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海,黄沙,起爱恨。
月泉,敦煌,碎楼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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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孤烟,边墙障,古道驼铃,清泉绿洲。
“你醒醒!醒醒!”
横躺在路边的躯体,阻挡了正在赶路的一男一女。
“颜开!别碰了,他肯定早死了,这种人碰着不吉利,身上都是杀气,全是造过的孽。”
叫颜开的男人并没听身旁女人的劝阻,反而试着将其翻正过来,拍掉脸上的黄沙。
女的一边说,一边抻着脖子跟着看。
“呦,长得还不错……挺白净儿的。”
“是啊,白得不像大漠里的人。”
“行了,继续赶路啦。”
“等一下……奇怪了老婆,这人的脉息探不到,但身子还有温度。”
颜开又重新检查了一番,然后拉着那人的胳膊,一把扛上了肩头。
“诶诶?你要干嘛,别告我你要救他!”
“他还没死呢……”
“死不死的,跟你有关系吗?就算没死,驮回去也差不多了,而且你知道这人啥来路?万一醒了六亲不认咋整?能躺在这的能有几个好人?到时咱俩一对儿死在这冷面小白脸儿手里。”
“我说老婆,你怎么一点慈悲心都没有?还死一对儿,你老公就那么白给的吗?这人八成是从江南到这儿商人,路不熟悉,遭了沙暴,被卷到这里,搁谁都不会坐视不理的。”
女的白了一眼颜开,转而对昏迷者进行搜身。
“我说你讲点轻重缓急好吗,先救人!”
“救人救人……我看看他什么身份,万一是西域的刀手,起来先把你剁了。”
“唉,你看他的样子像这里的人吗?”
摸索半天,只找到一封信。
“你看!弄不好就是赏金信票!”
她好奇地展开来看。
颜开白了自己老婆一眼,把人扛上了骆驼,尝试着喂了喂水。
没什么作用。
“咱们就那点儿水,都让你给浪费了。”
他老婆看完信,带着怨气站起身。
“上面写些什么?”
“……我看不太懂。”
女的把信塞给了颜开。
“切,莫名其妙的。”
颜开接过信来。
现在是下午,斜阳幕帘,掩面的风沙好似千万只厉虫滑过耳畔,然后再沿着衣领袖口贪婪地往里钻。
不过很快,大地周围又切换到风和日丽,给人谈话饮食的空当,再于须臾后重新展开肆虐。
“这是诀别信吧?”
艳阳让信显得有些晃眼。
“这……真不像活人写的……!”
老婆听了,立刻变得紧张起来。
“你什么意思?”
颜开见老婆被自己的话瘆到了,笑着调侃道:“你看看人家老婆,写得多么美,爱得多么痴?”
两个人似乎已是老夫老妻,这种酸话,已经刺激不了女方的敏感神经,颜开老婆还在煞有介事地思索着,又拿过信来读了一遍。
“不行,你赶快给我把这人弄下来!太危险了!”
“……等一下。”
颜开说着,五官突然开始纠结了。
他老婆倒是无所谓,嘴也不屑地撇起来。
“您老人家又要开拉了?”
颜开无奈地挤出点笑,牙还咬着。
“真服你了,我到现在都不明白,人家侠剑客的,练功都潇潇洒洒,道骨仙风的,怎么你练这个功,成天一堆屎一堆尿这么恶心呢?”
颜开已经听不到她的话,捂着屁股跑远了。
浩瀚混沌的大漠,可以顷刻间把颜开所拉的那坨屎吸纳干净,再转化为天地间无尽颗粒的一部分,但颜开还是找了一堵残垣,然后背对着其蹲了下来。他不想再冲着风沙多打开身上任何一个眼儿了,毕竟这颇具典型的雅丹地貌曾有着星星点点存在又消亡的小国文明,找一堵墙很容易。
“赤疤,今晚的归书大会,给我盯紧沙陀族的七大护法,那次的夺书血战他们很可能是故意迟到,然后以收拾残局为名义私自密下了‘苗疆三绝书’。”
声音就从颜开所蹲那堵墙后传来。是苍老得令人发麻的女人声。
颜开本来没想偷听,屎已拉完,正要提裤子,却被这声音瘆得一动没动,屏息凝神。
“怎么?师父,您不打算出席这场大会吗?”
“本来我是想去的,可你也看到了,为师现在这个样儿……唉,那小达摩真不愧为‘天赏杀将’,到现在我的元气还未恢复……只可惜,不能亲手去报这一掌之仇了。”
“是啊师父,没想到这小子最终居然死在了自己最爱的女人手里……”
“今晚我还要找地方继续调息,若勉强出席大会,一旦有突发的争斗,咱们肯定讨不到便宜,到时书拿不到,还可能丢了性命。这庆功会本来就可疑,弄不好是想把我们这些知情人一锅给端了。”
“师父,你不是要弟子一个人去吧……”
“你害怕了?”
老女人的声音又冷又酸,颜开简直想把耳朵堵上。
“不是……”
“翅膀硬了,忘了你是谁养的了……放心,赤疤,师父我会一直在暗中接应你,只管去大胆地夺书……”
叫赤疤的丑陋男子,脸上还带着很多担忧,老女人的安慰,显得毫无说服力。
老女人走着走着,猛然停住了脚步。
“有人!”
赤疤听了,立即像一只黑豹般循着老女人手指的方向蹿到了墙后。
他朝墙根看了看,只闻到风沙中淡淡的臭气。
颜开的老婆还在不安地打量着骆驼背上不知是死是活的男子,却见颜开慌慌张张地跑来。
“你怎么去了这么久?平时不是比小解都快吗?”
“少罗嗦!快走。”
颜开使劲拉着绳子,骆驼被急拽得低下了头。
“怎么回事?”
夫妻二人刚疾走出百米,便见后面一团黑影,裹着风沙乱窜而至。
约么到了近前,便是一技旱地拔葱大空翻,从颜开夫妇头顶滑过,落地间已将去路横住。
颜开只得停住脚步,稳住骆驼,而骆驼则稳住了背上的躺着的人。
他老婆则直接摔了个马趴。
面前的人个子不高,看上去不到三十,身着一件黑褂子。头发带卷儿,紫黑紫黑的阔面上,有一条很深很红的斜疤,从右眉毛一直拉到左耳根子,这斜疤在灼热的阳光下,好像在一张一合的喘息,让人很是毛悚,厌恶。
颜开老婆站起来,看到他,差点又吓趴下。
“兄台,哪条路上的,道个万儿吧。”
颜开摸摸脑袋。
“什么万啊?我们走的就是黄土路啊。”
赤疤一笑。
“哼,轻功不错嘛,刚才蹲在墙角拉屎的是你吗?”
“拉屎?谁啊?”
颜开就像个呆瓜一样,假装疑惑不解,又转头看看自己老婆。
而他老婆,则是真正的呆瓜,并没有用同样装傻的眼神去配合他,反倒透出了无尽的心虚。再加上赤疤拧眉瞪眼的审视,更是让颜开显得刻意掩饰,不打自招了。
赤疤轻蔑地点点头。
“哼,这么说,刚才我们的谈话,你都听到了?”
“谈话?”
颜开还想装傻,他不知眼前的人已准备下死手。
“骆驼上是什么人?”
没等颜开张嘴,赤疤的表情突然变了,刚刚的轻蔑变成了凝重,目光再也没从骆驼上移开,越盯眼睛越大。
“他……怎么会在你手上?”
赤疤不由分说就向骆驼走去。
“兄台且慢!”
这回换成颜开横在当前。
“他是我朋友……”
“什么?你朋友?”
颜开老婆惶恐地想把颜开拉回来。
“你胡说什么!把人给他,放我们走就得了!”
“放了你们?呵呵,你就不该让你的男人随地大小便!”
赤疤想将颜开一拳震开,先去确认一下骆驼上的人,没想到拳头被颜开抓住,自己反而没法挣脱了。
“呦,没看出来呀!原来你也是个练家子!”
赤疤看着自己被钳住的左手,开始重新打量颜开。
他转身正面面对颜开,而不是像刚才那样甩手打发外行的架势了,抬右掌上撩奔颜开心窝就去。
出手就是干脆致命的急活儿。
颜开这才发现,赤疤的右手食指已然不在,取而代之的是一枚形似鹰嘴的钢钩儿,顶端是开刃的,很是锋利,在太阳下泛着光。
赤疤的寸劲犀利而迅速,颜开迟疑的瞬间,左手腕已经被这“食指”给划破了一道小口,险些镶进肉里了。
即便这样,鲜血也淌出来不少。
“活络血元功!你是南海派的人?”
只见颜开左手腕上的伤口正在臂肘的内气息涌动中逐渐愈合。
赤疤不由得一惊,遂拉开阵势,不敢小觑。
“小子,你到底是谁?”
“呵呵,兄台想多了,在下颜开,无门无派。”
“呸!难道这功夫是你自创的不成?”
“活络血元功”追求的是把任督二脉封死,让气息运转的散而不专,冲击到身提各表皮层,重气不重法,然后配合经络进行创伤修复。
练得好的话,就可快速催动细胞再生,补充精血。
颜开就靠着它,在大漠里遇到的刀光剑影中无数次生还。
但此功有一大弊端,就是气息重外不重内,于是五脏六腑的抵御力相对减弱,内功若不够深厚的话,就会出现“铁柜装玻璃”的情况。而且由于气的长期压迫,将神经系统磨光,使人大幅度丧失痛感,很容易因疏于察觉而延误治疗导致丧命。
气的大幅度周转,带动肠胃超高效蠕动,所以颜开每天要拉好多次屎。
“哈哈,过奖啦,我就是这么厉害。”
“臭小子,连师门都不敢报,我今天就让你死在这大漠,无人问津。”
“你这样凶神恶煞的,好像一开始也没打算让我们两口子活……”
“好啊,小畜生——!”
鹰爪功的寸劲力道很强,颜开逐渐抵挡不住,被打了好几个趔趄,刚爬起来又被一脚踹躺下。
自己老婆龟缩在骆驼屁股后面,连看都不敢看,这骆驼要是放个屁,她都能乖乖的闻个干净。
“我一爪抠开你动脉,看你还怎么愈合!”
这还真没试过,颜开也不敢试,相信就算练到最高境界的人,也不会傻到拿刀在自己身上乱砍。
毕竟愈合不等于无限制再生。
风沙中突然飞来一柄斧子,隔开了二人。
赤疤最恨最阴损的一击被迫收回。
是一柄双刃斧。
骆驼后方来了一批马队。
斧子又盘旋了回去,被马队打头的人伸手接住。
赤疤见所来的人数不少,不想恋战,以免暴露行踪。
“小子,你敢报个名吗?”
“大漠游子,颜开。”
“好,姓颜的,最好别让我看到你。”
赤疤又不甘心地向骆驼上望了望,然后头也不回地跑了。
陆地飞腾法卷起的沙子,扬了颜开整整一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