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云说：“妈，是这样。四四年时马家染坊不是染好一批灰布让姥爷赶了大车送出城吗，出东门时被警备队给扣住了，硬说这车灰布是给八路送军需的，鬼子还打了姥爷一枪托，打断三根肋骨，被抓进警备队关了起来。”

萧璞说：“这我知道，后来马掌柜的拿了五块大洋，你姥姥把陪嫁的一只玉镯子当了两块大洋，又借了三块大洋一起凑了十块大洋，托阮大头把你姥爷给保出来的。”

净云说：“妈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批灰布的确是给八路军染得。承接这批染布任务的就是阮家老大阮承钊。”萧璞惊讶的说：“他家不是有名的汉奸么，阮大头是伪县长，他家老二阮承炅是警备队长。他们会给八路军办事？”

净云说“八路军正是利用了他家这种特殊条件，逼迫他给八路办事。他知道得罪不起八路军，不敢不办。布染好后他和老二设好局，借此赖掉了给染坊的工钱，咱们为救人还送了他十块大洋，后来阮承炅把这批布偷运出去，阮承钊交给了八路军，八路军给了他承办费。阮承钊虽说是被迫干了一件抗日的事，可从中敲诈了三道国难财。姥姥还搭进去一只祖传的碧玉镯。像这种缺德带冒烟的事，也只有这样的汉奸家族才干得出。你说姥姥能不恨汉奸吗？是吧，姥姥？”

姥姥说：“就是！她杨伯母，你回去一定转告给玺子，就说你娘说了狠话咧，不准他跟日本人合伙做生意。”大家善意的笑了。

杨萱仪笑道：“奶奶，这话我一定带给二叔。”又对大家说：“其实二叔早有主意，他打算先把与美资合营的三利电子厂拿到美国上市，募集的一部分资金用来回购日资参股的三和电工厂的部分股权，这样三和电工厂就成了三玉公司的独资企业，一旦时机成熟，二叔说就会把三和电工厂整体转移回大陆。”

杨萱仪叮嘱说：“这可是高度敏感的商业机密，你们可不能透露出去，那样二叔就惨了。”萧璞说：“你说的什么参股啦，上市啦，我就不懂，也记不住。我感兴趣的还是阮家的那种事。哎，云儿，这些事你是咋知道的？”

净云说：“为了一件提案我做社会调查时，翻阅了县志，查阅了民国时期日伪时期的档案。妈，你知道西门外的天主教堂吗？”萧璞说：“知道，原先是英国传教士的，后来不知怎么就成了阮家的产业，改成电影院了。四七年我还在里边看过一部美国电影《魂断蓝桥》。解放后是被阮家三少自己放了炸弹毁了。”

净云说：“妈说的不错。因为这个教堂的缘故，阮家老大现在突然抖起来了。脖子上吊了个十字架，胳肢窝夹了本《新旧约全书》，号召了几个老头老太太到处宣讲‘圣经’。说他家祖上就信天主教，是马太福音的传播者。”

“这不是胡诌么！”萧璞顿觉好笑，“他家信奉道教，你问上了年纪的都知道。他爷爷还是什么坛主。他爷爷给五个孙子取名时，分别把金、木、水、火、土，嵌进名字中，说五行不缺，才能兴旺发达。这不是典型的道教文化吗？”

“兴旺发达个屁！”净云轻蔑的一笑，“自打他家投靠了日本人，噩运就来了。先是老二阮承炅，四五年春上被八路军打死了。大丫头阮承枫，嫁给了日本商人，四六年日本男人撇下她回国了，后来她气疯了，整天光着上身满街跑，人送外号大妈妈。阮大头被国民政府以汉奸罪论处，死在大牢里。老三当了美蒋特务，与新中国为敌，破坏抗美援朝，被毙了。就老大阮承钊多少给八路军办了点事，结果算好一点。但是为了营救父亲，弄得倾家荡产了。”

萧璞感叹说：“看看，这就是当汉奸的下场。”又调侃说：“你还莫说，咱中华文化就是神奇。你看阮老爷子给五个孙子起的名字，个个都应验了。大丫头阮承枫，真成疯子了。老二阮承炅，战场上走火做了鬼，这个字也念鬼的音。老三阮承法，刑场上伏法了。老丫头阮承坤，五零年闹一贯道，自己把自己吓死了，那年还不到二十岁，早早入土坤宁了。看来阮承钊离挨刀也不远了。”

净云笑了说：“那里，现在阮承钊时来运转，摇身一变，成教友了。咱们县政府和党内的一些同志也替他张目，说他是民主进步人士，要推举他进政协，当人大代表，鼓噪说中国之所以落后，就是缺少蓝色文明。应该大力弘扬普世价值。

“去年这帮子人抛出了一个提案，以恢复历史文物的名义，要推倒人民剧院，重建天主教堂。为此我做了大量的调查后，在召开的专题会议上发了言。我从天主教是怎样伴随着帝国主义的枪炮打进中国说起，讲到英国传教士安道尔不过是掠夺中华文物的‘暗盗耳’。后来他妻子安惠珍，看破了他的嘴脸与他分道扬镳皈依佛门，最终成为大德和尚，她就是圆觉法师。”

“什么！”萧璞惊奇地问：“圆觉法师就是安惠珍？这么说，阮承法是她女婿了？”“对！还有让你更惊奇的呢，席忠平的二千金席孝兰其实是圆觉法师的外孙女。”“啊？！”萧璞惊得目瞪口呆。“那么她就是那个没被炸死的孩子？”

净云说：“是！所以当我把教堂的来龙去脉，兴衰的前因后果，用翔实的史料展现出来后，与会的绝大多数同志得出一个结论说：我们是在被帝国主义特务炸毁的教堂的废墟上建起了人民剧院，我们应该坚守这块文化阵地，怎么能拱手让给假洋鬼子呢？于是他们的提案被否决了。”

萧璞高兴的说：“云儿，你做得对！妈也支持你。”净云反问：“妈，你不是说我只会‘旁门左道’吗？”萧璞瞪了眼说：“怎么！当妈的还不能批评你了？我总觉得你当尼姑可惜了，你应该做共产党员才对。”净云笑道：“妈，你怎么骂人呢？”萧璞就奇怪了问：“这怎么是骂你呢？”

净云说：“现在社会上就有一些心理阴暗的人用指责别人是共产党来泄恨，他们嘲笑的口吻和不屑的眼神就如同当年的日本鬼子和蒋介石一样。所以有些人讽刺我是‘披着袈裟的共产党’。”

萧璞哈哈笑了说：“你应该骄傲才对呀！云儿，可惜你披了身袈裟，在我眼里你只能算半个布尔什维克，这样咱家就有三个半党员了。”净云轻柔笑道：“妈，是四个半。”萧璞问：“还有谁？雷子和小雨？他俩不可能。就看雪儿的了，听她说写了入党申请书。”其实净云指的是父亲萧玉成。

杨萱仪听他们母女说得热闹，插话说：“净云法师，我觉得你们不应该拒绝基督文明。”净云说：“佛教从来不排斥外来文化，更是融洽一切有益的文化。佛教本身温和内敛，宽宏大度，深邃精妙，因此他绝不像基督教那样打击排斥异教。听口气萱仪姐是基督徒了？”

杨萱仪说：“我有选择的认同基督文化，但不会做基督徒的。相反，我见了净云法师被你的美丽和智慧吸引住了，说不定有一天我会皈依佛门的。因为我妈妈信佛，我最尊敬和爱戴的二叔，他也信佛。”杨夫人笑道：“默默你错了。别看你二叔总是默默地念着一串佛珠打坐，其实他不信佛。他信的是妈祖，妈妈和祖国。那串佛珠是四六年从家走时，当娘的戴在他手腕上的。”

净云击掌说：“好！伯母解得太妙了。海峡两岸的中国人，可以有不同的政治信仰和宗教信仰，但必须有个共同的信仰，这就是祖国母亲。如果连妈妈祖国都背叛了，这就是人们深恶痛绝的汉奸。”

杨夫人点首说：“净云法师说得好。来之前你父亲托我给你带话说，知道有了你这个闺女他非常高兴，说实话，他不赞成你出家，但尊重你的信仰。说总比信仰拜金主义好。他给每个人都有礼物，但不知道给你买甚好。说他的夫人和女儿既然双双皈依了佛门，他能做的就是为杏林寺捐赠十万元人民币的善款。我呢，也给庙里捐上十万。这都是我们私人的钱，你看这笔账怎么走，你把庙里的账号给我，我给你开支票。”

说到这，杨夫人突然惊叫道：“哎呀！默默，碧玉妹，咱们下了车光顾往山上走了，我把包包忘了拿了。包里有盖了章的支票还有玉成托我带给娘的一万元人民币现金。”萧璞也想起来了，叫道：“哎呀！你看看，我也把给老娘买的礼盒忘记提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