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判的事情宋远桥基本上不懂，所以除了开始的见面会，后来的参观、谈判他都没有参与。美方似乎对这种情况也有准备，雇了一个中国留学生每天带着宋远桥在纽约到处游览。这个自称叫小李留学生是东北人，普通话一股大渣子味，不过人很精明，而且明显不是第一次干这工作，知道宋远桥是国内外贸公司的高层以后对他很恭敬。一见面他就给宋远桥一份用中文标注了自由女神、帝国大厦等著名的游览胜地的纽约地图。

宋远桥接过地图看了一会儿决定先去纽约唐人街，他没让小李开车，两人搭乘公交、地铁在纽约逛了三天。宋远桥没有像一般游客那样去各种景点照相，而是让小李带着他去公园、超市、街区、大学这些地方去亲身感受美国人的生活。晚上还让小李带着自己去布鲁克林著名的红灯区去体会了一把资本主义的腐朽和罪恶。这事不知怎么让带队的省外贸厅的处长知道了，第二天早上就召集所有人员开会，不点名批评了某些人不但占用谈判代表的名额来游玩，还给国家抹黑，并且强调他虽然没有权力处置企业人员，但是回去以后肯定会向上级领导汇报这种情况的。宋远桥全程笑眯眯地听着，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开完早会别人都有工作，大家就散了，宋远桥刚回到房间房间里的电话就响了。对上暗语以后对方对宋远桥说：“现在情况比较紧急，电话里说不清楚，我们必须马上见面。”

“在哪儿见面？”宋远桥很纳闷，出国的时候没人说会有人和自己接头，这个暗语只是例行公事备用而已。既然对方说出了暗语，他决定还是先和对方见一面，看具体情况再说。

“出了饭店右转二百多米，拐角地方有家咖啡馆，十分钟后我们在那见面。”

“好的，你能认出我吗？”

对方显得很急，“嗯”了一声就把电话挂了。

宋远桥下楼的时候小李早就来了，正坐在大厅的沙发上看报纸，见他下来就放下报纸迎上来问：“王先生，今天我们准备去哪？”

宋远桥说：“麻烦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我去见个朋友，过一个小时回来。”

小李很痛快地说了一句：“好的。”又回去看报纸了。

宋远桥进了咖啡馆以后四处打量了一下，里面没几个人，更没有东方面孔。他找了个空座坐下，看了看表还没到五分钟，就喊来侍者点了杯咖啡。咖啡还没凉下来，进来一个二十多岁的东方人，他径直来到宋远桥对面坐下，笑着对宋远桥点了一下头，然后扬手叫来侍者点了一杯咖啡和一份点心。然后他才对宋远桥笑着说：“您好，让您久等了，王先生。”

宋远桥听声音不敢肯定和电话里的是一个人，就皱着眉头问道：“您是哪位？我们见过吗？”

“刚才是我打的电话，有件事需要您的帮助，请您听我说完，我们已经申请国内跟您联系，这样您就能相信我了。但是时间太急，我先来跟您见面，估计您回去以后国内就会联系您。”年轻人低声说道。

“说‘你’就可以了，不用那么客气。今天天气不错，我本来打算去布朗克斯动物园看看动物。”宋远桥见侍者送咖啡和点心过来，就改变话题。

那个年轻人等侍者离开后说：“好的，那我就不客气了。我们在情报市场买了一份‘沙漠风暴’中使用的卫星制导武器的数据，接货的情报员在接货途中被警方扣留了，具体情况还不清楚。我们需要你帮忙把这份情报拿到并且带回国内，具体的行动计划在这里。情况就是这样，我还没吃早饭，不好意思。”

说完他拿起点心大口吃起来，同时把放在地上一个公文包用脚轻轻推到宋远桥的身边。宋远桥心里一沉，刚退伍一年多的他心里还会把自己当作一个军人，这次海湾的战事让他深受刺激。美国人展示出来的军事力量让宋远桥和他的同事们感慨万分，这帮前军人一致认为目前中美的军队装备差距比抗美援朝的时候更大。如果和现在的美军作战，解放军仍然不会有制空权，不会有高强度的炮火支援。他觉得这个任务太重要了，重得让他难以负担这份压力。

宋远桥叫过侍者把两人的账都付了，然后提起公文包回自己住的饭店。到了楼下，见小李还在等他，就对小李说：“我今天还有别的事，就不麻烦你了，你回去吧。”

匆匆地回到自己的房间，他打开公文包，里面是这次任务的介绍和资料。五天前，有人匿名出售目前名声大噪的美军卫星制导武器的很多数据，Z部门驻美国的人员通过电话竞价买到这份情报。但是接货的情报员在前往拉斯维加斯的路上被警察扣留了，目前正在委托律师了解这件事的原因。因为不清楚情况，这边的行动人员暂时都不敢动，就像让宋远桥这个生面孔去完成这个任务。宋远桥正在看和卖家接头的资料，房间里的电话又响了，这次来电话的还是那位通过电话连系的上级，他只说了一句：“自己人。”然后就挂了电话。

宋远桥接完电话就在房间里研究任务计划，他们的计划是让宋远桥以看望亲戚的借口请假离开纽约，午饭后坐飞机到旧金山，在那里逗留两天并且和别人交换身份。那人拿着“王志广”的护照坐飞机回国，宋远桥以新的身份去完成任务。这是宋远桥见过的最粗劣的行动计划，美国对他来说人地两生，来之前只接受过几天的“模拟”训练。而且除了一个联系方式，只知道对方自称“天眼”，据他们自己说是一个新成立的情报贩卖组织。既没有支援人员，也没有其他备案，如果这是美国人搞的一场钓鱼行动，宋远桥也只有傻乎乎上钩的份。但是他知道一点点微弱的希望都值得他去冒这个险，这种情报比一百个、甚至一千个宋远桥都重要得多。

宋远桥一边思考一边乘飞机来到旧金山，在机场打了一辆出租车来到唐人街的一家旅店。这是一家招待常住客的家庭旅店，和巴尔扎克小说中巴黎那种包伙食的小旅馆差不多，只不过这里吃的是中餐。老板姓林，五十来岁，自己说老家是漳州的，一口闽南语，普通话磕磕绊绊。宋远桥跟他正好相反，闽南语说得不太流利，听却没问题，两人对付几句以后干脆一个说普通话，一个说闽南语，交流得倒也很顺利。

宋远桥住的地方在三楼，房间不大，只有电视机、书桌、椅子和单人床，不过收拾得很干净，卫生间和浴室是共用的，也很干净。因为一路上都在思考，所以觉得很疲倦，进了房间收拾一下就睡觉了。饿醒了看表快九点了天还是亮着的，才想起时差的问题。他从三楼房间出来准备出去吃点东西，路过二楼客厅，林老板正在喝茶，见他下来就喊他过去：“王先生从东海岸过来，想必早就饿了吧？我给你拿点点心，还要一个多小时才开饭。”

宋远桥说：“林叔，不用客气了，我出去吃点就行了。”

“哎呀，你还说我客气，说好了供饭的嘛，哪有让客人交了饭钱出去吃的道理？我老婆刚做的双润糕，你有口福呢。”林老板一边说一边去冰箱里拿点心。

中式点心主料无非是糯米、糖、猪油，宋远桥吃了两块就不觉得饿了，林老板给他倒了杯茶，宋远桥跟着邢大爷学过不少茶经，喝了以后就顺口夸了几句。林老板也是好茶的，唐人街老茶客虽然很多，但是他家里住的都是年轻人，基本上都不喝茶。宋远桥恰好挠到了他的痒处，就高兴地跟宋远桥聊起了铁观音，又从铁观音聊到他家乡，他离家的时候已经十六、七岁了，这么多年没回去，对家乡很是想念。从聊天中宋远桥得知林老板是林语堂的族人，他收藏了一书柜的林语堂作品，中英文的都有，其中一些还有林语堂的签名。提到林语堂，林老板叹息着说：“一个人读了那么多书，最后竟然也在钱上犯了糊涂。”宋远桥对林语堂生平和文章都不熟悉，也没好意思追问。

一直到晚饭的时候林老板还意犹未尽，他高兴地拿出一坛子青梅酒，要跟宋远桥喝几杯。另外几个住客也都回来了，林老板挨个让了一遍，有的喝有的不喝，他也没有勉强。宋远桥在国内喝过青梅酒，都是黄酒或者低度的米酒泡的，没想到林老板拿出的酒有五、六十度，第一口差点呛着。

其他的房客都是台湾来的或者美国出生的ABC，听说宋远桥来自大陆都好奇的打听大陆的事，特别对去年的风波很感兴趣，宋远桥推说自己是一个做生意的，和大家一样都是从报纸电视上看的消息，真相他也说不准。大概因为不熟，几个人都没做什么评论，吃完饭就各自忙自己的去了。

饭后宋远桥也回去了自己的房间，连蒙带猜地看了一会儿电视觉得实在没意思，就打算下楼找林老板聊天。到了楼下林老板出去遛食了，他小儿子在客厅里看电视，宋远桥想借本林语堂的书看看，想起林老板说好些书都有签名，又没好意思开口。这时候上来了一个中年男人，林老板的儿子站起来喊了一句：“张叔叔好！”

这个姓张的男人跟小林打了个招呼示意他继续写作业，盯着宋远桥说：“你就是志广吧？我是你表舅啊，你看过我的照片吧？今天铺子里很忙，就没去接你，连晚饭都没请你，让我表姐知道了，肯定要说我小气。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