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礼介绍完他要介绍的人,张晋端着酒杯走到了韩子高面前,拉着韩子高在第二排的宴席座位处,停了下来,满脸笑容。韩子高向张晋指向的那个人看去,那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脸上透露着一股子油腻的富态,臃肿的身材显示出这个人应该是富贵惯了的,这朝廷的官员里清瘦的自称为清流风骨,肥胖的自称为心宽富贵,而这些肥胖的又多是要害部门的油水衙门里的官员,而张晋如此重视他,肯亲自来为他引荐,说明这个人的来头应当不小,韩子高自然对他更加留意些了。
“张大人这位大人体态雍容,面生富贵,倒不知道是哪个部堂里的贵人啊?”韩子高笑着问起了张晋。
张晋正要介绍,韩子高这样一问便更是顺理成章了,便笑着向韩子高细细说了起来,“这位大人来头可就大了,他是新任的粮道大监常昊大人。”
张晋介绍完了之后,韩子高心中纳闷,这常昊的官职在自己面前根本就不入流,这样微末的职位怎么能在一众的达官贵人中独得张晋的青睐呢?难道他也是像江蕙一样是什么侯门高贵里出来的吗?韩子高心中不解,但是表面上却还是表现出极其热情的样子,毕竟是张晋亲自介绍,此人便定然有他独到之处了吧?
“在下何等卑微之人,敢劳张大人和韩大人两位敬酒呢?”那常昊也是自谦地向韩子高和张晋答谢。
“常大人过谦了,虽说这粮道大监不是什么大官,但是却身兼着朝廷几路的粮米转运和入仓,更掌管着京畿的几个军粮太仓,那可是天下最肥的差事了吧。听人家说现在就算是拿个尚书来跟你换,你都未必肯呢!”张晋笑着与常昊打趣道,这下子韩子高便全明白了,这个常昊的粮道大监掌管的应该就是朝廷的粮米转运的大事,这天下的百姓可以没有肉吃,但是若是没有粮食,那是要饿死人的,朝廷的赋税一大半都是来自于粮米,这样一来,粮米的转运就关乎着整个北齐的财赋关键,而太仓中的军粮更是扼住了前线军队的咽喉,让那些大将们虽然不是常山王的人,却也不敢对常山王造次。如此看来这个常昊应该就算得上是常山王统御整个朝廷命脉的关键所在,可以说是常山王这些年培养起来的一个钱袋子了。难怪张晋会如此看重他,想来这些年,朝廷在粮米这一块的赋税,大半应该都通过这位微不足道的微末小吏常昊流进了常山王的私库中去了。
“原来常大人不是大人,是财神爷啊,那我可要好好的敬财神爷一杯了……”韩子高笑着对常昊说道。
那常昊和张晋听到这话也跟着笑成了一片,毕竟这韩子高的反应够快,让常昊也是十分的高兴。
“早就听说韩大人是玉人之人,今日一见到底是雅望非常,不是我当着大人的面夸赞,在我大齐的国内,恐怕也只有兰陵王殿下能与大人的容貌想提并论了吧?”常昊也笑着夸赞起韩子高的容貌来。
“常大人这话就说的对了,谁能想到这大齐的两位美男子竟然是早就相识的密友呢,咱们韩大人和兰陵王殿下还有长广王殿下那可是至交啊,兰陵王殿下还把贴身的玉佩赠予了韩大人,这份情谊,却非是常人可比,真的是让我们这些碌碌之人欣羡不已啊。”常昊的话没有说完,张晋就过来说起了韩子高与兰陵王之间的关联,也算是为韩子高长脸,更是给自己提升面子。
“哦?大人身量纤纤,竟然有如此境遇,当真是有福之人啊,初次见到大人,在下就感觉一见如故,倒不像是初见,竟像是多年以前便相识了似的,这次我来的匆忙竟然没有什么贵重的东西送给大人,大人若是不嫌弃,我这里有一把玉骨的竹扇送给先生,还请先生不要嫌弃。”那常昊听到韩子高这么慢大的来头便更是对他谄媚起来,从袖中取出一把扇子,递给了韩子高。韩子高接过扇子,轻轻地打开,扇子的骨架是玉骨做成的,这温润之感,想来应该是昆仑的白玉,扇面是素底的绢面,上书写玉润冰清四字,笔法遒劲有力,想来应该是名家之作。
“这笔法约莫是王右军的手笔吧?”韩子高识得那字应当是当年东晋大书法家王羲之所写,他的行书被称为天下第一,这扇面的字颇有他的神韵,韩子高便惊呼了一句。
“先生果然好眼光,不错,此扇面所书正是当年王右军所书,当年王右军生不见名流卫阶,却也听说了乐广卫阶翁婿二人高洁之名,因此手书此两句。”常昊向韩子高解释着。
“古人道乐广卫阶妻父有冰清之姿,婿有璧润之望。王右军将玉润置于冰清之前,想来心中所仰慕的更多的应该是玉润的卫阶先生吧?只是此物太过贵重,如今王右军的书法驰名天下,尺寸之物都能以千金斗量,大人这么名贵的东西,在下哪里敢收的下啊?”韩子高接过扇子笑着说道。
“先生过谦了,这玉润冰清四字,恐怕当今天下也只有兰陵王和先生二人可以比肩,兰陵王殿下是军马戎装之人,更兼朝廷亲贵,在下无缘得见,今日见到先生便足慰平生,这扇子也算是到了他应当到的地方了。”常昊恭恭敬敬的再次把扇子双手奉上。
韩子高拗不过也只好将那玉骨的扇子收下了。张晋看到这个情形,笑着上前说道“既然大家都是朋友,朋友嘛,收些敬意也是应该的,更何况常大人也是一番好意,我看这扇子除了你韩大人,别人也不敢收啊,就拿冰清玉润四个字,在座的除了你谁能当得起啊?你们说是不是啊?”张晋笑着对众人说道,众口一词的回复着,便更是恭维起韩子高来。
“大人此话差异,当初的卫阶乐广虽然已容貌动天下,有当世玉人之称,但是真正让卫阶名声传于后世的还是他的才学和品德,当初卫阶谈道,王澄倾倒,更有王家三子,不如卫家一二的典故,当世中兴名士,卫阶和王承号称第一,如果单独论起容貌,晋朝美貌者何止卫阶一人,刘恢曾言说杜乂是貌清,卫玠是神清,如此可见,之卫阶之所以被称为冰清玉润可不仅仅是凭着一张姣好的面容而已啊。如今各位大人称呼这位韩大人为冰清玉润之人,在下倒要问问了,这位韩大人有何忠勇慷慨之品行?有何匡扶社稷之功绩?亦或者在谈道论玄上有什么过人之处吗?如果没有,有因何能耐当得起一个冰清玉润四字?”韩子高寻着声音向外看去,那是宴席的最外面一个衣着不那么光鲜的年轻男子,看样子也不过是二十多岁的光景,位置坐得那么远想来也不是什么名流,只是入得了席罢了。
“大胆,你是何人,竟敢在这么多大人面前大放厥词?”这人一闹,倒让张晋在韩子高面前的面子折损了一大半,急的张晋额头之上满是大汗对着那人质问起来。
“在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姓邵名丽,字子美,现任京兆府典事……”那质问韩子高的人上前报上了自己的姓名,也说出了自己的来历。
“一个小小的府典事竟然敢在这么多上官面前大放厥词,毫无礼仪秩序,讽刺当朝臣子,你这些年的书难道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张晋对着那个邵丽便破口大骂起来。
“大人,难道要阻塞下臣之口,不让下臣说话吗?自先汉以来朝廷就没有这样的道理……”那邵丽听到张晋的训斥,便更加气盛起来,口口声声的说着都是朝廷的大道理。
“放肆……”张晋更加生气的怒斥着,只是他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话来阻却眼前这个毛头小子的话。
韩子高不疾不徐的将酒杯放下,然后轻微地笑了笑,对着那位邵丽说道“邵大人刚才问我有何德何能,可以当得起一个冰清玉润,我是无法当得起这几个字,但是先生你认为你今天的行径就是值得你自豪的吗?”韩子高气质温婉的问道,虽然言语并没有多么的生硬,但是语句中却带着犀利的感觉。
“自古忠直不绕弯,我自然愿意效法当年的龙篷比干,直言进谏了。”那邵丽气势凛然的说道,似乎他倒是不把张晋的威仪放在眼里了。
“好一个忠直不绕弯,你既然想学龙篷比干,那好我就来告诉你什么叫龙篷比干,自古以来的忠直耿介之士,每逢国家遭逢大变之时,往往能在朝廷之上仗义执言,可谓不畏生死,舍身成仁,这样的人,当然是万古忠直的典范,可是如今的邵大人却不是,这是因为什么呢,现在你不是在朝堂之上,我也不是大奸大恶,张大人也不是九五之尊,这里不是议论国家大事的朝堂,而是张大人的私宅。若你是真正的忠直之士,那么天子有疏漏之时,怎么不见你拦驾劝谏呢?邵大人,你可是京兆府的官员,日日都守在宫墙之外啊,你的忠直胆色呢?这难道就是你所说的为臣之道吗?”韩子高哂笑了一声接着说“如今张大人在私宅中宴请宾客,来的都是至交亲朋,张大人既然能请你来,便是把你当成了朋友,而你在朋友的宴会之上,不顾主人家的体面,毫无为客之礼,随意冒犯,无礼至极,这难道也是圣人教给你的为宾之道吗?”韩子高的两个问题问得那邵丽满脸通红,正想要说话呢,韩子高哪里肯给他话口,便匆匆又补充道“我看你啊,绝不是像自己标榜的什么忠直不绕弯,你是因为自己在宴席中的位置靠后而心生怨怼,想要先声夺人,以哗众取宠,用心之险恶,心胸之狭隘,可见一斑。张大人,你能有这样的门客,还真是令我大开眼界啊。”韩子高笑着对张晋说道。
那张晋本来面子就没了多少,如今韩子高这样一说,更是让他整个人都不好受了,如今韩子高给了他话口,他便顺势而下,对手下的人说了一句“来人啊,还不把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不臣无礼之徒给我乱棍打出去……”张晋一声令下,早有那些打手将那邵丽给赶了出去。
张晋正气的两眼发红,贺礼笑着站起身来对张晋说道“吏部掌管天下士子的品评,今日竟然出了这样的官员,这是在下的疏忽,不是大人的错。在下回去一定通告吏部的官员,将这个邵丽革职查办,这样不知道天高地厚目中无人的家伙如果继续让他在朝廷中任职,恐怕会坏了我朝廷的纲纪和法统。”贺礼的话刚说完,张晋的气也算舒缓了过来,毕竟贺礼这样一说,整个事情的责任似乎就与张晋没有什么关系了。
“贺大人说的对,大人手下之人众多,门人子弟未必能够照顾的周全,就像是当年的薛公,不也有几个鸡鸣狗盗的门人吗?大人也不要过于自责,只是日后对门下人要更加约束便是了。”韩子高也赶紧地宽慰了张晋几句。
其实那个邵丽,韩子高倒是挺喜欢的,在这一众的只知道阿谀奉承的人中,那个邵丽的话虽然有些冒失,但是也可以说是一个不可多得清流之士,如果说大齐的朝廷现在整个是一潭死水的话,这个邵丽没准将来就能成为一道激流也说不定。如果是在大梁,韩子高肯定会用全力保全这个邵丽,甚至会对他加以重用,至少在御史这样的风宪官的位置上,这个邵丽可以发挥出他的作用,毕竟忠臣谏官是不直言犯颜便不算是称职,这个邵丽敢在这一众人前这样说话,便是有着做御史职官的风骨,这一点倒比那些自诩是国家栋梁,却一肚子蝇营狗苟的人要好上不知道千倍还是万倍了。只是这里不是大梁而是大梁的敌对国北齐,他若是为北齐保住了一个清廉耿介之人,便是为北齐的朝廷留下了一线生机,那对于大梁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所以就算是心中再有不忍,韩子高还是不得不对这个叫邵丽的年轻人赶尽杀绝。他知道自己现在沦落在北齐以后这样杀忠臣的乱事妖孽之行径,恐怕他还要做很多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