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是师政治部的一名干事,大概因为警通连和侦察连都和这件事有关,所以他带着两名教导队的战士。他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找齐了齐三林、宋远桥、刘家坚三个人以后带着他们出了大门往师部走去,一路上谁也没说话。
到了师部他们被带进一个房间,带他们来的干事让他们在长椅上坐下,相互不许交谈,就去了隔壁房间。一会儿隔壁房间传来童班长的喊声:“是我带头动手的不假,可我没下令让别人动手,又不是我手底下的兵,我凭什么给人家下命令?”
然后是“声音小点”的呵斥声,声音又小下来,听不清说的是什么。这边的房间里很安静,宋远桥坐在长椅上听见自己的心在“砰砰”地跳着,他不停地告诉自己不用紧张、紧张也没用,但是心跳声还是那么响亮。过了一会儿看见童班长昂首挺胸望也没朝屋里望一眼就从门口过去了。宋远桥不禁向齐三林看了一眼,齐三林正襟危坐,双眼平视前方的样子让宋远桥心里也镇静不少。
齐三林被叫走后宋远桥索性闭上眼睛想:许江玲会在信里写什么呢?她在大学里究竟是怎样生活的?大学的生活一定会比上高中要丰富多彩吧,她会遇到别的心仪的人吗?想到这儿他心里一酸,放佛看见了许江玲微笑着的样子。我要是不退学,一定和她商量着考同一所学校,那该多好啊?宋远桥在心里叹息着。
宋远桥正在神游天外的时候,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条件反射般地起身立正大喊一声“到”。还是那个带他们来的干事,他似笑非笑地对宋远桥说:“在这儿还能打盹的兵还真不多,跟我来吧!”
宋远桥跟在后面到隔壁房间门口,那个干事示意他自己进去,进门后对面是一张桌子,两个年轻军官坐在后面。两个人都很严肃,见宋远桥进来就示意他坐在房子中间的椅子上。宋远桥一看,这是审犯人的架势啊,心里不禁又有点紧张。
看到宋远桥坐下了,左边那个脸有点胖的军官说:“别紧张,我们就是了解一下事情的经过,你只要如实回答就行了。”
右边戴眼镜的那位拿起笔准备记录,左边的军官说:“我是师政治处办公室干事赵川,这位是宣传部的干事蒋宁,我们两人负责和你谈谈1月20日中午你们六个战士和群众发生冲突的情况,请如实回答问题。姓名?”
“宋远桥”
“职务?”
“新兵三连二排五班战士。”
“请你把1月20日也就是今天中午发生的事情详细地讲述一遍。”
“当时我和侦察连的童班长、我的班长齐三林、新兵三连的战友刘家坚四个人在外面的墟场上,刘家坚先看见警通连战友和群众有冲突。童班长让刘家坚去最近的侦察连喊人,齐班长让我和他们一起去把双方分开。因为看热闹的人很多,结果我们挤进去以后群众就拉扯我们,并且有人拿木棍、石头打我们,我就慌张地双手护着头,过一会儿群众就退下去了。然后我们才知道是因为一位被拐卖的妇女向警通连战友求救,才引发的冲突。过程就是这样。”
“下面有几个问题和你核实一下,要如实回答。”
“是!”
“你看到警通连战士和群众冲突的时候,双方是什么情况?”
“当时的情况是几个戴头巾的男人想推开警通连的战友,把那个女的带走,警通连的战友们不让,所以双方就推来推去的。因为还有很多群众在周围看热闹,我当时并没有看到有个女的蹲在几个战友中间。”
“只是推,没有人动手?”
“应该没有,反正我没看到。”
“你说你们进去后有群众用木棍和石头攻击你们,这是为什么?”
“刚进去的时候他们也只是推我们,后来那个自称是丈夫的人就用我听不懂的话喊了几句,他们就拿起路边的石头和棍子打我们。”
“再看到的话,你认出这个人吗?”
“当时人太多,他又戴着头巾,我没记清长什么样。不过我听见别人喊他叫‘张老拐’。”
“你们后来还手了吗?”
“好像有人还手,我只顾护着头,没看清。后来在墟场另一头的战友赶过来,他们就散了。”
“有没有听到什么?”
“当时大家都在喊着,那些当地人喊什么我也听不懂,有战友在喊别打了,反正声音很乱,我也说不清。”
两个干事问到这里低声地交流一下,让宋远桥把记录读一遍,确认后签上名字。
宋远桥出门就看见齐三林和刘家坚在院子里等他,三个人出了师部大院以后齐三林让他们别紧张,这事应该过去了。
宋远桥不解地问:“你中午的时候不是还说情况很严重?怎么又没事了?”
齐三林笑着说:“中午那样说是因为怕你们对这事不重视,找你们调查的时候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你俩不会怪我吧?”
“不会不会!”两人连忙否认。
“其实我中午的担心也不全是为了让你们重视这件事。这地方被拐卖来的妇女很多,地方上总是同情自己的乡亲,如果买人的是少数民族,公安局即使知道了,也不一定能解救得出来。像今天的事情如果对方是少数民族,聚上几百人来要媳妇,就是个大麻烦。被拐的妇女已经被解救出来了,谁也不敢把人还回去,民族政策又摆在那里,当官的都想把事情早点解决。这里面如果查出谁不守纪律或者违反政策了,说不定就被当做替罪羊推出来交差。反正你自己有过错,也找不到地方喊冤。”
“那你怎么又说今天的事情过去了?”
“我出来的时候童班长还没走,他告诉我两个情况,那个买媳妇的张老拐确实不是少数民族,而且被拐卖的妇女还在师部,没有移交给地方公安局,而且政治部这边这么快就找我们谈话。这说明师里准备整好材料以后连人带材料一起移交,好逼着地方部门严肃处理今天的事情。虽说挨打的是我们几个小兵 蛋 子,可是被人堵在部队自家的地盘上把当兵的打了,首长脸上也没光啊。有机会肯定要想办法收拾几个,总不能让人家白打了吧?”
回去的路上三个人都默默地走着,谁也不说话。宋远桥不知道那两位心里是怎么想的,反正他自己心里是沉甸甸的。他的家乡这两年也有很多老光棍像张老拐这样买媳妇,有的不走运遇到骗子,结果人财两空。也有的被拐妇女生了孩子以后认命过日子,如果被拐卖的妇女跑了基本上全村人都会帮着去追,而且从没听说过有谁去报案说村里有人买媳妇,那样干会成为全村的公敌。
宋远桥忽然有点同情张老拐,他虽然算不上好人,可是用多年的积蓄甚至借债买了个媳妇,满以为能过上有家有口的日子,结果媳妇没了,自己还要吃官司,站在他的立场上看,的确也够倒霉的。反过来再想,被拐卖的妇女也很可怜,弄不好这辈子就毁了。人贩子固然可恶,可要是没有张老拐这些买家和包庇、维护他的族人、乡亲,人贩子也不会那么猖獗。
几个月后,宋远桥和刘家坚分配到侦察连了,和童班长、齐三林一起受到师里的嘉奖,原因就是这次解救了被拐骗的妇女。听说那个买媳妇的张老拐因为买卖妇女和强奸被判了好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