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娃儿乖,娘在这儿呢。娃儿乖,吃的饱饱的,才有力气长大。”她用手轻轻拍打着孩子的身体,嘴里嘟囔着,眉眼满是母亲的温柔。可是那孩子眼窝深陷,显然早已死了,连稚嫩无暇的小脸也变得惨白无半点血色,他紧紧的闭着双眼,如一个安静的天使。但是,他的皮肤已经浮肿,裂开着细小的缝隙,从里面流出浑浊的肉脓,孩子的身体早已发臭了,苍蝇寻着臭味在他的小脸上正兴奋的萦绕着。女人慢腾腾的拍打着孩子的身体,脸上涌现着无尽的爱意,她没有理会苍蝇在孩子脸上不安分的飞舞,只是看着怀中的娃,目光一刻也未曾离开。蛆虫从孩子的耳朵里一踊一踊的爬出来,在脸上无情的嗜咬着,贪婪的允吸着小娃脸上的肉脓,那扭动着的白胖身体,在孩子惨白的脸上透着一股莫名的恶心,却又撕心裂肺的残忍。可是女人不知,脸色平静的看着蛆虫,用手捻起,毫不犹豫的就放进了自己嘴里,甚至连嚼也没嚼就咽了下去。
“你看,我娃不是好好的吗,吃奶吃的多香,一点事儿也没有。”女人朝老汉傻傻的笑着,转而一脸温情的看着怀里的孩子,但其实她的奶子早已干涸,而孩子的嘴唇也已经烂掉了。
老汉不忍看着她这样,想走上前安慰她,但女人害怕的尖叫着,声音凄厉锐利,像是鬼叫般。她紧紧的抱着娃,面色恐惧的看着人们,蜷缩着身子朝墙角靠了靠,不让任何人靠近,“娃儿不哭,娃儿不怕,不怕。娘在呢,娃儿不怕,娃儿乖。”女人焦急的哄着娃,用手轻轻拍打着他的身子,嘴里不停的嘀咕着,蓬乱的头发下,眼睛四处不停的游离,从眼角闪过了一丝害怕的泪光。这个女人,已然是疯了。
风里似隐隐传来婴儿的哭号,在暗沉的天色下,如同鬼哭般难听。女人脸色苍白,牢牢的护着自己早已死去发臭的孩子,那双眼睛里是爱,是怕,也是苍凉到极点的恨。志远看着这对母子,眼睛圆睁着,将手攥的咔嚓作响,无论如何,在心里都感觉到有一股冰冷的寒意在流离,那湿滑的触手,抓着他的心,像是针芒般刺痛着。看着蜷缩着身子的脏乱女人,他害怕,因为她的面容扭曲的像只鬼,可是那不足一岁的娃儿脸上涌出蛆虫时,所有人都沉默了,是沉痛的悲凉,让眼泪悄悄的落下,是残忍,是心中一抹浓郁的悲云。
杨承林脸色铁青的看着疯女人,眼中藏着湿润,透满着悲凉。风儿挟裹着几声林子里的鸟鸣,宛若沉沉的哭诉。疯女人害怕的看着众人,嘴里不停嘀咕着,身子在微风中瑟瑟发抖。
空里的暗沉悄然无声,只留下一抹阴凉在城墙头盘旋着,夹杂着浓郁的悲伤,流落在默声的安静里。
“志远,到后厨去给老赵说一声,让做上一大锅饭,我杨家既然遇到了这些落难的人,就不能让他们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被活活的饿死!”杨承林没有回头,声音沉重而沧桑,他看着地上的疯女人,轻轻的叹了口气。
“志国,将这些人都安置到马场,今天就把驮马拉出去卖了吧,换些粮食回来,如今国难当头,能帮下他们,就帮他们吧。”杨父脸色惆怅的转过头,看着周围奄奄一息的人们,话语沙哑低沉。
志远应了声,脸色凝重的看了眼父亲,没有停留,小跑着进了家门。志国看着三弟走远了,方才踟蹰的话语最终留在了心头,风中洋溢着些许悲凉,若惴惴叫着的鸟鸣般泛着丝丝寒意。他朝父亲点了点头,看着地上脸色苍白的人们,心中的不舍早已散去,转而被苦痛,被同情所代替,而那疯女人则像是一声闷雷般敲打在他胸口上,那样的撕心裂肺,那样的触目惊心。一片阴云,仿若在他心头悄悄的铺陈开来,他脸色决然,带着两个伙计,朝马场走去。
风中若回响着低沉的马铃声,走过沧桑,历经岁月,在路途上镌刻着一道长长的影子。熟悉的铃声追随着天边的层云,若在心底暗暮成霜,却也只能落得无奈与悲伤。马卸了铃儿,就不再是杨家的马了,志国用手摸过一个个自己熟悉的马背,在心里唤叫着它们的名字。自小随父走江湖,过商道,那响动的铃声伴随着自己朝朝暮幕,早已在心底流连不舍。这些马,一个个的从马驹子长到成马,从关西到朔县,一路陪伴,志国忍着泪水卸掉马铃,连带着鞍子也一同卸下。
长长的马队在马场门口停下,没了风里摇曳的马铃声,没有了岁月沧桑滑落下的古旧。一抹山色影朦胧,绣着暗云,将落寞的凉意藏在风里。
“起马喽——”一声吆喝浑厚拉长,在风里嘶哑不甘,却洒脱的如风卷动着的漫天黄沙,厚重野性。
马蹄声噗嗒着向远方走去,在安静的云色下,泛着几许无奈的悲凉。这是最后一次出马了,微风吹拂着落叶在耳边平静的摇曳着,宛若送别的惜惜话语,透着不舍和空寂。
志国拉着头马走在最前面,脸色沉重的看着远方。马儿一步一步的向前走着,他孤单的身影,仿似送别的老人,泛着沧桑和迟暮。
空里吹着微风,旋着落叶轻轻落在空旷的马棚上。偌大的马场里,也只剩下两三匹自家的用的马了,此时正无精打采的在槽边喝着水。落难的人们被杨家的伙计领进马场,他们拖着虚弱的身子,也不顾马厩的脏乱,卧躺在里面,脸上是惊恐般的麻木。
场边的大锅里热水沸腾,翻滚着白花花的面条,往外直冒着热气,灶下的柴火劈啪作响,在风中又烈了些。不远处是一口油锅,正烧着滚烫的菜籽油,旁边的案板上放着辣椒面和葱花蒜末,厨子用大勺慢慢搅动着油,不时舀起扬倒,一时间,马场里便尽是滚油的浓郁香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