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尚武身材中等、肩宽背厚,一张国字脸,浓眉大眼、阔鼻大嘴,只要不笑就是一脸的凶相,看见他推着自行车进了院子,宋家爷俩连忙起身打招呼。陈尚武支好车时他们已经迎到院子里,陈尚武连忙拉着宋德立的手:“三哥,就这点事,让孩子来我给交代交代就行了,还值当让你亲自跑来一趟,这几天家里也怪忙的,你还跟我客气。来来,进屋坐。”
高爱英见陈尚武回来了就收拾桌子,端上了炒好的鸡蛋和午餐肉、花生米,陈尚武拿出一瓶酒就要倒上。宋德立说:“你家两个小孩还没放学吧?我们等等一起吃吧。”
陈尚武说:“不用等他们,他们两个都在县中,儿子高一,丫头高三。县中抓得紧,中午晚上都在学校食堂吃,晚上上过晚自习才回来。”
宋远桥说:“二叔你是长辈,怎么能让你倒酒呢?我来吧。”说着就从陈尚武手里接过瓶子给陈尚武和宋德立倒上酒。陈尚武也没有跟宋远桥客气,见他自己没倒酒,就说:“你给自己也倒点,陪我喝两杯。”
宋远桥连忙推说不会喝,宋德立说:“别看他长得都比我高了,其实还是个小孩子,也没喝过酒。吃完饭还要骑自行车驮我回去,就不要让他喝吧,本来就不怎么会骑车,回来再把我带沟里去。”
陈尚武也就没有勉强宋远桥喝酒,他举起酒杯对宋德立说:“他不喝就算了,咱哥俩走一个。”宋德立连忙举杯,“来,喝。”
两人连喝了几杯,宋德立举着酒杯说:“尚武啊,我们之间也不需要说漂亮话,今天在你家我借你的酒敬你一杯,感谢你给大桥这个机会。”
“三哥,你比我大,要说敬也得是我敬你酒啊!怎么能倒过来让你敬我呢?这样吧,你让大桥给我敬酒,敬多少我都喝。”
宋德立把自己的酒杯往宋远桥面前一放,“给你三叔敬两杯酒。”
宋远桥敬完酒,宋德立把杯子拿回到自己面前:“孩子当兵的事我也没经过,今天来找你,一个是感谢你给大桥这个机会;另一个也是让你指点我们一下,需要准备什么,注意什么,你可都得跟我们说说。”
陈尚武掏烟给宋德立和自己点上,才说:“三哥,这个事我都给你打过招呼了,只要你家大桥体检没问题就稳稳的。你要是不放心呢我回头把体检要查的项目列给你,你让大桥先检查一遍,如果有问题咱再想办法。我听我哥说大桥是高中毕业?”
宋远桥答道:“我是半路退学的,高三后半年没上,不过毕业考试参加了,学校也发了毕业证。”
“哦,那就没问题了,现在有文化到哪里都很吃香的,有个高中毕业证到了部队考军校、招技术兵、文艺兵、转志愿兵都比别人机会大。你这个又是货真价实的,更没有问题。”
宋德立叹口气说道:“尚武,你是知道的,那些年像我们家这样的黑五类谁跟你来往不怕影响?所以官面上的人我们是两眼一抹黑,所有的事情都要指望你了。”
陈尚武说:“我就是干这个的,三哥,你就是托派别人帮忙,说不定转个弯还要找到我这儿,不指望我你还能指望别人?现在也不讲成分了,国家又鼓励象大桥这样的应届高中毕业生参军,就是没有我帮忙,你们自己去武装部报名都能走得成。大桥,今天二叔就着这股酒劲,就跟你说说。到了部队要头一条注意守部队的规矩,哪怕你没有一样成绩突出的,只要守纪律,就是个好兵。按部就班地就能提班长,入党,要是能有个特长,转志愿兵也不是难事。部队上城市兵还好点,很多都是看中转业能优先安排工作才去参军的。农村兵都想乘机跳出农门,很多人会急着表现自己,咱不能这样干。你记住,不要搞花架子,训练要刻苦,但是不要为了表现去刻苦训练。更不要主动干分外的事,上级布置给你的事一定要干好,不是你的事,没有上级要求就别去出风头。”
这时候高爱英做完午饭,盛来一大盘鸡肉,又给自己和宋远桥盛上米饭,拿起宋远桥没用的酒杯对宋德立说:“三哥,这鸡还是你带来的,家里也没什么菜,我这庄户手艺,你可别嫌怠慢啊。我敬你两杯酒,回去别诮谝陈老二媳妇又小气又邋遢就行。”
宋德立连忙端起酒杯连干两杯:“他二娘说这叫什么话?今天招待的很好了,你这手艺真是没说的!我们多少年老邻居了,下次来赶上什么就吃什么,你要回回这样客气,我们还不敢来了。”
宋德立跟高爱英客气几句,又和陈尚武又喝了几杯,推说下午还要干活,陈尚武也要上班,喝多了误事,就盛饭吃了。
饭后乘着酒劲陈尚武又和宋远桥聊了聊部队的事,如何跟战友、上级相处,新兵怎样跟老兵相处等等。直到陈尚武上班时间到了,宋远桥才和父亲告辞出来。
回家的路上宋德立对宋远桥说:“大桥啊,今天你尚武叔说的话你可都要记住了,这些教孩子如何处事立身的道理搁以前那叫家学,自己的儿子还要看着有出息的才教呢。”
“嗯,我记得了。大,你说尚武叔为什么对我们家那么好?要真是我老爹对他家有恩,前些年我大爷家远林大哥当民办老师的事陈尚德怎么又拦着不让?”
“政策不一样了,那时候唯成分论,我们家地主,真让远林去教书,有人告状怎么办?陈尚德性子又软,不敢担这事也正常,再说恩情这东西是靠不住的。古人称施恩图报为“市恩”,但是真不图回报的又有几人?所以你要记着,那些主动对你好、帮过你的人要比得了你好处的人更可靠一点。但是谁都没有自己可靠,有些事自己想想就行了,再好的关系也别什么话都往外讲。你这当兵一走就要靠你自己了,你性子宽厚,又能拿主意,说起来我很放心。但是人心险恶你是没见识过,跟人相处就怕头脑一热啥话都说,有些人平时倒是不坏,但是遇到紧急关头因为害怕或者利欲熏心就把你卖了,所以交朋友要有分寸,遇事别慌,有些时候一慌乱就会干出自己平时不敢想的事情,事后再后悔也没法挽回了。文 革时候多少夫妻、父子互相揭发,都是这样来的。……”
宋远桥这些年一直认为父亲胆小怕事,从不和人冲突,对大爷唯唯诺诺,对家里人也细言慢语的,从没想过父亲能有这些见识。听着父亲絮絮叨叨地交代,他没有平时那样这耳朵进那耳朵出,而是格外用心地听着记着。他知道父亲对他一下子出那么远的门不放心,现在恨不得把自己知道的、想到的一股脑全塞给自己,而且宋远桥觉得父亲今天说的话都是自己从来没有想到的,或者没想明白的,还有一些是明显想错了的。他这才认识到自己的父亲是一个人情练达的人,并不比他的大爷差,只是出于尊敬或者习惯才事事都让宋德楷给他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