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杨喜欢侍花弄草,并非因为陶渊明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对于农村长大的孩子,南山并不悠然,更多的是日头高照、山路陡峭、扁担弯弯、地旱天干。
陶渊明归隐,但手头还有碎银子,酒囊饭袋都满满的。虽然不一定顿顿拉菲葡萄酒,但二锅头、闷倒驴总归不会缺。
正因为衣食无忧,日头高照的时候,陶渊明大可以一边喝酒一边感叹:“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山路陡峭,马不能行了,不忙于生计的陶渊明依旧可以高跷二郎腿咏唱:“久去山泽游,浪莽林野娱”。
喝完酒饮完诗的陶渊明盘腿一坐,杏仁、甜点也能随便扔两块在嘴里含含。
白杨不同,山地里栽种着小麦、马铃薯,天干了颗粒无收,年成好了,还得人背马驮,把作物从山上运回家来。
并非因为南山悠扬的白杨却还是喜欢侍花弄草。
在白杨看来,花花草草都是有灵性的。
无论什么花草,白杨总感觉跟人一样,有眼睛、有鼻子、有嘴巴、有眉毛、有脸、有手、有脚,而且会吐舌、会说话、会挤眉弄眼、会争风吃醋,还会轻声细语、怜香惜玉。
公司团购的房屋交房的时候,装修好房屋的白杨第一件事情就是把阳台打扮得花园似的。吸水石上面,相思草翠绿成一片,中有花草,石下鱼缸,黑得发亮、红得烧云的金鱼游来游去。
鱼缸旁边,爬山虎、飘香、英国藤、海棠……,各式花草把阳台装扮得花季少女般。人往里一坐,都觉得回到了少年。
特别是一个人的时候,阳台上一坐,听花草唠唠嗑扯扯闲,也是很惬意的一件事。
阳台上的白杨通常边抽烟边咳嗽。爬山虎就会说:“看这个人,样子不憨嘛,咋咳成这样了还抽,给九条命也耐不住这般糟蹋的。”
飘香会说:“你知道个啥,人家烦着呢。”
爬山虎就说:“烦啥烦,我们才烦呢。口渴了,也没人照顾,人来了给一口,人不在就得干瞪眼。晚上,人们都躲在被窝里,男的搂着女的,老的搂着小的,天冷了被窝里还带个暖炉。咱们可好,风吹得嗖嗖嗖,北风北雨的,鼻涕流得满面都没张纸擦擦。谈烦,谁能比得过咱们。”
英国藤说:“身体上受点罪算个屁,多大个事。你懂感情不?那玩意儿才烦人,烦得心肝五脏都带喘的。”
爬山虎说:“咋不懂了!我们也有家庭,也有伴侣,活生生被他们人连根挖来。那场面,比青海长云暗雪山还晦。正所谓‘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飘香说:“你倒乖巧,还会念诗。想嫂子了吧?”
爬山虎说:“想,可光想有啥用。以前刚被挖来的时候,想死的心都有。但后来一想,不能够啊,连同我一起被人挖来的,还有我的娃。我死了,他咋办?没了我,谁给他提供营养啊!没了我,他就真正孤独一人了。有时候,死是多少奢靡的一件事。这不,一苟且,又是好几个春夏秋冬啊!
英国藤说:“哎,命吧,谁让我们天生任人摆布。”
阳台上抽烟的白杨静静地听着,起先闭目养神,待听到爬山虎念苏轼的诗,就觉得这花不简单,待听到他说娃儿的事情时,泪就忍不住流了下来。
流泪的白杨对着爬山虎问道:“山虎兄啊,你的家人在哪里?我去买了来,让你们团聚。”
爬山虎不曾想到白杨能听懂自己说话,忙铁铁地闭紧了嘴巴。
白杨说:“其实我前世也是一棵草,修炼百年才化为人形。你跟我说说,保不准我能帮上忙的。”
爬山虎怯怯地说道:“原来是株仙草啊,你倒修成了人形。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可茫茫花海,大千世界,你又能去何处寻了她。一转身就是一辈子,一辈子就是一转身。”
说完的爬山虎问白杨:“你愁啥哩,闷闷不乐的。”
白杨说:“我愁的和你愁的一样。一转身就是一辈子,一辈子就是一转身。”说完踉踉跄跄进了客房。
看着白杨远去的背影,爬山虎感叹道:“他咋能和我一样。妻贤子良,母健朋满,太无病呻吟了。没曾想真有懂花语的人。”
飘香在爬山虎身后说道:“我父亲曾经说过,凡是听得懂鸟语花言的人,大多是疯子。”
爬山虎自言自语道:“疯子。”
飘香说:“是啊。你看他那样,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独自坐在阳台上都能笑出声来,不疯才怪。”
白杨与花草言语这一段,白杨没有告诉晓露。
白杨知道那是一种自语症,一种幻觉。但白杨觉得这种幻觉很真实,有血有肉。
随着葫田小区房屋的交付,侍花弄草被白杨提上了议事日程。
起先白杨只是把房屋后面的野草铲除,这样一来,蚊虫少了生存环境,数量就相应减少。铲了草,洒了石灰一段时间,房前屋后清爽了许多,白杨就想着买几棵树栽上去。
白杨说想栽树的时候,晓露正在一旁修剪小区护栏上叶子花的枝蔓。
晓露问白杨:“打算栽啥树?”
白杨说:“最好是可以挂果的,能吃的。咱俩就往树下一坐,你塞一颗在我嘴里,我塞一颗在你口中。多幸福?”
晓露问:“葡萄咋样?当初问你为啥爱好写作,你说是因为葡萄。现在把葡萄树一栽,枝繁叶茂的,来年再把果一挂,你作品多又多,出版社都争着出版。多好!”
白杨说:“不好,一见葡萄,就想起潘金莲跟西门庆来。扫兴的很。”
晓露说:“你这内伤太重了,西瓜不能吃,葡萄不能栽。往后咋活?”
白杨说:“咋重了,随口说说而已。”
晓露说:“那就栽葡萄好了。栽了葡萄,咱俩葡萄架下一坐,你要做怜香惜玉的西门庆,我不反对。但不准纳小妾。要不然,刚烈女子,啥事都能干出来的。”
白杨说:“哪敢,有你,整个世界都满满的。多幸福的事情!”
晓露说:“咋还用个多字?有多少?”
白杨说:“多得不得了。窗外生葡萄,缠绕一枝高。移来晓露嘴,白杨张开腿。”
晓露红着脸说:“你咋顺杆爬得这么顺溜。”
白杨撇着嘴说:“不过?”
晓露问:“不过什么?”
白杨说:“不过葡萄招蛇。”
晓露说:“可以洒点石灰,再栽点金凤花,美化环境又防蛇。”
白杨说:“你懂得咋多了。”
晓露说:“跟你处朋友,没两刷子,会被XP掉的。”
白杨问:“XP啥意思?”
晓露捏着把剪刀在白杨面前晃来晃去的,然后狠狠地把护栏上伸到半空的枝蔓一剪刀剪掉,说:“XP就是剪刀,一剪刀下去,啥都完。”
白杨双手捂着裆部,说道:“咋感觉含沙射影的,大腿抽筋了。”
晓露捂着嘴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刚溜滑轮回来的洋洋和白玉听见笑声,忙跑到客厅的窗口,小脑袋齐刷刷伸出窗外,齐声问道:“咋了?咋了?出啥事了。”
白杨喝斥道:“就你们好事,我们准备去买葡萄,去不去?”
洋洋说:“去啊,栽了葡萄明年就可以摘了吃。”
车子才出小区,晓露就问白杨:“打算去那里买葡萄?”
白杨说:“花鸟市场啊!”
晓露问:“去不去冯井?那里有个栽培基地,价格便宜,而且品种繁多。”
白杨说:“咋还有这么好的去处?”
晓露说:“某日沉醉不知归处,误入基地深处,狗咬慌不择路,踩死花苗无数。”
白杨说:“这理由,都被狗咬得慌不择路了,真不忍心细究真伪了。”
冯井就在葫田小区附近不远,在冯井村里七拐八绕,就来到了晓露口中所说的基地门口。
把头伸出车窗的洋洋小心翼翼地用眼光巡视了一圈,问道:“露姐,没见到狗嘛?”
晓露说:“在里面,凶得狠。”
白杨冲洋洋说道:“感情你是来看狗的。”
一行人才进门,门口废弃的车轱辘里爬出一条懒洋洋的小狗来,嘴张了半天,只是忙着打哈欠,舌头伸得老长,漫不经心地看了白杨等人一眼,又爬了进去。
白杨对晓露说:“咋这狗温顺了,该不是基地里的狗儿们还分着迎宾的和守卫的。”
晓露说:“那是,刚才你看见的隶属迎宾部,进去一百米就到了武装部。”
果不出其然,晓露话还没说完,前面拐角处不远的一个笼子里,窜起一只狼一样的狗来。窜出来的狗突然就叫了起来,震天动地,龇牙咧嘴,犬得唾液都甩出两丈远。
晓露问道:“看见没?武装部。”
白杨说:“也得有这样的狗,不然偷花贼肯定多。”
晓露领着白杨去了右手边的花圃,晓露说:“整个基地好几家人的”。边说边摘路边的枣子吃。
见晓露摘枣子吃,洋洋和白玉也摘了放嘴里。
白杨左顾右盼的,说道:“咋感觉像进你家花园似的,人家辛辛苦苦栽出来,你顺手就放嘴里了。”
晓露摘了一个递给白杨,说道:“你自己看嘛,卖相不好,拿去市场上肯定卖不掉。主人又没时间摘,掉地上,可惜了。老天爷生它们一场,不入我腹,且不枉度一生。”
白杨说:“吃了还这么振振有词。”
正说着,前面一个大姐走了出来,说道:“随便吃,尝尝甜了你们才能买回去栽的。”
晓露回头问白杨:“看见没,大姐没你小心眼。”
花圃里,果树很多,有石榴、桃子、花椒、桑树、苹果、甜枣,各式盆景,花市上抢手的多肉植物,便宜又实惠的铜钱草、猪鬃草,琳琅满目得很,把个蓝天白云衬得翠绿水嫩。
白杨问了价格。
大姐说:“都能到花圃里来买,肯定比市场上便宜。”
由于吃了人家的枣,白杨觉得蛮不好意思的,就以九十元的价格卖了一株一米高的甜枣树。
见白杨主动搬盆,没像其他买花人一样袖手旁观,叉腰而立,指点江山,大姐就赠送了白杨两株葡萄苗。”
白杨感叹道:“咋主人家这么懂你我的心思?”
晓露说:“看来你种葡萄是命中注定之事,千万别做西门庆。”
白杨说:“吃葡萄不吐葡萄皮儿,吃葡萄不吐葡萄皮儿。”
买了甜枣的白杨又买了一株马桑。晓露说过,马桑补肾,生发。
见白杨买了马桑,晓露凑着白杨的耳朵说:“你肾没问题的,天天生龙活虎,要人命的样子。别买了。”
白杨瘪瘪嘴,说道:“可头发少。”
晓露说:“应是洗澡洗多了的原因,每晚都洗澡,洗发水损伤。”
白杨说:“买回去,可以养蚕。洋洋读诗的时候说‘也傍桑阴学种瓜’意境老美了,瓜他是尝过的,桑阴还没享受过。””
晓露说:“好嘛,暧暧葫田村,依依墟里烟,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再养一条狗两只鸡,你就成了陶渊明。”
白杨呸呸呸了三声,说道:“陶渊明一辈子娶了三个妻子,我可不想。”
晓露说:“也是嘎,陶渊明命里克妻,前两任都死了,第三任才得善终。虽然小他十二岁,水嫩得很,但人生这么来回折腾,不死都得脱层皮的。”
白杨说:“就是,你才小我十一岁。再说咱诗歌不行,过黄河的时候厕所里也撒了泡尿的,可没尿出珍珠来。”
晓露说:“那就‘桑树叶大蚕眠三,初长如蚁今成茧’吧。祝你破茧而出,展翅飞翔。”
白杨说:“有你在,会的。世界让我遍体鳞伤,但伤口长出来的都是翅膀。”
晓露说:“咋矫情了,遍体鳞伤得长多少对翅膀出来,飞起来也没个平衡感,会撞得头破血流的。”
白杨说:“那你拿剪刀帮我修剪一下不就行了。”
晓露说:“别,那且不成了伤口上撒盐,这种伤天害理的事咱可做不出来。平衡感差就差点吧,撞上几次,长了记性,也就好了。”
白杨说:“看来头破血流是我的宿命了。”
回到葫田小区,洋洋和白玉去屋后种植葡萄,白杨和晓露在屋前种植甜枣和桑树。白杨边栽树苗边说:“来年就可以挂果了。”
晓露说:“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也不知道我能不能吃到你家的枣。”
白杨说:“能,必须的,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正说着,洋洋在屋后露姐露姐地喊,请她去帮忙。
晓露就去了屋后。
栽好树,四人坐在门前石桌旁的椅子上,白杨说道:“洋洋,你说的桑阴就是这个了,树下一坐,葱郁成一片。”
洋洋说:“春天一到我就买几条蚕去,等吐了丝我拿去织三件衣服,大哥一件,露姐一件,我一件。”
白杨说:“你对大哥和露姐蛮好的,咋就没爸爸的份呢?”
洋洋说:“咱小手小脸的,你忍心我没日没夜的操劳。”
白杨感叹道:“操劳这词语用得老扎了。”
晓露搂着洋洋和白玉说:“就咱们仨穿,一个大男人,绫罗绸缎的,太花哨了。”
洋洋说:“就是,一点儿出息都没有,跟女人和孩子抢。”
白杨被洋洋逗乐了,摘了几颗甜枣放嘴里,边吃边说:“这树刚栽下就挂果,稀罕了。”
晓露说:“跟你差不多,才离几天就忙着相亲,没见过女人似的。”
白杨问三人:“听见没,树在说话?”
洋洋把耳朵凑在树旁,问道:“哪有?”
白杨说:“说了,你再仔细听。”
洋洋耳朵帖着树说:“没有嘛?骗小孩子会变狗的。”
白杨说:“你再听听,我听见树说,渴。树都栽了,还没浇水,你和你哥哥怕又要操劳了。不然明年枣子皮都吃不着的。”
洋洋就忙喊着白玉去屋里端水。
见洋洋跟白玉进屋端水,晓露说:“一大把年纪,这样骗孩子,会变狗的。”
白杨说:“也倒贴切,昨晚那姿势就是狗爬式。”
晓露朝白杨呸了一口,跟孩子们浇水去了。
白杨像摊泥一样嵌在椅子上,透过树荫,瞅着天上的那一片片白云。
以前的他和吴雨也这样,没事就躺在树下,任凭叶子飘落,四个脚丫挤在一起,藕节似的。
第二天,双休结束,白杨弹了弹一身的慵懒,又精神抖擞的去上班。
终究是人到中年,可能搬了枣树盆,下班回到家的白杨像根萝卜似的陷在沙发里,动弹不得。洋洋和白玉刚好相反,正不亦乐乎地看着《斑马总动员》。觉得全身酸软的白杨闭上眼睛,刚眯了会儿,孙天瑜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孙天瑜耳朵不好,手机用的是老年机,扩音效果相当好。接电话的时候,别人得像卖菜般吆喝她才能听见,她本人也是扯着嗓子的喊。一个电话打下来,窗台上晾晒的衣服都能被强大的音波冲击得抖上两抖。
白杨最怕跟孙天瑜打电话,无人的时候也倒罢了,旁边要是站一人的话,听着如同吵架一般。
本来,洋洋出生那年,白杨为孙天瑜配了助听器,许是时限到了,感觉听力不如从前。
半睡半醒间,白杨听见孙天瑜手机里的吴雨说道:“妈,我刚从县上回来,快进城了,我给洋洋买了火龙果,一会儿你去小区门口取下。”
朦胧中的白杨顿时火不打一处来,吴雨下县坐的是贾玉的车,现如今白杨已经出了那个家,买了房,吴雨却还要带着贾玉来葫田小区门口送水果,这不明摆着要污了一池净水。
挂了电话,孙天瑜对白杨说:“吴雨要来送火龙果。”
白杨说:“听见了,把电话给我。”
拿过孙天瑜的手机,找了半天,白杨才发现老年机上没有黑名单这功能。
放下孙天瑜的手机,白杨打了吴雨的电话。好嘛,吴雨直接就把电话挂了。
打开短信的白杨写道:“别引着你的人来我门口转悠,做人彼此留份尊严,小心发生流血事件。当然,你也可以领着他来家里试试。”
坐在沙发上的白杨喘着粗气,起身在屋子里转了一圈,看有没有称手的家伙。过了半个多小时,吴雨又打了孙天瑜的电话,被白杨挂了。
见白杨走过来走过去,孙天瑜知道他心烦。沉默了片刻,孙天瑜说:“吴雨是想洋洋了。”
白杨应了声,就去卧室里收拾了吴雨买来的蚊帐。收拾好就出了门,发了车,朝吴雨的小区开去。
很久没来,小区的保安都快不认识白杨的车了,正要检查证件,一看是白杨,就起了栏杆。
到了小区院子里,看着七楼的灯,白杨拨通了家里的座机。吴雨接了电话,白杨说:“麻烦你下来提下你的蚊帐。”
吴雨下楼的时候,沉着张脸。
把蚊帐递给吴雨的白杨说道:“做人还是要相互尊重,因为你俩爱得死去活来的,好好的家散了。如今人家有了新欢,你还领着他来我们小区,你咋过分了。想显摆也应该找个可以依靠的,你重新谈一个两个,领来我家里喝茶都无所谓的。做人还是应该考虑别人的感受。”
吴雨甩着脸说道:“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复杂,我只是想儿子而已。”
白杨没跟吴雨继续纠缠,发动车子走了。
回到家里,白杨收到了吴雨发来的短信,短信上写道:“我只是想念洋洋而已,从县上回来给他买了水果,你总是把事情无限放大,放大到自己都无法自制的地步。”
白杨回道:“你买水果我没意见,你引着那烂人来我家门口干嘛?”
吴雨说:“你发了短信后,我觉得不妥,我就让他直接送我回家了,没到你小区门口。”
白杨说:“我不发短信你是不是打算跟上次一样,领来家里坐坐。你做事咋不过下脑子?”
发完短信的白杨呆呆地坐在门口的石桌旁看天上的星。
前几天,在一本书上,白杨读到这么一段话:“对前任处处留情,是对双方的极度不负责任,会为双方新建立的感情或者家庭造成致命的伤害”,白杨觉得这话说得蛮有道理的。为减少联系及牵挂,白杨把吴雨的电话号码拉入了黑名单。把吴雨电话拉入黑名单的时候,白杨事先告知了吴雨。当时吴雨还笑着调侃到:“你还不错嘛,能找到这功能,我咋找不到。”后来,吴雨打电话给白杨的时候老占线,吴雨就发来短信,说道:“分手后的日子,我念的都是你曾经的好!没想到你做事如此绝情,删除了微信,还把我拉入了黑名单,想想你曾经的傲慢和恶毒,我没有计较过,因为我一直愿意相信你心本是善的!”
白杨送蚊帐回去第二天,杨雪打来电话,说洋洋表姐想洋洋了,她和吴昌勇刚好进城,想来接洋洋。
杨雪打来电话的时候,白杨刚好不在家。白杨说:“妈,我在外面,您老有洋洋奶奶的电话不?她在家的。”
杨雪说:“好的,我打洋洋奶奶电话。”
杨雪打了孙天瑜电话,听说要来接洋洋,孙天瑜又打了白杨电话。白杨说:“他们想孩子了,想接去看看,您老帮忙送到小区外面,尽量不要让他们知道咱住那里,这样对双方都好。”
挂了电话,孙天瑜就跟洋洋说:“你外婆想来接你,说你表姐想你了。”
洋洋说:“我不去,我要在家和大哥背唐诗。”
孙天瑜说:“你不去我不好交代的,你跟我出去跟你外婆说说你自己的意见。”
洋洋说:“好嘛。”
来到小区门口的公交车站,坐了一会儿,杨雪和吴昌勇就到了。下车的杨雪拉着孙天瑜的手说:“亲家啊,可算是见着你了。”
孙天瑜说:“是啊,都大半年没见了。”
杨雪说:“他俩的事,说都不会说了。”
孙天瑜说:“是啊,洋洋爷爷做手术的时候都还好好的,一眨眼就说离了。”
杨雪说:“当初领结婚证不跟我们说,现在离婚不跟我们讲。”
说着说着,杨雪和孙天瑜就都哭了起来。抹了几把老泪的杨雪问洋洋:“去不去跟你表姐玩。”
洋洋说:“不去,我大哥在家,我要陪他玩。”
杨雪做了洋洋半天工作,连哄带骗的,洋洋终究是去了。
吃过晚饭,杨雪打了白杨电话,说道:“起初洋洋不想回和乡,现在他想跟我们回去住上几天。”
白杨说:“衣服也没带的。”
杨雪说:“吴雨送来了。”
洋洋走后第二天,白杨加班,很晚才回到家里。刚进家门,孙天瑜就说:“吴雨打来电话,让你把洋洋的户口薄复印了给她。”
白杨问道:“她要户口薄复印件干嘛?”
孙天瑜说:“不清楚,不知道她要了干嘛?”
洗了澡的白杨觉得心乱就去了门前的石桌旁。
石桌旁,白杨屋前的花坛里,马桑叶轻轻地抖动着身躯,五爪金龙和青枣探头探脑的。
白杨就悄悄地问马桑树:“吴雨要户口复印件干嘛哩?”
马桑树说:“我咋知道?你好几天都没给我浇水了。”
白杨就进屋去接了水,挨个儿地给花花草草喂了个饱。
浇完了水,白杨给吴雨发了短信,问道:“要户口复印件干嘛?”
吴雨说:“我要给我儿子买保险。”
白杨说:“咋好好的买啥保险,我在学校里买了的。”
吴雨没吭声。对于现在的吴雨而言,白杨走了,贾玉变了,洋洋成了唯一的寄托。吴雨决定给洋洋买教育险。
见吴雨不吭声,白杨说:“家里抽屉里好像有,你找找,没有我明天复印来给你。”
吴雨说道:“最近我心脏越来越不好,我不想跟你争辩什么,没意义!我给儿子买的这种保险要连续交15年,中途我有变故仍然生效,请尽快把复印件给我。”
见吴雨答非所问,白杨就问马桑树:“水也给你浇灌了,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吴雨想干嘛了不?”
马桑树说:“她说她心脏不好。”
马桑树一重复吴雨的话,白杨的心里就酸楚成一片。相比较吴雨的消极来,他更能接受吴雨的壮志凌云。哪怕吴雨雄心勃勃说她三步计划的时候,白杨都觉得,疼,只是自己一个人的事情。吴雨现在这样,吴雨疼,他也疼,洋洋更疼。
心疼的白杨又给吴雨回了短信:“儿子的复印件给你,户主的就不要了,你好好保重身体。”
吴雨说:“保险公司要。除了有事,我不会联系你的,你有你的生活,我理解的。我只是希望以后沟通平心静气的,毕竟不是仇人。”
白杨又朝马桑树望去。
马桑树抓了抓脸,揉了揉鼻子,说道:“望我干嘛,人家都说不跟你联系了的。”
白杨说:“她身体有病。”
马桑树叹了口气,说道:“那就去关心关心,一日夫妻百日恩。”
白杨就回了吴雨短信:“那我复印了送过来,顺便陪你去医院里看看身体。”
吴雨说:“不用了,你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好好上你的班。如果你要成家的话,那儿子还是跟我吧。”
白杨说:“随便怎么都行,反正就这么一个儿子。我对晓露倒是有结婚的念头,不过只是我的态度,人家不一定愿意。但我会努力的。”
吴雨说:“说明我们失败的婚姻对你影响不大,因为真正受过伤的人,对婚姻是有阴影的!你能走出来又走进去,真好,祝福你。还真有点不适应!呵呵,神速!”
白杨说:“我总不能守寡吧?”
吴雨说:“你对我很残忍,知道吗?我内心阴影面积太大!你不懂你曾经的轻狂。”
白杨说:“都好好的吧。”
吴雨说:“你永远不懂!我其实是恨你的,非常恨。因为我曾经以为你会给我一生的照顾!结果你最后给了我致命的一刀。”
吴雨的回复刺到了白杨。
白杨问马桑树:“我是她说的那种人吗?”
马桑树说:“是啊,屁大点事,她现在很难的。”
白杨怒了,冲马桑树说道:“你懂个球。”
怒了的白杨对吴雨说道:“刀是双刃的,本来你已经把我打磨得足够成熟了,是你等不及了。你不该轻易羡慕别人的婚姻,别人都在画里,就你眼前的人在牢房里。是你亲手毁了这个家,那事没人能接受。”
吴雨说:“我也接受不了你的闪恋,莫大的讽刺。”
白杨说:“我有千般不是万般不该你也不该跟别人睡。就算要睡,睡了你就干脆点,睡了两年,冷不丁说爱我。”
吴雨说:“请别刺激我。”
白杨说:“没人想刺你,你睡你的,我恋我的。祝福你睡出个好结果来。”
吴雨说:“哎,还是不能好好说话。”
白杨说:“我都搬家了,你跑来送蚊帐也就罢了,毕竟孩子是你的。可你跑到我家里来说你不恨他,不恨就不恨吧?别人不要了来找我。我成什么了,当初跟人家那么爱,去爱呀。”
吴雨说:“木已成舟。你自己呢?一转身就走。”
白杨说:“跟人家爱两年了,我不走,等着杀人啊?”
吴雨说:“不爱,不爱,我没有爱过你!从来没有,你满意了吧?”
白杨说:“爱倒爱过了,停留在了两年前。”
吴雨说:“是你毁了爱,你别把所有问题都推到我身上,我背不起,想想你曾经的刻薄和自私。”
看着吴雨短信的白杨瘫软地躺在长椅上。
马桑树说:“振作点,既然分了,就彻彻底底。你应该说,去看病吧,包括妇科。出来后我下面没事了,那么乱的人你都敢跟他睡,注意别传染。”
白杨回道:“那太恶毒了。”
马桑树说:“分了不绝情,伤的是现在和未来。她会好的,时间会抚平一切创伤。我敢跟你打赌,只要你足够绝情,不出半年,吴雨就能挽着个男人的手,喜笑颜开,幸福满满。信不信?”
白杨说:“你过来人啊?”
马桑树答道:“我过来树。”
见白杨不回短信,吴雨就说道:“你把我毁了你知不知道?还不停的伤害我,站在道德的至高点指手画脚。”
白杨说:“心脏又不好,我也真是,不会好好说话。真不去医院?”
吴雨说:“去结你的婚,我不用你管。离我远点,去过你的好日子。”
白杨说:“你太单纯了,被老江湖玩弄了,我又恨你又怜你。你呀,白在社会上混这么多年,谁好谁丑都不知道。”
吴雨说:“我这辈子最大的错误就是认识了你,挥之不去的爱和恨。我讨厌被你干扰,讨厌忘不了过去,讨厌走不出来,讨厌现在的一切一切。我现在烦躁,讨厌现在的自己。”
白杨说:“其实我走了,是成全你跟他。面对成全和放下的我,你不该恨的。”
沉默了半天,吴雨说道:“我有些失控了,对不起,我冷静下就好了。看来我们不联系是对的。不谈了,你好就行。”
关了手机的白杨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马桑树说:“别想了,你上辈子欠她的,也是她上辈子欠你的,你们都没有对方说的那么薄情寡义。放下一个人谈何容易,但必须放下,这坎太大了,谁都迈不过去。”
白杨回道:“其实我暂时不考虑结婚的,我不想毁了别人。现在的我,人多了烦,静了怕。但我得活下去,儿子父母都看着我。我没想刺吴雨的,说真的,我现在变得连我自己都害怕自己。”
马桑树说:“我知道的,对你伤害太大了。”
白杨说:“知道吗?跟晓露行房的时候,半个多小时了我都还雄赳赳气昂昂的。每天的我都疲惫不堪了,可每天都想要。你知道吗,这是病啊。我都病成啥样了?工作没力气,睡觉睡不着,头晕、恶心、干呕、冒冷汗、发黑晕、打摆子、抽筋、不想说话,发呆、自个儿流泪,就连脉搏,跳得都忽高忽低。有时,我一分多钟才喘口气的。”
马桑树说:“我很担心你的,你出事了,就没人给我们浇花水了。你担负了好几条树命,要撑住啊,哥们。”
白杨说:“我病了,心态很复杂。”
马桑树说:“去看下心理医生吧。你不能有事!知道吗?娃娃和老人还要人照顾,你对大家很重要。”
白杨苦苦的笑笑,说道:“不用。我知道我的身体,还能扛几年的。我自己能调整好。”
马桑树说:“去庙里坐坐吧,静静心!虽然阿弥陀佛听多了空灵,听多了不思进取。但柔和,去燥性,可以让你舒缓。晚上去打篮球,运动会让人快乐。”
白杨说:“不坐了,庙里的神仙救苦救难都忙不过来,谁管这儿女情长。球也不打了,腾点时间出来谈恋爱,行房,全身虚脱,然后就啥都不想了。”
马桑树说:“你这样下去是折磨自己,是对自己不负责任,透支了健康,以后咋办?”
白杨说:“以后太远,先活下来再说吧。”
马桑树就没再言语,重重地叹了口气。
白杨呆呆地仰望着天空。
看着黑咕隆咚的天空,黑得一根毛都没有,如同自己的余生,无边无际的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