五指玄丹手硬是把刀给催断了，当时百花翁便拿笔将你记为武林神话之一。”

“百花翁？”

“没错，这个万寿山的老瘪秧子，没事就喜欢盘录江湖中的能人，跟个大百科儿似的。什么西域三刀、东西二邪僧、上清派三宗师、崆峒五绝等等，都是这老东西归纳出来的。”

醉葫芦喝口酒，继续说。

“老东西年纪大，辈分也高，说的话、记的事儿在武林中也挺有公信力。练武的人也大多都他娘的有虚荣心，自然喜欢被纳入一些听起来能拔横儿的体系中咧。”

“哦……”

“呵呵，不过这厮现在也老实了，让你小子给揍了个骨断筋舍，功力尽废，哈哈哈——！”

洪潇一口酒差点儿没喷出去。

“额……我为什么要打他？”

“娘了个楔子，你要抢那三本儿书，谁拦着你你就对谁下杀手……他已经算幸运的咧。”

醉葫芦已经不知喝了多少葫芦了。

“这厮懂得多，见识广，三大派都靠他了解你们的信息，所以你先把他揍回家去了。”

“哈哈哈。”

洪潇也有点过量，开始说话舌头硬。

“等…等会儿，你刚刚说……断牙找…找我报仇？”

金乌西沉，被灼了一天的黄沙荡起涟漪，扭曲的空间如在幻境。

断牙趴在桌子上，早已听不到二人的谈话，自顾自地做起了回忆的梦。

-

在玉门关的东南，曾有一片竹林。

月牙泉夺书那天，颜开怎么也不会想到，其实自己的家，和断牙的老家并不远。只不过一边是羌笛无更怨，杨柳失尽魂，另一边则是春风仍拂面，黄河气犹存。

竹子，属菲白竹，世界上最小的竹子之一，竹笋价值不大，矮小丛生，株型优美。

原产日本，据说是几个遣唐使栽种过来的。

这几个热心的日本人，还毅然参加了当地捍卫丝绸之路的战斗，维护大唐，对垒突厥。

可惜天有绝人之路，英雄无奈于四方刀斧。

人死了，竹未灭。

繁衍了一个村庄。

竹子很苦，但酿出来的酒，却很甘甜。

这个穷村，就这么一个特色。

断牙就长在这里。

所以，他现在除了用刀，还会煮酒。

父母是逃难到此的，等到了这个村子时，他已经成了孤儿。

有一户人家收养了他，是一个煮酒老汉带着一个女儿。

从此，他有了个姐姐。

他长到七岁还不会说话，村里的人都当他是傻子，甚至怪物——天生白头发，蓝眼睛，明显不是东土人。

他的姐姐，则是天生的哑巴。

老汉和姐姐都很疼他。

就这样过了好几年。

有一天，村头来了两个猎户，说是路经此地，想讨口水喝。

老汉热情接待，家里总算不用那么安静了。

等进了屋，喝完水，攀谈了一阵后，两个猎户便向老汉亮明了真正身份——地罗煞杀手，行的赏金就是将老汉的女儿掳劫到玉门关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