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秦在河东地区的军队主要有两支:一支由姚懿亲自统辖,驻扎于蒲阪;另一支由宁东将军姚成都指挥,驻防于匈奴堡。姚成都是姚秦军中的一员猛将,在正常情况下,他是姚懿的下属,要服从姚懿的指挥。
姚懿知道姚成都的向背对他造反的成败有多大份量,于是便摆出最礼贤下士的姿态,送去一把随身携带的佩刀作为盟誓的凭证。
姚成都对于那把刀,不收。姚懿见来软的不行,又命将军王国率数百敢死队袭击匈奴堡,结果大败,王国被姚成都生擒。姚成都得胜后,遣使责问姚懿:“为何身为一方诸侯,国家有难你不思拯救,反而想谋求非份之福!我将马上集结义兵,讨伐叛逆,你就等着在黄河上相见吧!”
结果原先姚懿所管辖的各郡县大多响应姚成都,没有一个郡府服从姚懿的调遣,只在临晋有数千户人家呼应起事,但马上就让姚成都打败。
稍后,姚绍和姚成都的平叛军队开赴蒲阪城下。还没等开战,蒲阪城中的镇户郭纯、王奴等人率居民暴动,把“皇帝”姚懿围在他的官邸之中,这位“皇帝”才“惊喜”地发现,他果然已经变成“寡人”了!
接下来姚绍进入蒲阪,不废吹灰之力便平定了此次叛乱。狗头军师孙畅被诛杀,姚懿被囚禁并被迅速处死。
自从北伐开始以来,前方的各种捷报接连不断地造访彭城的晋军大本营。当晋军的旗帜插上洛阳城头时,晋军大本营更是一片欢腾。
好消息接踵而至,先是西秦王乞伏炽磐主动派使臣来晋见刘裕,表示他将出兵攻击姚秦,配合晋军作战,以示忠心。而且他可不像北凉主沮渠蒙逊那样光说不练,果然派大将王松寿进驻马头,进攻上邽。刘裕则代表晋帝,加封乞伏炽磐为平西将军、河南公。
稍后,又有姚懿起兵,枪口向内,对晋军的行动给予了无微不至的配合。由于这些事件的发生,弥补了西线晋军牵制兵力的不足,使整个局势继续向着对晋朝有利的方向大步推进。
在这种大好形势下,即将建立不世之勋的刘裕,自然成为身边众臣属们赞誉、拍马和谄媚的中心。在这喜庆的气氛中,太尉府主簿谢晦当然得投刘裕之所好。
“明公,姚秦眼看覆灭在即,而朝廷对您却迟迟没有恩旨来到,我们是不是得提醒提醒朝廷了,应该赐予明公您应得的更高规格的礼遇?”谢晦在刘裕面前弓着身子,恭声说道。
“朝廷有穆之给我看着呢,我放心的很。兴许是他公务太多,一时疏忽了吧。”刘裕撇着头,眼望在一片空茫之处。
“是呀,明公。这样的话,我们更得派人说说了,先生一心公事,恐怕连您的重要事都忘了吧!”谢晦用眼角旁光观察着刘裕的脸色,说话的语气越来越重。
“那----派何人回去合适呢?道成正在前线,这时候让他放下战事返回京城,恐怕不妥吧。”刘裕转向谢晦,似乎有点拿不定主意。
“当然无需侯爷,属下倒觉得王弘王长史倒算是个合适的人选。”
“嗯,他出身琅琊王氏,曾祖父是我大晋初年宰相王导,其父王珣,是王谧的堂兄,他现在又担任我的左长史,让他回去倒也合适。”刘裕点点头说道。
谢晦向刘裕心中那个可意会而不可言传的痒处使劲挠了一下。于是,被铙得一时兴起的刘裕便让王弘回建康,让他提醒一下反应迟钝的建康朝廷:既然刘太尉的功绩已经如此伟大!朝廷难道不该有点觉悟,赐予刘太尉应得的更高规格礼遇?
对于目前刘裕这个级别的人物而言,所谓更高规格的礼遇,自然便是“九锡”了,它是权臣在篡位前需要迈过的最后一级台阶。
谢晦亲自将王弘送走了,迎着清晨旭日的阳光,他感到分外的快意。出身世家,因为庶出,不受待见;投靠寒人政权,因为非嫡系,不受重用。对于谢家人,谢晦恨多于爱。而对于对自己有知遇之恩的刘穆之,谢晦的感情很复杂,首先他感激,然而这些年来,他对刘穆之感到失望了甚至产生了一份愤恨。
刘穆之毕竟是个寒人士子,说到底眼界太小啊,虽然他没有明说,但是话里话外,他只是想扶保刘裕,并维持好现有的大晋统治。真是愚忠!而且刘穆之这些年来,与自己的政见越趋相左,在一些做法上对自己越来越吹毛求疵。
太尉曾经要将自己任命为从事中郎将,这个刘穆之居然坚决反对,而让自己进阶之势暂时止步。既然你不让我加官进爵,那么现在就应该考虑跟你切割,自立门户了。谢晦背负着双手,慢慢踱回自己的营帐。
十三年前,桓玄曾经向朝廷要“九锡”的礼遇进而篡晋,引起天下群雄的反对。现在,刘裕也要去做同样的事。其实参照刘裕的功业和地位,这本来是一件水到渠成的事,并不出人意料,但由于选择的时机和方式出现了一点微小的偏差,从而带来一个刘裕不曾料到的后果。
谁都知道,如今真正在建康发号施令的人并不是连人话都不会说的晋帝司马德宗,也不是最高留守长官,中军将军刘义符,而是刘义符名义上的辅助官员中军府军司刘穆之。
长久以来,身担重任,忠心耿耿的刘穆之屡次在刘裕出征时负责看家。他也一向自视为刘裕的第一心腹,因此他在刘裕面前无所隐讳,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在刘穆之看来,他和刘裕就是一体的,祸福同享,荣辱与共。可现在,封赐“九锡”这么重大的事,刘穆之本能地感到为难了。对于刘裕取晋而代之这件事,刘穆之的心思其实挺复杂,就像一个不善饮酒的人对酒的感觉----既希望体验微醺的快感,又不想将自己喝得酩酊大醉。
刘穆之很忧愁,他想建立“从龙”这样的不世之功,但是他又怕一旦有所纰漏,他会被万世唾骂。他并不像做荀彧那样的人物,但是他总觉得任何事还是顺其自然的好些。
现在姚秦尚未平灭,刘裕居然做出了这样的决定,这让刘穆之的感觉很不好。而且赐“九锡”之礼,这本是由后方做出的决定,刘裕竟然完全绕开他,另派专人负责,这让他感到深深地震惊----难道刘裕已经开始不相信他了。
士为知己者死,刘穆之满心将对方视作知己,而知己对他却不信任!刘穆之彻底被惊到了,本来就一直在超负荷工作的刘穆之,病了。
不管刘穆之有没有病倒,刘裕的要求是不能抗拒的。十二月二十九日,晋朝廷以晋帝司马德宗的名义下诏,封刘裕为宋王,采邑十郡,加授九锡,位列亲王之上,达到人臣的顶点。诏书送达彭城,刘裕辞让,并未接受。
月儿弯弯照九洲,几家欢喜几家愁?彭城的欢乐气氛,是不会分一星半点到长安的。
义熙十三年正月初一,按照惯例,姚秦的第三代皇帝姚泓坐在皇宫前殿,接受文武百官的新年朝贺。就在这个往年都喜气洋洋的日子里,姚泓突然望着阶下的群臣放声大哭,接着,下面的文武官员也以哭声呼应他们的皇上,整个朝堂顿时泪雨纷飞。
此时让姚泓悲从中来的原因,除了晋军的不断进逼,秦军节节失利外,还有就是悬在他心头的一把利剑已经落下来了:他的堂弟齐公姚恢终于率安定守军三万八千余户起兵反叛,以“清君侧”为名,挥师东下,杀向长安!怕什么偏偏就来什么,他与姚恢之间的猜疑终于演变成了对他而言最糟糕的结果:姚秦自立国以来,最大规模的一次内战爆发。
姚恢最初的进展很顺利,很快便逼近阴密。曾经是姚弼得力助手的扬威将军姜纪率所部主动投靠姚恢。得知此事,镇守阴密的建节将军彭完都,吓得弃城逃回长安,叛军声势更加浩大,推进至新支。
根据形势,足智多谋的姜纪向姚恢献计说道:“因为晋军进逼和姚懿造反,现在姚绍和朝廷军队的主力都被调到了东边的潼关和蒲坂一带,长安城非常空虚。这个机会是万万不可错过的,明公应该避开所有外围据点,率轻装部队直取长安,赶在姚绍回来之前抓住姚泓,则大事就定了。”
可惜姜纪没想到,在前往长安的大路南侧,还有镇西将军姚谌率领的一支军队驻扎在郿城,姚恢觉得留一支敌军在自己的侧后是件很不安全的事,便不听姜纪的话,先挥军南下,进攻郿城。
姚恢手下的安定镇户们果然是与赫连勃勃周旋了多年的秦军劲旅,一战下来大败姚谌,关中大震,扶风太守姚俊、安夷护军姚墨蠡、扬威将军彭蚝等一大批文武官吏纷纷向姚恢投降。姚泓虽然派弟弟姚裕和辅国将军胡翼度驻防于沣水西岸,但兵微将寡,实力不足,而且长安城内普遍人怀二心,姚恢似乎已经胜利在望了。
但在实际上,姚恢为了郿城这次无关紧要的胜利,已经浪费了对他而言最最宝贵的时间。
他现在离长安还稍微远了一点儿,而刚刚拿下蒲坂,生擒姚懿的东平公姚绍,则在接到姚泓的紧急诏令后,立即率轻骑紧急回援。随后部将姚洽、司马国璠等率步卒三万也昼夜兼程,都抢在姚恢之前赶到长安。
因此,等到姚恢叛军终于前进到长安西北郊的灵台时,发现姚绍所率的大军已挡在了他的前面。姚恢当然知道这个叔父不是好对付的,他不敢轻易进攻,只好安营下寨,与姚绍对峙,轻取长安的机会就这样被错过了。
稍后,镇守潼关的抚军将军姚赞,留下部将尹雅为弘农太守,负责把守弘农与潼关,自己也率潼关守军的大部份兵力回援长安。
姚泓接见了姚赞,流泪对他说道:“都因为我不能崇明德义,引导大家虔心向善,导致祸起萧墙,变生宗室!自觉上负祖宗,也没脸再见死去的先帝。姚懿刚刚才谋逆自取灭亡,姚恢又起兵造反,现在可怎么办?”
姚赞安慰道:“姚懿、姚恢这些人胆敢起兵叛乱,是因为臣等软弱,不能替主上削平灾难。臣与大将军这次出征,如果不灭此叛贼,绝不再回来面见陛下!”
就这样,姚恢继续傻呆在灵台不动,姚秦各处勤王的援军却不断赶到,渐渐形成对叛军的合围之势,双方的优劣形势完全逆转。于是,现在轮到姚恢叛军军心浮动了,他手下的大将齐黄等人首先向朝廷的平叛军投降。
姚秦军统帅姚绍认识到时机已到,立即指挥各路勤王军队对姚恢叛军发起总攻。他率军从正面进攻,吸引住姚恢的注意力,同时命令姚赞率军绕到姚恢军阵之后,实施前后夹击。
早已人心惶惶的叛军经受不住这样的重击,顷刻之间便全军崩溃,这次叛乱就这样让姚绍迅速平定了。
此战后,姜纪下落不明,而叛军的首领姚恢,则和他的三个弟弟一起被斩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