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想着自己家与那最大的危家船队早已有多年的交情,历年来船运都是找危家,这次也没有多想,认为自己怎么也不会去找自家船队去拉货。
现在怎么办?
不去进货,自己家的存货也不多了,加上本地的货源实在是充不了台面,难道眼睁睁看着店铺关门?
去进货,运费的增量几乎要抵消自己计算好的薄利。
云中书笑不起来了,娄大有在等着主子的回答,看着主子的脸色变幻,心里有点恐惧,他怎么觉得有一种大祸临头的感觉?
云中书心里迅速打着算盘,不走水路走陆路,运费要支出更多,现在自己的经营状况已经再不能耽误了,只能等货进回来,再考虑在价格上想办法了,于是他抬头对娄大有说:“去吧,就按现在的行情去租船,去到飞仙镇尽量把存货以高一点价格出手,进货尽量压一压价格。快去快回。”
娄大有呼了一口气:“好的,云官人,我们这就去了。”说完便飞奔而出,他也知道时间就是金钱。
云中书刚刚才产生的好心情就这样被突如其来增加的船租费打破了。
靴帽店的生意本来就一直不好,这次降价出售也没能带来兴旺发达的生意,顶多就是比平时稍好一点而已,所以,也只能在本地少量进货来更新。
纸笔店呢,平时也不是云家最主要的生意,所以也起不到什么帮衬的作用,能维持好自身的运转就不错了。
这次云中书下了血本,前些日子专程派贾掌柜到青州去进一批上好的澄心堂纸、金粟笺、玉版纸,想要把自己店里的整体素质提高一个层次,原来也没在这个上面用心,总是想着照顾到那些文人士子的消费水平,只走低档路线,现在想想还是得想办法让那些附庸风雅的有钱人掏钱才行,那就得进高档货。
云中书揣摩着以自己现在的生意圈和朋友圈来看,要打开高档文房用品的市场并不难,所以他很有信心,等贾掌柜回来,起码这一年之内纸笔店的收入无虞了。
云中书拿着量布的尺子,有一下没一下地在柜台上敲着,心事重重,犹如外面暗黑下来的天空。
云中书打着如意算盘,想着自己在卜家人面前可一直要绷住了,千万不能泄气。
这天,云中书正和麻掌柜一道,清点着靴帽店里的货品,商量着下一批货要进些什么,就听外面有人喊:“云官人,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云中书从屋里匆匆出来,面前连滚带爬跑进来一个汉子,他定睛一看,原来是自家纸笔店跟随贾掌柜去进货的一个伙计,只见那人跑得满头大汗,直喘粗气:“云……官人,不好了……贾掌柜他不好了……”
云中书听不出眉目来,便瞪起眼睛喝道:“什么不好了?”
那人支着两手,连喘几口气方道:“我们在回楚州的途中,遇上了水匪,贾掌柜被他们给打伤了,现在还住在南良县的一个客栈里,他叫我来告诉你一声,他怕是不行了,说是对不住官人你了。”
“那批纸怎么样?”
“水匪看见只有纸,没别的东西,就放了把火,连纸带船全烧了……”
“什么?”云中书的声音都变了调,而他自己根本没有察觉。
“贾掌柜见他们要放火,就上前阻拦,结果被打了一顿,最后被扔到了水里,还好有一个船伙跳进水里把他救了起来,他昏迷了两天才醒来,我们几个被抛在一条小舢板上,眼睁睁看着大火把船和纸全烧了……”
那伙计说着,不禁哭了起来:“贾掌柜叫我来给你送个信,说是临死前想见你一面。”
云中书一想,贾掌柜只有一儿一女,儿子几年前因病去世了,女儿早已出嫁,家中只有老弱,所以能托付的大概只有自己了,于是也顾不上回家,跟麻掌柜拿了些银子,让他给云府和贾家送个信,自己跟着那伙计就直奔南良县。
贾掌柜受的伤很重,加之又溺水多时,可能是心里要等到云中书来交待后事,所以一直强撑着,因为等到云中书赶到时,他躺在床上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云中书见状心中恻然,这个贾掌柜脾气最好,跟自己从来没有发生过任何争执,算是一个比较听话的下属了。
他附在贾掌柜耳边说:“贾掌柜,贾掌柜,我来了。”
贾掌柜睁开无神的双眼,无力地说:“云官人,我贾某就等你来……跟你交待一下我的身后事……我上有高堂老母,下有垂髫幼孙,儿子早逝,所以我死后……我家人就请云官人你代为照顾……虽然这个太为难你,可我也没有法子……”
云中书忙道:“贾掌柜,我答应你,你尽快好起来,我马上安排人把你送回楚州,好生养病。”
话音未落,只见贾掌柜脸上微露笑容,咽下最后一口气。
云中书来不及多想,只能立即安排运送贾掌柜的灵柩回楚州等各项事宜。
这一来一去,就用了七八天,等贾掌柜的后事安排好,家人安顿好以后,云中书瘦了一大圈,一方面是累的,一方面是急的。
纸笔店这回也算完了,现在看来,就只能指望娄大有他们进货回来了。
卜玉英见丈夫急得人瘦了一圈,嘴上起了一圈燎泡,不由暗暗着急,但她知道劝丈夫去找自己大哥帮忙他绝对不愿意,于是偷偷瞒着云中书前去找卜小官人。
卜小官人有钱是因为他经营着楚州最大的米行。
卜小官人见久未见面的妹子突然上门拜访,心里早就知道她定是为了丈夫的生意上的事而来,故意只讲家中琐事,不谈生意之事。
卜玉英忍住急躁的心情跟大哥讲了一阵话,最后终于按捺不住了。
当年未婚时她都敢跟大哥吵架,这时自然也不会客气:“大哥,明人不说暗话,中书的生意去年到今年一直都很不顺,我早就想找你帮忙来了,被中书拦着说是要自己解决,可是看现在他和铺子的情况,你不出手帮忙是不行的了。”
卜小官人胸有成竹:“那我也明说,云中书他一直自恃自己是个读书人,瞧不起我们卜家做生意的出身,所以勉勉强强管着那几个铺子,结果就管成这个样子,那是爹爹苦心经营起来的生意,就在他手里这样毁了。”
“照理说那是你的嫁妆,我也管不到,可是我们兄妹一场,爹爹去世时又交待我要关照你,所以,我只有一句话,要我帮忙,叫云中书他自己上门来说。”
“中书本来就不好意思见你,你还要叫他亲自来求你,这不是为难他吗?”
“我就是要杀杀他读书人的傲气!看不起我,还想指望我主动帮他,可能吗?”
“你……”卜玉英气得跺脚,又不能跟大哥翻脸,只好怏怏地回家去,也不敢跟丈夫说自己已经去找过大哥的事。
娄大有按时回来了,也带回了大批的布料,购入的价格也算公道,但是,与此同时,楚州城里的各家绸缎店、布庄纷纷上了簇新的货色,比云记的货色只好不差,价格却要低上那么一两成。
云中书见新进的大批布料几天没开张,急了,便邀约其他绸缎店、布庄的老板、掌柜再到聚华德聚会,想跟大家协商一下,统一一下布料的价格,别再打价格战了。
酒菜陆陆续续上了来,云中书邀约的客人却寥寥无几,只来了三个,他忍住心里的烦躁,强笑道:“来来来,我们先喝着,慢慢谈着等他们。”
喝了几杯,云中书看看冷清的酒席:“我说,同是经营布帛衣料的,大家伙儿可不能只顾着自己吧,你们家的货价格统统比我的低得多,叫我怎么做生意?”
席上一个童掌柜,是个秀才出身,跟云中书平时比较有共同语言,这时看看云中书,又看看另外两个人,说:“云兄,你有所不知,前些日子,他们好几家约着跟大福的蓝老板谈成了一笔交易,所以进货的价格低,售价自然也低了。”
“什么?跟大福谈交易?什么时候?”
“就是在上月的月末。”
“我怎么不知道……”云中书突然想起来了,那时自己正忙着赶去南良县处理贾掌柜的后事呢。
“那他们谈成了什么生意?”
“不知谁给牵的线,大福说是能给大家提供各种布料,价格又优惠,还不用自己跑到各地去进货,这样的好事谁不愿意。”说到这里,童掌柜顿了一下,小声补充说:“我们也都直接到大福进货了,而且大福给每家提供的货色不尽相同,所以各卖各的,互相也不冲突。”
他看见云中书的脸色难看,急忙补充说:“大福的蓝掌柜为人不错,不如云兄你也去找他谈谈吧,肯定也可以像我们一样。要不,我先去帮你说说?”
云中书摇着头,心里苦涩到极点,原来外甥早就做好了局,就算当时没有贾掌柜那桩事,肯定也会有别的事让自己无暇顾及其他布庄与大福的联手。
他不再说话,举起杯把一杯酒灌进喉咙,起身就走,把童掌柜等人丢在酒桌上。
“他就是要我低头向他求饶,我偏不!”云中书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往家里走。
这些天卜玉英见丈夫整天呆在绸缎店里,还以为店里生意不错,这天就往店里来,结果一进店门,见布料堆积如山,丈夫不见踪影,伙计们正爬在柜台上打瞌睡,知道事情不妙,急忙回家来等候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