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里很是空旷,任何摆设都没有,只是在大殿正中的空中,悬浮着一盏青灯,发出柔和的绿光,照亮了空落落的殿堂。
一个英俊的青年人站在殿门的对面,微笑着看向毕路:“小家伙,你很出我的意料啊。”
毕路对于这座宫殿的主人很是好奇,顾不上礼貌,进来就上下打量一下这个青年,只见他一身合体的绿袍,腰间系着金带,手中拿着一柄淡绿扇面的折扇,不疾不徐的轻轻摇着。
皱了一下眉头,毕路说道:“前辈,请你收起扇子,我们再坐而论道,可好?”
“哈哈哈”,青年人纵声大笑:“很好,你是我见过最有趣的小家伙。”说着,手中的扇子一张一合,便消失了踪影。
伸手一挥,翠玉地面上出现了两个碧丝编制的蒲团,青年人毫不客气的一屁股坐下,扬起下巴点了点,算是招呼毕路也坐下。
“小家伙,你居然可以看破苍魂木的迷惑,很不简单啊。”等毕路坐下,青年人便开口问道,似乎对毕路不受苍魂木的迷幻很是好奇。
沉默一下,毕路没有直接回答,自己似真似幻的经历无法说清,而那种奇妙的感悟更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沉吟一会,毕路才曼声吟道:“大道唯心,心外无物,真空幻灭,唯心使然。生死同根,不死不生,虚实无二,在兹一心。”
听了毕路诗不像诗,偈不像偈的吟诵,青年人嬉笑的脸上现出惊异,“刷”的一声,手上又现出折扇,刚一张开,便又收起,干笑两声:“老了,老了,记性不行了,忘记道友不喜扇子了。”
刚刚还是嬉皮笑脸的“小家伙”“小家伙”的乱叫,转眼间便成了“道友”,能被这样高深莫测的宫殿主人称一声道友,可见他已经把毕路视为平等的修士了。
“道友,我看你的修为并不是很高……嗯,这么说吧,你的修为低微得不值一提,却在修心上有如此高的领悟,可喜可贺又很可疑。”青年人也不客气,话说得很是直白。
毕路淡然一笑:“前辈,在下修道不过两千年,资质又很愚钝,修为自是高不到哪里去,不过月在眼前,心在天边,生死呼吸,凡圣相同,又有何疑?”
啪的一声,青年人双掌相击,高声叫道:“月在眼前,心在天边,生死呼吸,凡圣相同。好,妙,高!”
紧接着,青年人的脸色一暗:“如此妙论,可惜余听也晚。太晚了,可惜,可惜。”
毕路也不说话,就坐在那里看着青年人自怨自艾,过了半晌,青年人才抬起头来,端详着毕路:“道友,你生性淡泊却又有情有义,经历坎坷却又自强不息,根基很是不错,不过身上少了一点威势,缺了一股杀机,想再进一步,却是难上加难。”
这话正戳中毕路的要害,长叹一声,毕路说道:“前辈,在下偶然窥见远古之战,修士大能,神通惊天,一场杀戮之后,生灵涂炭,哀鸿遍野,难道我辈修士,一定要杀机横溢,威势凌天吗?”
“哼”,冷笑一声,青年人说道:“所以你就浑浑噩噩,心神失守?所以你就依仗天尊内甲,侥幸闯过劫火,仍旧执迷不悟?”
青年人越说语气越冷:“刚刚说你有情有义,看来是我瞎了眼。你心爱的女子正在生死两难,你却要依靠她的本命珠子逃得残生,你没有杀机四溢,你没有威势凌天,你不敢杀戮四方,你不敢血流成河,你怎么去救她?”
几乎是大吼一样,青年人对着毕路叫道:“你说,你的情在哪里,你的义在何处?”
毕路傻了,本来说好的坐而论道,怎么变成了师傅训斥徒弟一样?不过他现在顾不上这些了,他跳了起来,一把揪住青年人的绿袍:“前辈,你他妈的快说,小草她……她……她现在怎样?”
毕路的冲动似乎早在青年人的意料之中,他轻轻一拍毕路的手臂,毕路便觉得似有一股强大的电流通过,半边身子都麻了,腿一软又坐回到蒲团上。
一改刚才大吼大叫的样子,青年人贼笑兮兮的看着毕路:“小家伙道友,这才像个爷们嘛,看看你刚才老气横秋、悲天悯人的样子。”
紧接着,青年人又寒气四溢了:“哼哼,你小子居然连我老人家都敢骂,胆子不小啊。”
说完,马上又是笑容满面:“不过,我老人家就是贱骨头,喜欢,喜欢啊,哈哈哈。”
毕路简直傻了,这他妈还是前辈高人吗?就一精神病啊。
青年人神色终于平静下来,摆了摆手:“道友,你是不是觉得我是精神病?别忙着说不,有时候我都觉得自己是。”
叹息一声,年轻人幽幽说道:“老弟,什么是道?什么是天道?我觉得精神病就是天道,你看那天,说刮风就刮风,说下雨就下雨,大晴天的也会打霹雳,不是精神病是什么?”
从小家伙到道友,从道友到老弟,从训斥一转眼就变成了探讨天道,这思路转变的真快,跳跃得毕路都跟不上了,他目瞪口呆的看着青年人,讷讷的不知说什么好。
年轻人看到毕路郁闷得要死的表情,笑了起来,笑容阳光一样的温暖:“慢慢想,你终究会想明白的。”
毕路心里一动,似乎闪现出什么,可恍惚一下,又什么也没有抓住。
年轻人眼中的笑意更浓:“老弟,稍安勿躁,想我无道子修行五十三万七千八百六十三年四十六天,终得晋入圣道,忝称圣人,难得遇到像老弟这么投缘的,我们现在就坐而论道,慢慢聊。”
毕路的下巴都要掉下来了,修行五十三万七千八百六十三年四十六天,还是圣人,这都哪和哪啊?不过现在他顾不上震惊,或者说已经被震得麻木了,他现在唯一想知道的就是:“前辈,你说小草现在正生死两难吗?”
“老弟,我……我现在只能模模糊糊的感应到,不过我的预感不会错,那个姑娘将来会有一场大劫,解救之人应该就是老弟你。别忙着插嘴,那场劫难还在孕育,正好给你留了一段时间,你现在的功力不够,难以解救她出劫难,听老哥哥的话,尽快提高修为,万万不敢懈怠啊。”
无道子的话使毕路稍稍安下心来,坐在蒲团上倾听无道子要说什么,不料一听之下,毕路险些吐血,无道子絮絮叨叨讲的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陈年旧事。
无道子真的是积年老怪,他生在传说的太古时代末期,投身于一个小小的宗门,不过他天资出众,堪称修真奇才,年纪不大便修到了大乘境界。
无道子满脸怀念的说:“那个时候,灵力、元气遍地都是啊,修到大乘还真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
是的,那时的灵力元气充足,只要不太笨,每个人都可以修到渡劫,至于能不能度过天劫成为大乘,那就难说了,渡劫是修士极其重要的一道分水岭。
不过即便如此,仗着元气充沛,天材地宝满大街都是,炼制几件威力恐怖的渡劫法宝还不算太难的事情,所以渡劫成功的人也不少,不过这样渡劫成为大乘的,以后的路就算堵死了,再修炼也难以寸进。
根据无道子的讲述,毕路才知道太古时代的修士,想要修为进步,除了打坐嗑药,便是打架了,倾尽全力的搏杀最能激发人的潜力,所以太古时代修士打架是很时尚的事,谁要是没打过架,简直就是怪胎。
无道子修行神速,打架更是一把好手,自然是当时年轻一代的明星,有好多女修暗自羡慕,不过也只能是芳心暗慕而已,无道子的一颗心都在修行打架上面,半眼也不看漂亮的女修,恨得好些失意的女修咬碎了银牙。
无道子颜值是明星,修炼是天才,打架是高手,自然有一大票的狐朋狗友,经常一大群人吃吃喝喝,然后在一起论道比试,其中每次都落不下他的小师妹殷珊。
说起殷珊,无道子神色怅然:“唉,我他妈的太聪明了,我自恃聪明,什么功法一学就会,一会就精,没事就在珊妹面前炫耀,她又是个要强的丫头……唉,我他妈聪明得都愚蠢了。”
其实殷珊对这位明星师兄早已芳心暗许,为了不被无道子拉下太远,她相信了勤能补拙这句坑死人的名言,不仅练功疯狂,打起架来更是每场必到,到了就冲头阵,慢慢也搏出了不小的名声。
出名是要付出代价的,当然无道子这样的怪胎除外。
殷珊是出名了,功力境界也坐火箭似的往上窜,可付出的代价是体内有了暗伤,当时看好像是治疗好了,可伤了根本的伤势,多好的丹药也难以完全弥补回来。
这,就为以后的悲剧埋下了伏笔,成了无道子平生最大的憾事。
数十万年匆匆过去,无道子的修为到了天尊的巅峰,殷珊也踏进了天君的行列,有了这两名逆天的弟子,当初的小小宗门已经发展为天下数一数二的超级宗门了。
下一步,无道子就要冲击传说中的圣道,成为史无前例的圣人。
“圣人,什么是圣人?”毕路听得目眩神摇,禁不住问道,自己虽然有个圣人师傅,可是相处的时间过于短促,且受困与天道,好多事情都没有给毕路讲清楚。
无道子笑了一下,笑容里满满都是苦涩的味道:“老弟,你一定知道什么是天尊吧?你也一定以为天尊就是修行的绝顶了吧?”
“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修行之路永远没有尽头。”
天尊之上就是圣道,圣道又分为圣人、圣君、圣尊,达到圣人的境界,就可以掌握一个世界,与世界同生共朽,世界不灭,圣人亦不灭。
无道子好像又犯了神经病,冲着天空吼道:“狗屁的圣道,狗屁的圣人,老子一点也不稀罕!”
叫了一阵,他的神智才恢复了正常,坐到蒲团上,气喘吁吁,黯然的不说一句话。
许久之后,无道子才又说道:“老弟,我郁闷太久,今天遇到了你,说话投机,难免要发泄一下,倒是让你见笑了。”
看到无道子的样子,毕路暗叹一声,问道:“前辈,你也是在修心吗?”
“不修心,怎么可以成就圣道?”
“那请前辈告诉我,有心无心?心死心活?”
听到毕路的话,无道子瞿然一惊,起身抱拳:“一语惊醒老哥哥了,可惜已经太晚。老弟,你惊才绝艳,已经摸到悟心的门槛,假以时日,前途不可限量。”
无道子一脸惘然:“要是老哥哥我早些明白有心无心,心死心活的道理,也不会有那么多的意外,造成终身难以弥补的憾事。”
当年无道子自觉修为已到,修心有成,便偷偷的溜出宗门,找到一个荒僻的地方,布下连环大阵封锁了周围,便开始调整状态,冲击晋级圣道的天劫。
一连三个月,无道子把状态调整到最佳,威势全力开放,引来了前所未有的圣道天劫。
回想起自己的天劫,炼体的雷劫没有什么,炼魂的道劫也不过如此,炼心的心劫也不再惊险,有些事情,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的就会把峥嵘变成了平淡无奇。
只是,有些疼,会被时间一次又一次的切开,一次又一次的加深,痛得深入灵魂。
现在的无道子,就是一脸痛楚:“我就是太聪明了,总想万一要是度不过天劫,化为一捧劫灰,这个样子不想被别人看到。想想有多自私,冲击圣道的天劫啊,真的是难得一见,让同门好友观摩一下,那可是功德无量的好事,可我只是为了自己狼狈的样子不被人看到,独自一人去面对天劫了。”
其实无道子度过的圣道天劫很是惊险,尤其是三劫最后的心劫,过得很是勉强,若不是在最危险的关头,有一丝温暖的亮光接引,他便会迷失在一片茫茫的黑暗中。
等他从迷茫中醒来,发现怀里抱着自己的小师妹殷珊。殷珊已经昏迷不醒,全身软软的,好似一个皮囊中装满了温水。
天知道殷珊是怎么来的,花费了多大的精力才穿过无道子设下的阵法,她又是怎样在天劫威势之下来到无道子身边的。
无道子几乎是泪眼婆娑了:“老弟,你想必已经明白,我在最后关头看到的那丝温暖的亮光,就是爱,只有用心的爱才会如此的温暖,如此的光明,那是殷珊用生命发出的爱之光芒啊。”
无道子不顾自己刚刚度过天劫的虚弱,把晋入圣人的能力发挥到了极致,终于把殷珊救醒,可是他无奈的发现,因为圣道天劫的波及,殷珊已不是修士,化为了天女。
天女,是种极为特殊的存在,数量及其稀少,没有人知道天女是如何产生的,从哪里来的,只有极少数的典籍上记载,天女居于虚空,没有恶业,不食烟火,餐霞吸气,寿命绵长,逍遥快乐。
按理说殷珊因祸得福,化为了天女,就该飞升虚空,不能留在修真界,可天女殷珊虽然连记忆都被天劫化去,却死也不肯离开无道子,怯生生的像个小白兔,跟定在无道子的身后。
无道子的泪水终于滑落:“那时我刚刚进位圣人,满心骄傲,妄想凭自己的力量可以再造乾坤,和珊妹长相厮守,便动手自创了一块类似于虚空的空间,建起雅室,一有闲暇就和珊妹在一起。”
可是,即便无道子已经成就圣人的修为,也没有办法唤醒殷珊的记忆,过往的一切对于殷珊来说都已是一场云烟,但她对无道子的爱却保留下来,殷珊见到无道子,便会温柔的依偎在他的身边。
可是无道子留给殷珊的时间实在是太少了,圣人有圣人的责任,就是教化众生,有了众生的信仰,才可以和世界同生不朽。
说到这里,无道子苦笑起来:“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奇怪,本来人们活得好好的,上天却非得弄出什么狗屁圣人来,还非得去教化众人,没有圣人还好一点,有了圣人的教化,反而闹的乱七八糟。”
毕路默然,难道真的是“圣人出而大盗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