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已经是临近下午时刻的尾声,大街上的人们也渐渐的增加了许多。
尚菲一直以来习惯于坐在爸爸的车子上面,她觉得那个狭窄的空间里装载着她无限的遐想与自由,坐在那里,尽情的吊着两个小细腿,摆弄着书包上面唯有的一个扣子,不时的将书包盖掀开合拢,又掀开再合拢,头上的两个小辫子一前一后的随风舞动,尽情的与爸爸谈天说地,编织着未来的那个有关车主的小女儿尚菲的一切•••。
可是此刻,自己瘦小的身体却被另外一些更多的来自生疏环境中的气息所围聚着,这个气息的传播者竟然是自己同桌的父亲,一个自己一直以来做梦时曾经梦见过的一个身影。
她没有想到这个身影一旦跳跃到现实里面,竟然令她感到惴惴不安,确实,这可能就是传说中的梦想与现实中的距离•••。而那距离,却是永远的不可逾越•••。
她不觉偷偷的转过头来看着那个正在颠簸中的青色的下巴颏,她瞧见那个下巴颏上面有着一些新近从肉体深处钻出的胡子茬,同时还夹带着几颗不宜让人察觉的肉粒粒,她发现外表看着再完美的人也是有着一些细微缺憾的存在的•••。
只是偷偷的一瞥过后,她立即将目光收敛回来,然后释放到其他的地方,她知道这若是换了自己爸爸的下巴颏引起她极大兴趣之后,她也许会用手亲自去触摸一下,并且要嬉笑着在那上面停留很长一段时间,直到玩的腻了•••。
看着街道两旁不时倒竖而去的树木和一些高低不同的建筑,尚菲在情不自禁中,莫名的想到了自己的家乡——东倩。
她知道那里虽然没有这倩合镇上热闹,很荒凉,甚至有种与世隔绝的气氛,但无疑那里的土地所无时无刻散发出的泥土芬芳才是自己感到最为亲切的味道,那是自己人生中最初所感受到的味道•••。它已经不容置疑的注入到自己的血液里面•••。任何的景物都已经令之挥之不去,替代不了。 只是,这里更多的是留给自己一些好奇的东西,新的景观,往往给人以新的憧憬,尤其是坐在自行车上的感觉,与刚刚来时与梅迟永和住在倩合镇上的几名同学走时的感觉还是完全的不同•••。
此刻,她看见有两张来自倩合镇上叔叔阿姨的面孔在对过处飞奔而过,显然,他们的面孔远比东倩人的面孔略显严肃,穿着打扮方面更要洁净整齐一些,但无论怎样,尚菲还是认为东倩人是可爱淳朴的,是值得信赖的,因为有这样两个字始终占据着她小脑袋瓜里大半的位置,这便是——‘熟悉’。
正所谓人熟为宝。在尚菲的心里,一旦自己出了远门,便时刻会想到自己家乡人那些黑白不一的面孔,她知道那也是她人生中最初见到的面孔,而那些身影上面所散发的味道,也是她人生中闻到的最初的味道•••。
那味道让人有时感到古井无波,有时又会感到心潮澎湃•••。那些味道是放心的向往,也是莫名的动力。
与尚菲有所不同的是,梅若吉此刻可没有任何思绪去考虑一些其他的事情,他现在满脑子里都是工作的事情。他知道又将有一个小生命即将要诞生在这个有着空气、阳光和水的地球上面,然后若干年后,他或是她又会为这个地球创造另外一个有关他或她的生命•••。
人类的繁衍体们正在不断的改变并建设着整个社会的运转,周而复始•••。
一想到‘人类’两个字,他突然深深感到那个队伍的磅礴性与发展性,而自己,便是亲手将一个又一个有血有肉的小生命来到这个世界中的引领人之一,他不由感到一阵自豪,不觉深深吸入体内一口干涩的气息•••。
不经意间他发现了自己胸前不断的晃荡着的一个小脑袋,他知道他一会儿还要将这个小脑袋送到学校里面,所有的使命聚集一身,于是,他加大了骑车的力度•••。他那被笔挺时装包裹紧绷的屁股,此刻不由自主的在车座上面腾空一些,这样,他似乎更能发挥一些余力,他知道过了前面的倩合大桥,距离那经纬路小学也就近了•••。
“唔•••。”
他忽然感受到了前面的那个小脑袋发出了一声微喟般的叹息之音,这轻缓的声音虽然只有依赖风声的传递才能灌输进他的耳中•••。
他听到了这个声音,蓦然从匆忙的状态中清醒过来,他知道自己此刻正在冷落这个小小的人物,他不由低下了头,笑了•••。
他此刻的直觉在告知他,这个外表看来微不足道的小毛孩子,却是不容任何人所忽略不计的。
在这个世界上就是这样,有的人与生俱来就将一股锐不可挡的气势携带过来,而且那气势随时都被潜藏在他的身前背后•••。容不了他人的泰然处之。
“尚菲,你在想什么?是不是想家了?”梅若吉俯身轻轻问道。
尚菲也从刚刚无聊的遐想状态回复过来,然后转头一笑道:“有点。确切的说,有点想我姐了。”
“就快到了。”梅若吉面露坚定的神色对尚菲说道:“叔叔再加把劲。”说着,他刚刚恢复到座位上的屁股重新又腾空起来,然后猛力的向前蹬了几下。
“叔叔真是能文能武。”尚菲对梅若吉夸赞道。她觉得这个同桌的父亲还真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既能在手术台上拯救生命,还能放下所有的架子蹬着个车子奔波在城市中的大街小巷,这样的人,真的是无可挑剔。
“说句实话吧,我从心里深处挺钦佩您的。”尚菲点着两个小辫子,真诚的对梅若吉说道。
“等你们这些小孩子到了我们这个岁数之后,也会自然的被生活折磨成这个样子。”梅若吉不由耸耸肩膀,笑了笑,脸上同时流露出一丝成熟的气息,他想了想,继续补充道:“尚菲,你若是一定要对叔叔谈‘钦佩’二字的话,那么我们就不防共同的去钦佩苦难的生活吧,叔叔此刻的这个样子绝不是在显摆自己能文能武,而是忙忙碌碌的生活的真实写照。是生活,教会了我们一切。”
尚菲听着,不觉这是课堂上所没有的东西,她一瞬间听的很是投入,不由由衷的感慨道:“叔叔,您说的真是太好了,若是有时间的话,我希望我能多听听您能给我上一些这样的课程,这是学校里所学不来的。”
“人这一生真正的学校在社会。”梅若吉将自己的一些感受不自觉的抒发给尚菲,面对这样的孩子,他也愿意把自己的一些感受与对方进行一个分享,他接着对尚菲说道:“社会,只有社会,才是真正的一个大课堂,而且能够锤炼每一个生命体的大课堂,在经过一些百磨千练以后,都会油然的发现,每一个生命体,包括一个只能用放大镜才能看的清晰的一只小小的蝼蚁,都是有其特殊的存在意义的,都是不可小觑的。”
梅若吉讲到这里的时候,还真是让尚菲听的有些入迷了,她虽然还搞不懂这番话真正的思想内涵,但她却在第一时间之内,想到了习惯于挂在梅迟永嘴边的那个坏笑,她知道这是被自己父亲一直以来所灌输的有关生活知识的结果,那根本就不是什么坏笑,而是生活的一种习惯印记,更确切的说,那是习惯于生活的一种无奈的印记,那个印记绝非出自于偶然,而是出自于无数偶然中的必然。
而在自己的那个东倩的家里,她更习惯于聆听一些有关‘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教导,就像是在学校一样•••。
眼下,这个梅迟永的父亲,在教育方式上似乎更加是与众不同一些,他更加注重每天对待生活的细微小事,其实就是让所有人的在‘天天向上’•••。
就要上‘倩合大桥’那个长长的斜坡路了,梅若吉在说给尚菲一些的同时,也不忘卯足了气力向着大桥上面奋力骑去。
“叔叔,我可以在地上跟着跑的。还可以帮助您推车的。”尚菲听见了梅若吉呼呼的喘息之音,于是懂事的建议道。通常自己的爸爸在遇到这种情况的时候,姐姐尚维都是跟在车子后面连跑带颠的帮助推车的。
“不用,你坐好就行。”梅若吉一副不容置疑的样子,他坚持着说道。
尚菲此刻觉得自己整个的身躯都被迎面带来的风儿给弄的鼓胀起来。她微眯着眼睛,两个小手紧紧的把着车把。
每当到了这个难言的时刻,她都是觉得自己成了他人的累赘。一种本能的负疚感总是萦绕着她的心头。
几乎是一鼓作气,梅若吉飞速的掠过三三两两的身影,他一直将车子骑到了桥上,桥上的风显然要比正常的路段加大了许多,他的头发被风儿迅速的撩拨到一侧,一时间被弄的凌乱不堪,他没有理会这个,而是将脖子一扬,稍微屏息了一下,他知道下了桥后,将没有任何障碍,向北面和东面拐两个弯子,然后便会一路顺畅的来到经纬路小学的大门口处•••。
就要下坡了,常言道‘上山容易下山难’,他索性将右手处的车闸给准确拿捏妥当,然后做好了下坡的准备。
他此刻看见那个一直把车子用力推到桥上的老者也已经来到了身边,然后他便与那老者闲唠了两句,几乎并肩骑在下桥的路上•••。
闲唠间,他的目光匆匆从那老者的身上一扫,猛然间扫到了在桥下靠北的角落里黎城原动汽配厂的标致,他突然想到了自己的那个恩人,那个曾经把自己丢失的钱分文未动的还给他的普通工人师傅——尚元林,他不由心里暗暗的充满了歉意,然后他在心里发狠的说道:“即便这个星期天有天大的事情等着去做,也要抽出空来,带着自己的儿子亲自去一趟东倩。”
想起了东倩,他突然想到了此刻坐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小家伙也是东倩人,并且与那尚元林师傅一样,都是姓尚,他于是边握紧了右手的车闸边问尚菲道:“尚菲,听迟永说你家也住在东倩?”
“对呀。”尚菲由于从来都没有去过父亲的单位,所以在经过父亲单位门口的时候,她几乎是麻木的。听到梅若吉这样问她,于是随口答道。
“那你听说过这样一个名字吗?”梅若吉进一步问道。
“什么名字?”尚菲道。
“同你一样,也是姓尚,名字叫尚元林。”梅若吉道。
“尚元林?”尚菲一听到这个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名字,不觉脑袋里面一滞,然后狐疑的说道:“叔叔,你说的可是我爸爸的名字?”
“什么?你爸爸?!”
梅若吉惊呆了。他不禁将脑袋欲要低垂到尚菲的面前去,他忙不迭的问着:“尚菲,你刚刚说,那尚元林是你爸爸。”
尚菲急忙点头承认道:“叔叔,尚元林就是我爸爸呀。”
“我的天呢!!!”
梅若吉发出由衷感叹的同时,他不禁用更加审视般的目光看着已经转头面向他的尚菲,他似乎要把这个恩人孩子的面孔更加看的仔细一些,他没想到这世上竟然有这么巧的事情发生在自己的面前,同时心里在惊讶的同时,也充斥了无比的喜悦,他不由对尚菲一连气的说道:“好,好,好。好啊,好啊•••。”他连连的说着•••,好像此刻除了这个‘好’字,他已经不知道该说些其他什么了。
就在尚菲被听的一头雾水的同时,忽然,她的耳畔传来了‘嘎登’一声响动,同时听到梅若吉大叫了一声道:“不好!”
原来,就在梅若吉被这个突至的消息弄的又惊又喜的同时,他的右手也情不自禁的将那车闸的劲给带的过于大了,那闸线突然被折断开来,一个线头立即被弹射的倒竖而起,同时车子便丝毫不受控制的向着倩合大桥的大下面直冲而去•••。
“唉,唉,唉•••。”梅若吉不觉也同那车子一样,不受控制的大喊了起来,而那个车子一时间也左右来回的摇摆着•••。
要知道倩合大桥是倩合镇和黎城市内的分界线,这便意味着,那大桥的下面,便是人群更加密集的地带,这不由把刚刚的那个老者和所有行人的注意力全都吸引了过去,此刻,他们不由各个被这一幕看的是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