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朵没有接话，冲杨母笑了笑，将身子往她跟前挪了挪，拿起那件正绣着的内衬，微笑着端详起来，“娘，志远啥时候回老家？这嫁衣到时候能做完吗？要不我也来帮忙做吧。”她摸着衣服上绣着的金凤，脸色诚恳的看着杨母。
杨母看着她，将她的手放在自己手心，像是在看着自己的女儿般亲切。“傻孩子，你有身孕，让你做双鞋我都过意不去了，这些嫁衣呀本来就是我做的，我一个人无聊，你能来陪我说说话，我就很心满意足了。”她冲兰朵点了点头，用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头发，然后低下头拿起内衬又开始忙活起来，“放心吧，我老婆子眼还不花，等到了三郎月底回老家接张家姑娘过门，准能做好！”
看着杨母一脸惬意的笑容，兰朵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也开心的笑了起来。那娃儿又在肚子里踢她了，像是听到了奶奶的话，要迫不及待的出来似的。
空里飘着落叶席卷细碎的沙沙声，随着微风拂面，将一段惬意流落在了安静的屋檐下。
轰！
突然一声巨响从不远处传来，伴随着砖石炸裂的声音，将这份平静撕得粉碎。
地面似微微抖动了下，爆炸的余音还在耳边回响。杨母的身子抖动了下，将衣服放在椅子上，脸色不安的看着墙外，隐约传来了人声的嘈杂。
“是谁在放火铳吗？这么大声响？”兰朵心里疑惑，扶起身边的柱子，也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杨母看到，连忙将她扶住，脸上满是担心，似乎生怕她摔倒似的。
“不知道，这街上也没听说有人今天过啥事呀？”杨母也满脸疑惑。
轰！轰！轰！
又几声巨响传来，这次可以清晰的听见人的惨叫声。杨母眉头皱着，脸色阴沉下来。
“兰朵，你先进屋躲着，我出去看看！”杨母将兰朵扶着进了屋，便小跑着出了门，脚步声也渐渐远去。
轰鸣声将地震的直抖，连窗户也跟着直响，兰朵坐在屋子里，听到外面的动静，心里带着几分害怕，她皱着眉头，愈加担心起婆婆来。
朔县城的平静在一瞬间被炮弹炸的粉碎，老旧的城墙被炸裂开一条口子，砖石从上面嗖嗖落下。人们四下逃窜呐喊着，被炸伤的人拖着残躯痛苦的惨叫着，街上早已乱成一团。
杨承林听到响声，连忙从堂屋出来，一枚炮弹却恰好落在了柱子边，他没看到，旁边的伙计大吼一声将他奋力推向前方。伴随着一声震耳巨响，柱子被硬生生的炸断，半边房子也呼啦啦的垮了下来。那个伙计没来得及跑，被大梁砸到，当场便断气了。
“顺子！顺子！”杨承林有些焦急的摇着伙计的肩膀，见没有动静，用手在他鼻尖试探后，脸上填满了悲伤。
“狗日的！”他大吼一声，快步出了大门，朝城门口走去。
炮弹炸响的声音在耳边嗡嗡作响，房屋被炸的满目疮痍，被炸的断腿断身子的人在地上痛苦的惨叫着，在扬起的烟尘中，宛若残酷的地狱。
“日本人来了，快跑呀！”
“鬼子来了，快逃命呀！快跑呀！”
…
人们大声喊叫着，狼狈的在街道上逃窜，一时间痛苦的惨叫声，小孩的哭声和人们慌张的喊叫声交织成一片，让人心底发凉。
杨承林看到眼前的景象，眉头深皱，脸色愤怒的朝城外望去。滚滚烟尘中，城外集结着一队兵，他们穿着黄妮子军装，面露凶相。队伍前面的几十个人正在摆弄着炮一样的东西，不时有炮弹飞出，带着仿似哭诉的呜呜声，越过朔县古旧的城墙，在街道上，在房屋间爆炸，发出震地的声响。
“狗日的！我杨承林就是死也不会让你们进城！”他愤愤骂了句，转身迅速朝杨家大门走去。
“是日本人，是他们的炮。他们打进来了！”
“日本人来了，大家快跑呀！”
“是鬼子，他们要打朔县了，快逃命吧！”
杨家的马场在炮火声中乱作一团，难民惊恐的喊叫着，争先恐后的朝门口涌去。一些老弱病残干着急，拼命的挪动着身子，竟害怕的呜呜哭了起来。
一位独眼军官看着眼前的乱象，脸上浮现出苦痛的神色，闭着眼长长的叹了口气。
“集合！”他站在马场正中，朝天上开了一枪，大声嘶吼着，宛若一只愤怒的猛虎。
在朔县流落的士兵，平日里并没有放下训练，听到命令后都迅速整队站好，连腿脚不方便的独腿残疾也顺利的归队。
军官睁着独眼扫过眼前的士兵，脸上表情坚毅，“日本人来了，你们怕不怕！”他严肃的看着这队不足二十人的队伍，眼中闪过一丝悲凉。
士兵们没有回答，在心里踌躇着，有些胆小的，不敢看他的眼睛，害怕的低下了头。对于经历过一次死亡的他们来说，看到战友倒下，那些血淋淋的场景，每每想起来，似乎都是心头的噩梦。他们害怕了，日本人的残忍和血腥，让他们犹豫了。
“都他妈的抬起头来！我问你们怕不怕！都狗日的聋了哑了不会说吗？”军官带着沙哑的嗓音，严声训斥着。
士兵们昂起头，眼中依然犹豫，有的人听到炮弹的轰鸣声，身体竟然不自主的颤抖起来。军官看着他们的样子，眼中充满了失望。
“我不怕！那伙狗日的捅死了二狗子，我还被炸断了腿，今天就是死，我也要拉上几个垫背的！”那个拄着拐杖，身形有些不稳的士兵带着哭腔说着，眼泪不停的从眼角流下。
“我也不怕，这帮畜生把人不当人，连孩子也不放过，我不逃了，我要和狗日的拼命！”一个年轻的士兵眼神坚定的看着军官，脸色没有丝毫犹豫。
“你们呢！”看着其他人犹豫不决，军官又一次厉声问道。
“我不知道，我不想死，我的兄弟睁着眼在我面前断了气，我是装死从死人堆爬出来的，我不想死！”一个士兵惊恐的喊叫着，往后退去，一屁股坐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