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大乱,柳志通混乱中不知去到了哪里,只柳敬宗柳敬祖二人趁夜摸出,一径儿往杭州赶去,一路饥民流匪又将他们所剩无几的钱财抢了个干净,两人耸头搭脑,经过南京城那一闹,都自觉已无面目再见故人,奈何妻儿都在杭州,柳家兄弟总还抱着一丝希望,希望杭州的家产可以保全,富贵荣华可以不要,最起码要图个安身所在啊!
然而等两人匆匆赶回“天水一色”,偌大的别院里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屋舍房瓦俱全,只是内里的东西却已经被搬了个七七八八,除了大件的不好搬运的,竟再看不到什么值钱之物。
柳敬祖跌跌撞撞,“这……这天水一色也没保住?!”
柳敬祖晃晃悠悠,只扯着嗓子喊,“刘守!三娘!三娘!”
然而空荡荡的院落连只能回应他的雀鸟走兽都没有。
“没了……没了……这下全完了!”柳敬祖跌坐在地!
“兄长莫急!”还是柳敬宗从容一些,“我看这屋里屋外,虽然东西都被搬得干净,可是一应物品摆件花石都还是原样不动,想来不是外人来抢掠的,倒像是自己人做的。”
“自己人?”柳敬宗擦擦老泪,仔细环顾一圈,深觉有理,“那是三娘她们知道情况不妙已经先藏起来了?”
“应该如此。”
“那我们该如何找到他们!”柳敬祖心头复燃起一股希望,便开始着急容身之所了。
“兄长放心!”柳敬宗道,“他们肯定也会派人找我们的,我们只需要在这附近守着,准能遇上。”
话音刚落,柳家兄弟突听得花廊后面有人走动。
“是谁!”柳敬宗唤了一声,疾步绕过去!画廊后的人愣了愣,不确定的叫了一声,“老爷?”
转至跟前,三人都是又惊又喜!
莺如施礼拜道,“可算等到二位老爷了!莺如也算幸不辱命,两位老爷快去城外枫林吧,夫人们都在那里。”
柳敬宗心中的大石总算放下,却又不免疑惑,“怎么是你在此等候?”
莺如拜道,“老爷们在南京出事后,不日便传到了杭州城,杭州城之人本就对柳家心存怨愤,如今听得老爷之势已败,还会放过我们?所以夫人当机立断,趁着消息还没散开星夜搬了出去,府上的人心散了,也都走的走散的散。现在的柳家剩下的不过十来人,等送过二位老爷去枫林,莺如也是要走的!”
“什么?你也要走?!”柳敬祖惊道,“怎么会这样?”
柳敬宗幽幽一叹,“一时用舍非吾事,举世炎凉奈尔何。罢了罢了,由他们去吧。只是你既然守在这里,想来心中还是有我们柳家的,如何现在也要走?”
莺如淡淡笑道,“姑娘都走了,莺如也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了。”
“阿雪!”柳敬宗心头乍响一道惊雷,“她是我的孩子啊!如此情势,岂能弃她生身父母而去?!”
“我们姑娘说,‘世事如棋局局新,人情似纸张张薄’。不是姑娘要撇下老爷,是老爷要撇下她。”莺如道,“老爷,杭州与南京隔得并不算远,南京城外的义军之事,我们虽然知道的比较晚,倒也都明白的。柳家已经毁了一个大小姐,换了一个二小姐,走了一个四小姐,就剩我们家姑娘孤零零的一个了。与其将来被抛弃,不如现在离开了好。老爷也不必觉得姑娘这是忘恩负义。姑娘是要报恩,老爷欠下的那些债,总该有人去还的。”
“胡闹!谁要她还!”柳敬宗生生被气的咳出一口血来,“我柳敬宗拼搏半世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让我们的后代儿孙能享得世间富贵荣华!我有什么错?我又辜负了哪一个?这几个孩子的婚事,哪一个不是我精挑细选了,挖空心思的将他们许给了富贵柔善的人,我错了么?!”
莺如只道,“老爷站在自己的立场去想,自然觉得没错,可是站在几位小姐的立场去想呢?她们也都是有血有肉的人,不是仍凭摆布的棋子。”
“住口!”柳敬宗喝道,“一个婢女,胆敢指责老爷!”
莺如淡淡笑道,“老爷怕是忘了,莺如已经离开柳家了,卖身契我已经拿回来了,莺如再不属于柳家,送了两位老爷过去,莺如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柳敬宗蓦地一呆。
柳敬祖哀哀叹了一声,“家里的女儿些,我们对她们还不够好么?寻常人家会允许她们识文断字,通情达理?怎么教了他们明白了事理,反倒先责怪起我们了。”
“老爷你又错了。”莺如道,“你们错在了大是大非。南京一事已是公然举兵谋逆!”
“这话谁同你说的!”柳敬宗吹着胡子道,“自古成王败寇,哪有孰是孰非!”
“没有谁同我说。”莺如道,“莺如在姑娘跟前侍奉,书文听得多了,有些事理还是看得透的。自古成王败寇不假,可那也要行得正言的顺,国难当头,老爷食君俸禄不思为国效力,反倒为一己之私将黎民百姓陷于水火之中,这些事连我一个小奴婢都明白,又如何能服天下人?算起来,老爷落得如今这般模样,也算是咎由自取!”
柳敬宗越听越怒,他从没被人这样面对面的指责过,尤其这人还只是他府上曾经的一名婢女!柳敬宗听得又羞又脑,羞得是心中的那门不正当的心思就这样被赤果果的暴露出来,恼的自然是莺如的口无禁忌。
柳敬宗本就失意怅惘,如今还受人指摘,当下头脑发昏,恶向胆边生,趁着四下无人,道旁拾起一枚石头便向莺如后脑狠狠地拍去,莺如当即惊叫一声,倒在地上,再没了声息。
柳敬宗望着莺如的尸体嘿嘿直笑,“无知妇孺,你才读了几年书?也好意思在我面前论些道义?”
柳敬宗阴森笑着的模样实在太过恐怖,柳敬祖都被他吓得一缩,蓦地往后退了一退。
柳敬宗看他一眼,“哥,怎么?你也终于受不了我了?”
柳敬祖慌忙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