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夫人忽然想到问:“默默,明天飞北京的机票订好没?”杨萱仪说:“成刚都给咱们订好了。明天下午四点十分的。”萧璞说:“怎么,你们明天就走?”杨夫人说:“是啊,去看看老母亲。”萧璞说:“你不是说两家的老人都没了?”
杨夫人说:“这次回来令兄特别交代,拜托俄一定代他给老母亲磕上三个头,说作为一个儿子,几十年没在尊前行孝,想着就愧对老母。哎呀,说这话时,二弟他泪蛋蛋一个劲的往下滚呀。唉,亡夫在世的时候,常评价二弟是仁比玄德,义如云长,智似孔明,勇胜子龙。是讲信誉,信操守,敢担当的大丈夫。家夫去世后,全仰仗玉成对俄们母女的悉心照顾,才有俄们杨家母女的今天。他的老母就是俄的老母,俄是一定要去磕头的。”萧璞激动的说:“既是这样俄陪你们去,俄也有两年没见老娘了。”
萧璞和杨家母女在北京下了飞机就直扑火车站。在车站商场买了礼品。杨夫人说:“听玉成说老母亲喜欢吃驴打滚。”萧璞说:“老的没牙咧,怕是吃甚都不香了。”萧静听已经让杨威订好了当夜的卧铺票,第二天凌晨他们在老家车站下了车。令他们想不到的是,竟然有人在出站口举着牌子前来迎接。牌子上写着“欢迎赵兰芝女士”。
前来迎接的小伙子笑容满面的走向杨夫人问:“您是杨夫人吧?我是受席主席的委派专门来迎接您的。”杨夫人说:“是啊,我是赵兰芝。我来这里是私人的探亲之旅,席主席他怎么知道我要来这里?”小伙子笑而不答。杨萱仪心里明白,他们在罗湖口岸通关登记时已经受到有关部门的特别关照。大陆的统战工作做得真细。小伙子对萧璞笑道:“萧老师,您还记得我吗,我叫张朝阳,曾经是您的学生。”
萧璞笑笑说:“是吗?我教书三十年了,教过的学生太多,再说你们当时是十四五的年纪,长大就变样了。因此老师很难记住每一个人。杨夫人是我兄长结义大哥的夫人,这次特意陪她们来看看我母亲。”小伙子说:“萧老师有所不知,萧老太太被净云法师接到庙里住了,家里没人,咱们前去招待所休息,等中午席主席会给你们接风洗尘的。”
驱车到招待所后小伙子安排了早餐后又安排了贵宾客房让他们休息。杨萱仪烦躁的说:“尽耽误时间,要知道时间就是金钱。我明天就想飞香港,要是有北京直飞台北的航班就好了。”杨夫人说:“家乡父老们的盛情难却,要不咱们把行程推后一天。”
直到中午十一点,席忠平和当地的一位副书记才匆匆赶来。少不了一阵寒暄,席忠平握手说:“杨玉峰将军秉承杨门忠烈之风,杨夫人也如佘老太君有百岁康乐之幸。”杨夫人说:“亡夫玉峰,半世飘零,无寸功寸德于三晋父老,我赵氏又何德何能来承受老父母的如此盛赞?我有一提议,今日接风宴,不要上什么山珍海味,只上家乡的莜面栲栳就好。让我美美地享受一顿家乡饭,此行足矣!”席忠平说:“遵命。不过既是接风,不能无酒。杨夫人的海量,上次在太原俄已领教,这次俄为地主,用家乡的美酒杏花村敬您三杯。”
酒过三杯,杨夫人坚持不再喝了。上了莜面栲栳,杨夫人笑道:“为了这顿饭,俄是连早饭都没吃,就是要叫肚皮皮空着,好吃这顿莜面窝窝。来时玉成特意嘱咐俄,一定替他多吃上一碗,今天俄是一人要吃两个人的饭啊。”
席忠平笑了说:“也请杨夫人代俄转述玉成兄,就说昔日同窗好友席忠平,还惦记着儿时玩伴萧碧玺。期待着和他撅着屁股打贫民高尔夫咧。”杨萱仪问:“什么是贫民高尔夫?”席忠平说:“就是圪蹴在地下弹玻璃球,也是打球入洞的小孩游戏。只是不像你们打高尔夫那么讲究,戴着白手套。我们是趴在地下,弄得两个小爪子黑不溜秋的,玩饿了回家手也懒得洗,抓了窝头就啃。”
杨萱仪呵呵笑了说:“如果席主席有打高尔夫的兴趣的话,我们倒可以在家乡投资兴建一座标准的高尔夫球场。咱们家乡有的是丘陵、草地、沙滩、河流。”杨萱仪说的是客套话。席忠平很清醒,说:“我们是穷县,还没那么多‘高而富’的消费人群呢。不要让你的投资打了水漂。”
来作陪的县委副书记说:“我县是农业县。没什么像样的工业,唯一能创汇的有家地毯厂,产品通过外贸口出口到西亚欧美。如果杨小姐有投资合作意愿的话,欢迎到厂里去看看。”杨萱仪说:“这个可以考虑。只是我们此行时间非常紧迫。今晚还想赶回北京,明天飞香港。晚上转飞台北,大后日飞纽约,要筹备公司股票在美上市的事宜。”
席忠平对县委书记说:“好了,小李,咱们这里的软硬环境还不具备让外商前来投资的条件。这次杨夫人来是私人性质的探亲之旅,我们已经打劫了人家半天的行程。给人家留点自由空间好吧。”随后席忠平起身告辞,对萧璞说:“碧玉妹,杨夫人就由你来陪同吧。你们要用车、买票,就找小张去办,咱们这里是过路站,要订卧铺的话还要让始发站那边给留着。”
饭后小歇片刻,她们驱车去了杏林寺。下车后让小张带车转回,并委托小张代买明天的车票。然后她们沿着蜿蜒曲折的石阶往上走,杨夫人和萧璞有了些年纪走得较慢。杨萱仪性急说:“姑妈,我好想见到静言妹妹,听雷哥说她聪明睿智,说话机巧,绵里藏针。我倒想跟她舌战一番。”萧璞笑道;“那好。你一个人先上去,我和你妈走走歇歇。我看你俩呀,是针尖对麦芒。”
杨萱仪进得庙门,见大殿里有位仪态端庄的漂亮尼姑正在用鸡毛掸子掸扫灰尘,想必她就是净云。杨萱仪往功德箱里投了十元钱。烧香礼拜后起立说:“法师能为我求一卦吗?”
净云过来打量着杨萱仪,见她穿着异样,像是海外归侨,问:“敢问施主从何而来?”“你是法师,有未卜先知的神明,何必问我?”净云轻轻一笑说:“我当然知道,小姐是来自动物世界。”
杨萱仪不温不火的说:“大师身披袈裟,缘何不积口德?”净云答:“小姐身披狐裘,为何不积阴德?我观小姐面相,你虽面若桃花,却难掩狐媚之态。故而疑之。”
杨萱仪心想,净云果然口齿犀利。又笑道:“疑者无定,此乃不智。”净云答:“老庄说,能者多劳智者忧,无能者无所求。司马多疑,诸葛多虑,此二人乃大智之人。”杨萱仪轻蔑的一笑说:“亏大师还是禅师,连东坡居士都说大智若愚。老子也说,大巧若拙。”
净云呵呵一笑,反问:“如是说,处处表现精明的诸葛亮倒是笨蛋,扶不起的阿斗反而是大智之人了?”杨萱仪被噎住了,净云抿嘴一笑,“看来施主精通玄学。既如此,待贫尼禅定片刻,便可算准小姐的前世来生。”
净云慧目微闭,右手做兰花指状,须臾,轻轻一弹指,问:“小姐可是来自大洋彼岸?”杨萱仪惊讶说:“大师算得很准。”净云轻轻一笑说:“如是,可知贫尼开头所言不谬。那个国度奉行的不正是丛林法则吗?”
杨萱仪呵呵笑了说:“大师善辩。动物世界的自然法则是物竞天择,弱肉强食,因此只有适者才能生存。我们人类从森林走出,带着这种天然基因,因此人都是自私的。但人类毕竟有别于兽类,因此我们的社会法则是竞争。自由竞争,有什么不好?诚然,有时它很残酷,甚至是血淋淋的。”
净云讽刺说:“怎么,小姐不讲玄学讲实用了?这倒有点美国人的性格。难怪小姐身披狐皮前来炫耀,能捕狐者,猎豹也。小姐为何不披张野牛皮来?那样才尽显王者风范。”
杨萱仪哈哈笑了说:“须知人类是动物世界的顶级杀手,因此我穿什么皮,那是我的自由。只是我穿这张狐皮,让我显得狐媚多情。我很乐意。”她用挑战的眼光看着净云。净云冷笑道:“不错,让我想起《聊斋志异》来。”
杨萱仪初次领教了净云的能言善辩,倒觉得自己与她是棋逢对手。杨萱仪笑道:“法师,我是来求签问卦的。不是听你讲《聊斋》的。请法师为我摇签。”净云抱起签筒哗哗地摇了摇,递到杨萱仪面前。杨萱仪闭目凝神随手抽出一支,睁眼看时见上面写了:“一世杨花二世萍,无疑三世是卿卿”。杨萱仪面带苦色,拧了双眉,将签递于净云说:“请法师详解。”
净云看罢笑道:“好签。世人都喜抽中上上签,不过是图个一时喜悦。须知物极必反,否极泰来。下下签才是真真的好签。当年老蒋下令攻击延安后曾在报恩寺求过一签。上写着:剑指咸阳怒气冲,烈火映得满地红。方丈解签说:恭喜总统,此乃上上签,预示着我们的青天白日满地红的国旗,不久就会插到延安城头。
“毛主席退出延安后,来到五台山,有趣的是他也在庙中求了一签,上写着正是那首诗的下两句:乌江岸边英雄泪,垓下犹闻楚歌声。这本是个下下签,方丈面有难色不好解。主席笑道:哎,我看这是好签,物极必反么。当年项羽向东,现在我们就向西,正好与他背道而驰么。
“一年之后,他麾下的百万雄师,势如破竹,直捣南京。上演了一场‘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的好戏。老蒋迷信,落败东南后,来到家乡的雪窦寺,又求过一签,却是杜牧写项羽诗中的两句:‘江东子弟多才俊,席卷回势未可知’?老蒋大喜,太虚方丈亦恭维是好签。结果呢,败走海岛的老蒋,最终客死他乡,至今棺椁尚悬地面。幸运不一定能决定命运,性格才是决定命运的关键,而领袖的性格决定着国运。”
杨萱仪笑道:“我看法师不像尼姑,倒像是政工干部。”净云笑道:“施主你算说对了。贫尼还是县里的政协委员呢。”净云说的很自豪。杨萱仪讽刺说:“原来是‘政委’呀。听说大陆有处级和尚,想不到还有处级尼姑啊?”
净云有些尴尬,想为甚要显摆政协委员这个头衔呢?事实上净云的确很看重政协委员的身份,因为她觉得这样能够更好的为人民服务。杨萱仪见净云尴尬,暗自得意,觉得占了上风。转而说:“我看签上写的是北宋词人《浣溪沙》上的两句,是写妓女的,我故而不快。”
净云笑道:“签中谶语,只是借用前人诗句,是抽象的概括,不是具体实指。一世杨花只是代指前世,哎,难道施主姓杨?”杨萱仪点头:“是。”“二世为萍说的是今生,不正是杨施主飘零海外的真实写照吗?”杨萱仪点头说:“也对。”“浮萍是悬浮水面之草。可见施主名中应该有个萱字。和下句中的‘疑’字借音,难道施主叫杨萱仪?”“是啊!”杨萱仪惊奇点头。“无疑三世是卿卿,说的是来生。这是个命运的转折,看来施主只有等待来生才能做某人的卿卿了。”
杨萱仪惊奇不已,沉思良久说:“法师算得很准啊!我不得不信。看来我命苦啊!你说性格决定命运。可我是个急性子,等不到来生的。请问法师,我该咋办?”
净云说:“所爱不得固然苦,失去所爱更加苦。既然左右都是黄连树,何不两苦并一苦,化作菩提树。”杨萱仪说:“请法师明示。”正这时山门外传来萧璞明朗的声音:“云儿!有贵客临门,你快出来迎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