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要我在家待几天,这是缓兵之计,他们一定会告知黄家人,一旦事情被黄家人知道,到时候几个舅舅舅妈蜂拥而来,还有外公,到时候我出家的事情就再也不可能实现了。
父母进房间商量对策期间,我起身空手出了门。其实在我回来前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只要父母同意,我便不再犹豫,赶紧走人。
我没有丝毫迟疑,坐上租车向五百公里的小昭寺行进。到小昭寺所在的山脚下,天色已经完全黑下。师父早就派人在山脚等候我。
随她派来的人爬山回到小昭寺,已经是凌晨四点,师父要我先回房休息,我却坚持要她为我剃发。
师父为我剃发前问我想好了没有?
我将实情说给了她,她便没有再说什么,她一刀一刀剃下我的长发。
发落尘缘断,过往已是虚妄,此后经书相伴,忘却尘世浮华,缭绕香烟中,唯有虔诚语。
发丝一缕缕落下,像我与徐宁的曾经被一刀刀剪去,再也不会回来。
窗外天空露出鱼肚白,又是新的一天来临,晨钟应着山谷,发出沉闷的响声,佛台上的香炉已经冒出淡淡的香烟,燃烧了一整夜。
师父为我剃好发,扫去我身上留下的发丝,郑重道:“你法号禁缘……”
“思宇……”身后一个尖锐的女人声音响起。我刚转过脸去看,还没听出是谁的声音时,就被来人给狠狠扇了一个耳光,“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你爸妈养你二十多年,你就这样报答他们。”说着他拽起我朝外拖,“你给老娘回去。”
“施主,她已经剃发,不再是你口中的沈思宇,你们还是回去吧!”师父在一边劝解道。
大舅妈怒喝道:“头发剃了还可以长,只要她还活着,就永远是沈思宇!”她狠狠地一拽,“跟老娘回去,回去后,老娘在收拾你这没良心的狗东西!”
大舅妈把我拖出门外,我才看见门口齐齐站着一帮人,几个舅妈,两个舅舅,还有二姐,看着我的眼神里全是愤怒失望。他们风尘仆仆,脸色疲倦,看来他们干了一夜的山路,才到这里的。心中顿时酸楚起来。
我双膝一软,重重地跪在他们面前,给他们磕了几个响头,“思宇不孝,望你们成全!思宇不孝,望舅舅舅妈成全,思宇不孝,望舅舅舅妈成全……”
我一边磕头一边地说着,说一下磕个响头。额头红肿,已经磕出了血迹。
“沈思宇,”二舅失望地怒喝,“你今天就告诉我们,你回还是不回?”
我神色坚定,语气毅然,“不回去!”
三舅妈上来就给我一耳光,扇的我脑中哄哄作响。她气急败坏道:“亏我们对你那么用心,到头来才知道养了一个白眼狼!你今天要是不跟我们回去,以后你休想在踏进我们沈黄二家的门!”
“好,我沈思宇发誓,”我举起右手,郑重道:“我以后再也不会踏进沈黄二家的大门。如果违反誓言,不得好死!”
三舅妈怒气冲天地“咦”了一声,在我面前被我气的不知所措,抬起手又要扇我耳光,被前来的二舅止住。
二舅失望地叹了声气:“思宇啊,舅舅知道今天只要你不愿意,就是我们强行抬你回去,你也会再来。刚才发的誓言不作数,你给你爸妈说好了三年还俗,那就三年后我们来接你。”
我泪眼模糊,暗哑道:“谢谢二舅!”
“思宇啊,”二舅语重心长地喊了一声我,“二舅看着你长大,了解你的性格,二舅知道你今天出家绝不是因为徐宁伤了你。我想或许是因为你受你外婆影响,所以……”他老眼打量了我一眼,“我们不逼你回家了,记得三年后要回来!”
两行热泪落下,心中已经悲痛不已,我也想和亲人待在一起,来此处出家也是没有办法,只想在我有生之年为亲人祈福。
三年,我也只能在口头上答应他们,三年后我依然不能回家。对不起,我挚爱的亲人,对不起,让你们伤心了!我重重磕下头去。
早上送走一帮气势汹汹而来的亲人,一觉醒来,大姐气冲冲地冲进我的房间,进门就斥责我:“沈思宇,你个不知好歹的丫头片子,”说着走进我面前高高举起手来,我没有躲避,而她的手停在了半空,愤怒的神情转为心疼,缓缓放下手,暗哑道:“你真的不回去了?”
“我已经给父母说好了。”
大姐默默地点了下头,“好!”擦了把泪水出了我的房间。
大姐远去的背影悲痛失望,却给我留下了深深的歉意。孩童时与大姐的点点滴滴在脑海里回放。
有句话是这样说的,长兄为父,那么长姐就为母。小时候父母做生意经常在外跑,而照顾我的重任就落在了她身上,她每天放学回来,都要给我做我最爱吃的饭菜,那时候的我不懂事,总觉得和爷爷待着不好玩,要她带我出去玩。
大姐读初中时,学业繁重,我却天天缠着她带我到街上玩,每每她都会答应我,回到家里她却挑灯夜战。
想到这些,泪水潸然而下。默默道:“对不起。”
寺中香烟缭绕,梵音和雅清澈,净人尘心,声声木鱼声敲入心灵深处,让人忘却红尘琐事。
这里每天周而复始的往来虔诚香客,寺庙的香火永远兴盛,梵音净化每个来者的尘心。
寺庙里的每一位出家人都在恪守自己的职责,不敢有半分怠慢,出家人对佛祖的虔诚本应如此,而我似乎总是有杂念在心中,无法做到忘我、忘他。
我来到小昭寺那天,杜鹃花开满山间,绿树成荫,鸟儿欢愉。时光流逝,山间不断变化色彩,当皑皑白雪消散,又是一季春到来,不知不觉一年过去。山间烂漫的山花齐齐开放,尘世留给我的杂念慢慢退去颜色,我的修为因此才刚刚开始。
我一声藏红和袍跪坐在大殿里,面朝身前高大温和的佛祖金象,手中一串檀木佛珠,闭眼念经,每念一遍经文拨动一颗佛珠。
《般若波罗蜜多心经》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妹妹。”表哥温和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嘴角露出了笑意,心中不免责怪他,这么久了,才来看我。这句话在以往,我一定会大声说出来,但是今天凡事都变了,我不再是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沈思宇,他的妹妹了。
我起身转去看他,一年不见,他眼中多了沧桑之感,似乎成熟了些,皮肤看上去一如既往的健美。
我悠然而笑:“表哥,你是专门来看我的?家人都好吗?”
他浅浅一笑,继而收起笑意,面色沉了下来,“一年了,你都不下山看望一眼你的父母,至少打个电话!”
“哥,我来这里是一心修身拜佛,为家人祈福。如果我心中挂念凡尘而毁了修行,还不如不来,我既然已经伤害了他们,现在只能做到一心弥补。”
他叹一声气,在佛台前取了三炷香,点燃,对着佛祖拜了拜,将香插在佛前的香炉里,又拜了拜才道:“家人都好,你外公身体也硬朗,就是很想你。”看了一眼面前的佛祖,“我们出去聊吧。”
我们沿着小径朝寺后院中走去。
“无名来找过你吗?”表哥问。
我摇头道:“没有。”
说来也奇怪,之前我来小昭寺,无名总会隔三差五的来找我,而这次他却一次都没有出现在我面前,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我想或许是他希望我一心修佛,完成自己许下的誓言,才没有来打扰我。
表哥沉默了一会:“那他来找过你吗?”
“谁?”我不知道表哥口中的他是不是徐宁,因为我把话已经彻底和徐宁说断,他不可能再来找我,这事之前我跟表哥讲过。所以此时不知道表哥口中的‘他’指的是谁。
他神色不明地看了我一眼,“徐宁。”
我似笑非笑地看着表哥:“你觉得他还会来找我?他来找我干什么?”
“我只是问问,没有别的意思。”顿了顿,绕开话题,“你还有一年的寿命打算不续了吗?”
“不续了。四年时间够了,我最初的计划也是四年。”
表哥没有再说什么,下午用餐时间到了,我们一起吃过饭,天色已晚,哥留在寺中住了一晚,第二天一大早回了家。
一晃半年又过去,山中的五彩之色被洁白的雪花再次覆盖。
师父常年会带着几个弟子到别的寺院听佛,讲佛,很多时候会遇到虔诚的信仰者要求她们到家中讲佛,这一下山短的两个月,长的半年也是有的。
临近过年,师父又被山下的人请去做法,她带着几个弟子,浩浩荡荡地下了山。她老人家这一下山,我想她们多半开春了才会回来。
偌大的寺院中人本来就不多,她带走几人,寺院里更显得清冷寂静。
完成今天的功课,各自回屋取暖,群龙无首大家显得有些散乱。我回屋滚着一件厚厚的棉大袍,盘腿坐在火炉旁的榻上翻看经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