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晚饭后,宋远桥被母亲拉着盘问了半天“女朋友”怎么一回事。听说就是几里外许庄的闺女,还是个大学生,追问得就更细致了。被问急了宋远桥说:“我今天打的可是县长家孩子,惹这么大祸你都不关心,问什么女朋友啊?”
“天塌下来你跟你大顶着,我是你妈,我不关心你媳妇关心县长家儿子干什么?”
第二天宋远桥借了宋远程的摩托车送齐三林,和昨天一样先走许庄那儿接上了许江玲。许江玲听说改从县城走,也没多问。到了县城,先去火车站买了张下午去徐州的票,到了徐州往北京的火车就多了。本地能拿得出手的特产只有水晶,据说毛 主席的水晶棺就是本县贡献的。买完票又去了水晶市场,宋远桥买了四副用有瑕疵的水晶加工的枕席,用漂亮的礼品盒装上,让齐三林带给家里长辈。齐三林又买了几件项链、手链之类的饰品。
十点半的时候,宋远桥把摩托车停在县委门口,两人拥抱了一下互道一声“保重”,齐三林转身就进了县委的院子。宋远桥骑着摩托车带着许江玲转过一个路口,停车下来抹了半天眼泪。三年多以来几乎形影不离的战友,这一分手下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一面。许江玲也能体会宋远桥的伤感。女孩子对于别离的感触比男人更深,许江玲看着她的爱人,她觉得这个默默抹着眼泪的男人比一拳把人打趴下的时候更可爱。她从身后紧紧地抱着他,把脸贴在他的后背上,轻声地对他说:“大桥,要不我们今晚不回去了吧?”
宋远桥还沉浸在离别的悲伤中,并没有听明白许江玲说了什么,就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许江玲怎么好意思再说一遍,她照着宋远桥的后背狠狠捶了一拳,说:“我说咱们先不回去,让你带我去看电影!你个男子汉怎么好意思当着大街上哭呢?丢人不丢人!”
“我们先转转,下午在看电影吧?现在上午场都快放完了。”
两人去百货公司转了一圈,找了个小饭馆吃了两碗面,见差不多十二点了,就去电影院买票。结果两家电影院放的分别是《倒霉大叔的婚事》和《土裁缝和洋小姐》,两人看了名字就决定不看电影了。那时候小县城除了电影院没有多少娱乐场所,舞厅、录像厅、游戏室都是小流氓成堆的地方,两人既没去过,也没兴趣去,许江玲提议干脆回家得了。
宋远桥到加油站把摩托车油箱加满,带着许江玲回家。车骑到许庄路口的时候,宋远桥停下车,许江玲坐在车上没下来,带着点撒娇的口气说:“送我回家。”
宋远桥心里有点犹豫,强作镇静地说:“那我先去买包烟。”
“不用买,我家没人抽烟。”
许江玲家和宋远桥家里一样,也还是草房子。但是毕竟许江玲的哥哥姐姐都毕业上班了,而且许老师还有一份工资,大门外面一大堆新买的红砖红瓦说明她家也准备盖新房了。
宋远桥下车后叉着五指朝许江玲一摊手,意思是我什么都没带,还是回去吧!许江玲推了他一下,见他没动就怒道:“你要走就再也别来了!”
两个老人都不在家,徐江上和一个青年在下围棋,许江玲的姐姐趴在那个青年的肩膀上跟他们聊天。看见宋远桥进来三人都站起来打招呼,许江玲介绍道:“这是我姐的对象,邹民,我们普通话不好,他老批评我们说的和周明一样。你听出来不一样了吗?”
宋远桥见邹民伸手,就上前跟他握手,并且打量了他几眼,邹民穿着一身很合身的灰色西装,脖子上挂着一条深灰色的围巾,里面是一件黑色的毛衣。梳着分头,脸很白净,带着一股书卷气。
邹民一边跟宋远桥握手一边自我介绍:“写《革命军》那个邹容的邹,民是人民的民,邹民。”
许江玲的姐姐拍了他一下,“你个上海人,普通话说那么标准干嘛?你那些邻居都能分得清邹民和周明?”
“你知道的,我上幼儿园第一天老师就把我名字写错了,所以我就养成了这个毛病,每次都要跟人说清楚的。”
徐江上催到:“下棋、下棋,我还没输呢!”
姐姐说:“下三步要悔两步,还敢说输赢。”
邹民说:“围棋我是学过的,有点差距很正常的。”
徐江上嘴硬道:“我也是学过的。”
“那不一样的,我从八岁开始在少年宫和专业的老师学的,每天都要背定式,就是说你看到一步棋要思考怎么下最有利,我呢怎么下早就背下来了,你再聪明也下不过棋院那么多棋手和老师总结过的定式吧?而且就我下了那么多功夫,背了几千条定式,最后也没能进入定段赛。那些一段棋手让我两个子轻轻松松。”
徐江上转头问宋远桥:“大桥,你会不会围棋?”
宋远桥说:“我哪会这个?象棋跟人下过。”
许江玲得意地说:“大桥下象棋很厉害了,我就没看他输过。”
邹民很感兴趣地说:“那我们下象棋?”
徐江上笑着问:“象棋你学没学过?要是也学过就不要下了,没意思。”
“这个没学过,学一样就够要命的了。”
许江玲自告奋勇地去端棋盘,木头打制的象棋盘看起来就有些年头了。大概许老师很喜欢下象棋吧,宋远桥一边摆棋一边想。
邹民虽然没学过,但是宋远桥还是下得左支右绌,低着头紧盯着棋盘,每一步棋都要考虑很长时间,不知不觉时间就过去了。宋远桥抬头的时候发现天色已经变暗了,许江玲姐妹俩大概进屋了,许老师不知什么时候也回来了,站在他身后皱着眉头好像也在为这局棋伤神。他连忙站起来,说:“许老师好,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许老师笑着说:“你又不是我学生,还是叫我叔叔吧。棋下得不错,要是我早就输了,没事多来陪我下下棋。”
宋远桥不知道许老师是随口一句话,还是表示对自己的认可,但是心里还是有点兴奋,连忙就答应了。然后说:“叔叔,天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说着朝邹民和许江上摆摆手,许老师他们一起挽留,宋远桥借口父母会担心,坚决回家了,许江玲一直没有出来。许江上让他明天再来玩,他立刻就答应了。
宋远桥先去宋远程家还了摩托车,果然如他所料,宋远程死活不收钱,最后还埋怨他给摩托车加那么多油是拿自己当外人,让他要用车就来骑。
回到家的时候母亲和宋远娇正在做饭,宋德立在院里劈木头准备过年蒸馒头,见儿子回来了就放下洋镐子招呼宋远桥进屋有话说。
进屋后就问:“你昨天说你对象是许庄教书的许眼镜他二闺女?现在正在上大学?”
见宋远桥点头称是,宋德立说:“这门亲事不要强求,如果他们家不同意就算了吧!”
宋远桥不明白父亲怎么提起这个话,脱口就问:“怎么了?”
宋德立点了根烟抽了两口,说:“都怪我没让你上大学,要不然这算是门好亲事。许眼镜这人虽然五行八作样样都来,但是会教育孩子是出了名的。都说他家的三个孩子不但都考上大学了,为人也都没说的,不像有的人家孩子念几天书就不知天高地厚。不过我还是想你找一个本分的乡下闺女,以后在部队混好了随军也罢,像陈尚武那样转业回来也很好。你找个大学生,人家自己有见识、有事业,肯定不会跟你随军。你转业早了,多半级别比媳妇还低,这过日子男人不如女人就会有矛盾。”
宋远桥强笑道:“这事还没定下来呢,您就想这么远。我要是混不好复员回来种地,这亲事就黄了。”
“你都这么大了,自己能拿主意了,这些是我也管不了。本来收到电报说你要回来探家,你妈找了好几个人给你介绍对象。现在都知道你为了女朋友把县长家儿子都打了,也就没人再提这事了。我也就说说自己的看法,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爷俩在宋远彴拿着洋镐劈木头的“咄、咄”声中沉默着,过了一会儿宋远桥才想起来说:“我大,齐班长临走的时候找了县委书记,不知道许了什么,估计姓赵的不会再找麻烦了。”
宋德立摆摆手说:“那是你的事,这个人情你看着想办法还人家。只要你过完年回了部队,他一个县长也不会直接找我这样的小老百姓什么麻烦。就怕下面的狗腿子想拿我做抬头巴结县长,如果县委书记那边能说一句话,也就没事了。”
吃晚饭的时候,母亲和宋远娇一直追问许江玲的事,听说下午宋远桥去过她家了,明天还要去,母亲就张罗着明天要带什么礼物。宋远桥说她家专门关照过,不许带东西去。宋德立也发话既然没定亲就别大张旗鼓地送东西,免得人家难堪,让宋远桥把带回来的茶叶带两包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