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雪从小就跟着师父学习医术,医术虽然是救人之术,但是也并不是能救所有人。所以她在病榻前也看见过许许多多的生死离别。
死亡其实很简单,好像所有人都猝不及防地,就随随便便地死掉了。
她作为一个医者,从来没有害怕过死亡,只是觉得奇怪,明明之前还是活蹦乱跳的一个人,眨眼之间忽然就连话也说不出来了,勉强地眨一眨眼,就要和这个世界告别了。真的是很奇怪。世人都说人有五脏六腑三魂七魄,五脏六腑坏了,三魂七魄就各自往自己来的地方归去。可是为什么呢?
生与死都不是容易的事情,她想不通为什么会有人把生死看得这么淡,甚至可以说是毫不在意。她看着地上已经不再挣扎的,安静的尸体,忽然觉得庞绝尘庞艺雅两兄妹其实很可怕。他们总是眨眼之间就好像换了个人一样,昨天还在为死去的侍卫难受,今天就轻描淡写毫不在意地直接杀掉别人。她作为一个医生,当然看得出来他们到底对人的生死是怎么样的态度。
刚刚她看向庞艺雅的表情的时候,她分明看见的是完全的不在意。庞艺雅似乎把这看作是一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因为她觉得这个人该死,所以这个人就必须得去死,杀掉他就好像是从地上拔起一株草一样毫不足道;而那些跟着保护她的侍卫们,她觉得不该死,所以才会那么难过,心理上那么过不去,想要救他们。
这样的态度实在是让寒雪感到害怕了。
她慢慢地抬起眼瞥了一眼庞绝尘,忽然又不敢看他,快速地低下头去。
庞绝尘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抬起头来却又找不到目光的来源。他似乎是有所察觉了,意味深长地看了寒雪一眼。
宁云纱在一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着。
很快就有官差过来了,高声训斥着让他们不要动手,然后想要上来绑住他们带回去治罪。暗卫纷纷伺机而动,直接把官差都按在了地上。庞绝尘弯了弯腰,从怀里掏出一面令牌,对着被按在地上的官差头子晃了一晃,那官差头子面色一变,没有再挣扎。
暗卫们松开手,又隐匿到了暗处之中。
庞绝尘对着庞艺雅笑了一笑,似乎是安慰的样子,说道:“雅儿,不要怕,我们走吧。”
庞艺雅“嗯”了一声,欢快地去挽宁云纱和寒雪的手,高高兴兴地一边挽着一个就往门外去。
宁云纱没有挣扎,寒雪当然也没有。但是她们的心理都觉得有些凉意拂过,有些人总是看不透。而越是看不透的人,就越是让人觉得害怕。
“怎么,走不动道吗?”庞绝尘回过头来挑衅地问了寒雪一句,“还要人扶着么,没想到寒雪大小姐居然这么娇弱。”
寒雪瞪着眼睛正要开口,忽然又想到他刚刚那副也是毫不在意的模样,心里蹿上一阵难以言喻的害怕,只感觉自己手脚都有些发凉。开口只是轻飘飘的一句:“没有。”
庞绝尘见她情况不对,也没有继续损她,只是静静地在前面走。
四个人在沉闷中喊来了马车。寒雪本来想和宁云纱同乘一辆,让庞绝尘庞艺雅两兄妹同乘另一辆,但是庞艺雅却已经高高兴兴地挽着宁云纱的胳膊上了其中一辆,对着他们摆了摆手道:“我想和宁姐姐说话!”
寒雪脑子一疼,叹了口气。
这注定是一场不平静的旅途了。
果然,刚上马车的时候庞绝尘还算安分,并没有说些什么挑衅的话。但是时间一长,他就忍不住开了口:“你这坐姿,还真是像市井里卖菜的老妈妈。”
寒雪登时气极,反唇相讥道:“没想到堂堂月半国的太子殿下,对市井里卖菜的老妈子倒是观察得很仔细。”
“毕竟有脑子的人看一眼就不会忘记,另一些脑子可能不太好用的人就说不准了。”庞绝尘不动如山,好像并没有生气的样子。
寒雪只觉得自己每次和庞绝尘待在一起就好像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了,怒极反笑道:“那我像是卖菜的老妈子,太子殿下和我坐在一起像什么呢,太子殿下可不要是旁边卖瓜的老爷子才好。”
听到这句话,庞绝尘竟然笑了起来。
寒雪不由得在心里觉得这个人莫不是脑子有问题。
——庞绝尘的脑子可能是真的有点问题。
寒雪清清楚楚地听见眼前的这位如假包换的太子殿下庞绝尘,笑着开口回了一句:
“也许吧。”
另一边宁云纱和庞艺雅坐在一起,庞艺雅照例如小鸟一样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跟她说起了自己以前在宫里遇到的许多好玩的事情。宁云纱感觉庞艺雅和自己的妹妹东方翠蓉实际上是有点像的,不知道是不是那些性格好的公主都是这副样子,老是欢欢快快地说些天真的话——但是宁云纱想起刚刚的事情,就知道自己不能把庞艺雅当成是和东方翠蓉一样天真的人来看。这两个人是不一样的,只是在某些方面可能让她觉得有点相似了。
宁云纱听着庞艺雅说得越来越起劲,自己只偶尔回一两句。庞艺雅渐渐察觉到她的心情好像并不是怎么好,于是贴心地停了下来,问道:“宁姐姐你怎么了?”
宁云纱还是忍不住开了口:“雅儿,你刚刚……害怕吗?”
话刚问出口宁云纱就知道自己问的实在是很好笑。她当然不害怕,刚刚宁云纱自己也看见了。庞艺雅一点都不害怕,甚至还带着点天真的残忍。
“宁姐姐是不是觉得很害怕我?”庞艺雅叹了口气,“因为觉得我这样子杀人很不对?可是我没想杀他的,我只是砍了他的手,是他自己的手下没有去帮他,所以他才会死了的。”
“……”
“宁姐姐,我从小就想当一个行侠仗义的女侠了。”庞艺雅说道,“你们总是觉得没有什么比杀人更惨忍的,但是他的的确确是该死。有些该杀的人你若是一时手软饶了他一命,以后他会对别人更加残忍。只有杀掉他,才是最好的做法。”庞艺雅认真地看着宁云纱,“宁姐姐难道不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