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当梨花坳里人们都进入梦境之时,杨家草庐的灯火却没有熄灭,昨日还与安儿一同吃饭的父亲,此时已经和儿子女儿阴阳相隔了,杨安儿俩兄妹想到这里,怎么也睡不着,他们都在父亲的房间里,妙真坐在父亲的床上,手不停地抚摸着父亲的枕头,杨安儿坐在桌前饮者一杯酒,那酒是父亲前几日在集市上卖的,还不曾喝完,两兄妹彼此没有说话,也没有哭泣。
突然,一阵急促的锣声传来,他们俩只听见不远处有人喊道:“救火啊!快来人!”
他们回过神,跑到屋外,屋外的田垄上已经是火光冲天了,杨安儿望向田垄火势顺着大风快速的蔓延起来。
梨林被烧了。
杨安儿走到自己井口,向着井里丢下俩个木桶,妙真摇着轱辘,打好了水,杨安儿提着木桶就往田垄上赶,妙真随后也提了两桶水。
周围的村民们也纷纷拎着水桶跑向梨林。
“张大伯,这是怎么一回事啊?”杨安儿浇了两桶水,便向同来救火的张大伯问道。
“我也不知道啊,子时三刻的时候,我到院子起夜,就看到西垄上一片红光。”张大伯将手里的空水桶,放在地上回答着。
冬季气候干燥,林子着火后,火势很开蔓延开来。
妙真赶到,她将手里的两桶水都尽数泼散出去:“不行,火势太大了,眼看就要烧上坡了,哥,你快组织村民们在火势周围挖隔离带,要把火势控制在最小范围里。”
“行。”杨安儿应了一声,然后他拿起遗落在田间的锄头,对身边的几个年轻小伙子喊道:“你们几个跟我来。”
杨安儿带着几个青年去挖隔离带,杨妙真则快速的加入到救火行列中,眼前的一棵梨树大火已经快烧到树梢了,妙真提着一桶水,施展轻功,飞入到半空中,把手中的水浇到起火的枝叶上。
这场大伙可谓是让梨花坳里的村民们全体总动员,妇孺孩子在自己院中的水井或者附近的水源地不停地打水,村里的男人们拎着水桶不停的忙碌着,翌日辰时的时候大火在被扑灭,村民们灰头土脸地立在田垄上看着满坡满坳的废墟,心里很是难受。
几个妇女们搭了口大锅,在院子里蒸好馒头,带着吃食分发给田垄上累了一晚的村民们,村民们吃着馒头就着昨夜没有用完的冷水吃喝起来。
“你们看到老李了吗?”
分发馒头的黄袄妇女,一边给村民们发馒头一边张望着找寻着自己的丈夫。
“邹婶,昨夜老李和我们一起在救火啊,怎么你们都没瞧见他吗?”村民李大富蹲在一块大石头上接话说着。
邹婶一听显得有些着急:“是啊,这林子这么大,你们分开救火,他不会出什么意外了吧。”
李大富跳下石头,大声喊道:“乡亲们,都聚拢过来,我们来清点清点人数。”
村民们聚拢到了一起,各家清点这人数。
这时候,村西过世王铁匠的媳妇,梁寡妇也开始嚷嚷起来:“天啊!我的儿子,我的儿子不见了。”
她说的儿子是王铁匠的留下来的遗腹子,今年十三岁,梁寡妇一个人拉扯着这孩子十分的不容易,这要是出了什么意外估计这梁寡妇也活不下去了。
“桂香,你别急,我们一起去找找。”李婆婆安慰着一脸担忧的梁寡妇。
村民们沿着田垄分成三队,从南垄、北坎和西坪三个方向去找,终于他们在北坎的一处溪涧的浅滩上找到了两个人,老李和梁寡妇的儿子,一东一西地倒在地上,老李背后的衣服被烧破了,露出了满背的灼伤,梁寡妇的儿子面朝的地面,下巴被石头磕破了,血渍凝在衣领上,最严重的是他的左侧脖子和左侧脸上也都被烧伤了。
梁寡妇和李婶抱着儿子和丈夫,不停的哀嚎,梁寡妇的儿子被毁了容可还有气息, 杨安儿立即扶起梁寡妇的儿子冯川,他和妙真都跟随刘处玄学过些医术,他自己观察着冯川,口鼻里面全是灰烬,鼻息很微弱,嘴里的灰烬粘这唾液,形成了黑色黏糊的浓痰,堵在气道上,杨安儿捏着冯川的嘴,用手指扣了扣冯川的口腔,冯川猛地一咳,清醒了过来。
杨安儿扶住冯川,妙真绕在他身后,一掌贴在他后背,用内劲一推,那孩子就吐出了一滩黑色的脓水,冯川算是被救了回来,他虚弱地倒在母亲的怀里,脸色很慎人。
可是老李却没有呼吸,李婶抱着老李的遗体,一边摇晃一边哭泣。
周围的村民们看到两个妇女悲痛欲绝,心里也跟着难过。
李大富说道:“这大冬天的,林子着火一定是人为的,真不知道是哪个缺德的东西放得这把火。”
“一定是巡抚府的人干的。”杨安儿想起了完颜箪放言,说道:“那巡抚夫人不是说过她要烧林子吗?”
妙真当时不在家里对完颜箪说的话并不知晓:“什么?那恶妇杀了我们爹,还要放火烧林子。”
“嗯。”杨安儿应了一声,接着他望着四周的村民们说道:“乡亲们,梨花坳遭此劫难,归根结底还是怪我一时鲁莽杀了那草菅人命的狗官,不仅害死了我父亲,也连累了乡亲们,在这里我杨安儿给各位赔不是了。”
杨安儿充满歉意地对着村民们稽首叩拜。
村民们似乎接受了杨安儿的道歉,这件事情的确有杨安儿的一些原因,可归根结底还是要怪朝廷无道,府官欺民。
四下里没有人说话,大家都静静地看着杨安儿叩拜,听着两个心碎的妇女的哭喊。
“这事情不能管杨安。”邹婶擦了擦眼泪说道:“我家当家的如果看到巡抚门口惨死的一家人也会杀了那个狗官的,杨安儿没有做错,要怪就怪当官的目无王法,草菅人命,鱼肉百姓。”
“邹婶说的对,我们一定要去讨个说法。”李大富义愤填膺地喊了一声。
李婆婆拄着拐杖走出人群,颤颤巍巍地对李大富说道:“大富啊,那些官府的人我们这些百姓可惹不起啊,和他们没公道讲的。”
“那难道就让老李白死了吗?李婆婆你看看看川孩子,多么好的一个孩子,就这样被烧的毁了容,不讨个说法我李大富第一个不答应。”李大富捏着拳头同李婆婆理论着。
“那要是讨不到公道怎么办啊?”李婆婆提出了一个关键的问题,一旦讨不到说法梨花坳里的村民们又将是惹祸上身。
“讨不到公道,我们就反了!”
杨安儿站出来插话道:“官府不让我们这些百姓好活,我们就反了官府。”
“反了?!”
众人们听到杨安儿的话,心里又惊又怕。
妙真也被哥哥的话惊讶住了,不过她在哥哥的眼神中看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神情,坚毅,愤怒,她知道哥哥这次是认真的。
“没错!官府无道,我们就反了他们。”妙真也站出来说:“乡亲们,像这样的官府欺压百姓,我们要是再不反抗,那府衙门前的一家人就是我们的下场,古有陈胜吴广大泽乡起义才推翻了暴秦换来了大汉盛世,为了我们自己和后代,值得让我们拼上一拼。”
说罢,妙真来到李婆婆的面前她扶着李婆婆说道:“李婆婆你觉得呢?”
李婆婆笑道:“我一个半入土的老太婆,没有什么看法,这都是你们年轻人的事情。”
“杨湘姑娘说的事,如今的我们已经是吃不饱穿不暖了加上官府欺压,日子已经过得很艰难了,难道我们这些大老爷们愿意让我们的儿子女儿们日后也像我们今天这样吗?”
不得不说那个李大富真会挑事。
“对,反了!”
“为了我们的后代,反了!”
“反正现在活不好,横竖是死,不如拼一拼。”
.... ....
乡亲们一言一语说着。
第二天,梨花坳的村民们拉着老李的遗体招摇过市地来到了巡抚衙门,此时正好遇到葛大人出殡,两支队伍就在巡抚衙门口对持了,真是好不热闹,府台里的百姓们都围在衙门口看着热闹。
“夫人,门口来了一伙村民,还拖着具尸体,堵在了门口,老爷的出殡队伍怕是出不了门了。”
侍女着急忙慌地跑到内堂,禀告着完颜箪。
完颜箪一猜就知道是梨花坳的村民们,她没有想到这些怕事的农夫们竟然敢跑到府台衙门闹事:“额,来了多少人?”
“来了几百个,手里都带着家伙呢,他们堵在门口,街上围满了人。”侍女小心回禀着。
完颜箪冷笑说道:“好一群不知死活的乡巴佬,走,带我出去看看。”
完颜箪来到衙门口,衙门的卫兵们也被眼前的阵仗吓到了,持着武器对持着村民,立在衙门石阶上不敢轻举妄动。
完颜箪毕竟出身名门,见到这阵仗显得很淡定,她着着一身素白孝服,走到士兵前呵斥:“你们是哪里的来的乡巴佬,你们难道不知道今天是巡抚大人出殡的日子吗?敢在今天闹事,都不要命了吗?”
“恶妇,你不要在这里叫嚣,我们可不怕你。”杨安儿作为领头站在队伍最前面。
“原来是你这小子,你这杀人凶手,还敢到这里来,今日我夫君出殡我不与你们计较快快让开,我便让放你们一马?”完颜箪呵斥别人从来没有人像杨安儿一样与她顶嘴。
“你说我是杀人凶手,我承认这个狗官是我杀的,可你杀死我父亲,还放火烧了梨花坳的梨林,还害得我们一个村民死亡,一个少年被毁容,难道你就不是凶手吗?”
杨安儿逼问着完颜箪。
“你父亲是我杀的没错,可是你说我烧了梨花坳害死你们村民,你有什么证据?”完颜箪狡辩着。
“你这毒妇,我丈夫的尸首就在这里,难道我们还会冤枉你不成吗?”邹婶蹲在老李的尸体边上,咬着牙,哭诉地质问着完颜箪。
“我哪里知道这男人是怎么死的,说不定是你偷汉子怕被人家发现杀了自己的亲夫呢?”完颜箪装作无辜,假装猜想着。
“你......你.....”邹婶气得一手指着完颜箪,一手捂着胸口,嘴里半天吐不出一个字。
“哈哈哈。”完颜箪看到邹婶被气急的滑稽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我说你们这些乡巴佬啊,你们最好先把事情搞清楚,眼前定是这个女人偷了人,才杀了自己的丈夫,你们该把她侵猪笼,却为何到我这里闹事啊?”
“你真是巧舌如簧,今日你不给我们一个公道,我们是不会离开的。”
妙真见到这完颜箪如此嚣张跋扈,能言善道便也站了出来。
“哟,你这小丫头又是哪位啊?”完颜箪见妙真如此年纪轻轻,嗤鼻问道。
“我是杨湘,昨日你杀死的村民就是我的父亲杨侃山。”妙真怒视着完颜箪。
完颜箪打量了一眼妙真说道:“原来那个杨老头还有两个杂种啊,你和你哥哥一个德行,我看见就恶心,小姑娘带着你们的人赶快离开,不然,我可对你不客气。”
说着,她吩咐着身边的几个衙役先去收拾收拾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黄毛丫头。
几个衙役是见识过妙真的武功的,可是夫人的命令他们也不敢违抗,几个人持着兵器畏首畏脚地靠近妙真。
妙真懒得和这些酒囊饭袋们动手,她伸出玉掌,朝着门口的石狮子击了一张,石狮子的脑袋顷刻就裂开了几条大口子。
“来啊!”
妙真收了掌,冲着衙役吼了一声。
完颜箪知道这个衙役不敢动手,便无奈的说道:“罢了罢了,你喜欢这么这么耗着耗着吧。”
说完,她带着丫鬟回到内堂,门口的士兵们依旧和村民们持械对持着。
完颜箪在内堂里喝了口茶,就到了衙门大厅,也就是葛大人的灵堂,黑漆楠木的棺材立在大厅中央,梁上垂着白帆,灵牌前地三支香在缓慢地烧着。
完颜箪坐在灵前的蒲团上,往火盆里丢进一叠黄纸,她一面烧着纸一面念叨着:“你这死鬼,死了还给我惹这么多的事情。”
她嘴上虽然满是埋怨,可在语气中却听出了另番味道,毕竟,她和葛大人也是多年的夫妻,在怎么说也是有些感情的。
“太傅大人,什么时候到?”完颜箪起身整理了下孝服,问着身边的侍女。
侍女回到:“已经到城门了,管家半个时辰前带着人去迎了,估计再有一盏茶的时候,就到府上了。”
“好,等我哥来了,我定要让这些村民全部为我夫君陪葬。”完颜箪寡清的脸上又涌现出了往日的狠毒。
不久,太子太傅、御史前卫完颜绰的人马就进了府台正街。
来到府衙门口的时候,聚众闹事的人挡住了他的去路:“去看看前面怎么回事?”
完颜绰吩咐这林护卫入到人群里去看看发生了何事,林护卫一眼就看到了杨安儿兄妹心想一定是由于昨夜纵火的事情引起的麻烦,他将事情的经过回禀给了完颜绰。
完颜绰早前收到过完颜箪的书信,知道自己的妹夫就是被杨安儿杀得,身居朝堂的他比起妹妹完颜箪来,喜怒之情更加是不露于言表,他装作一脸和蔼的模样,带着众人来到府衙前。
“各位乡亲们,在下是太子太傅、御史前卫完颜绰,这益都巡抚是我的妹夫,他的事情我也听说了,他草菅人命确实该死。”
村民们回过头,只见一身锦衣华服的完颜绰,头戴这官帽,肩披金丝披风,脚穿一双云理官靴,高挺鼻梁下,一张厚实的嘴,颔间留着三寸长的胡子,看上去确实一副正派,和蔼正直。
“你妹妹害死了我们村里的人,还害的一个十三岁的孩子毁了容,这该如何处理啊?”人群的一个村民粗着嗓子,问着完颜绰。
完颜绰身边的一个士兵见到这村民如此无理,便呵斥了一声:“大胆,这是太子太傅大人,你居然如此无礼。”
完颜绰连忙制止这士兵说道:“唉,不碍事不碍事。”
说吧,他下了马走到那村民面前,拱手说道:“这位老哥,方才我这士兵对你无礼,你可不要见怪啊。”
那村名见到眼前的这个高官如此平易近人,而且还用“老哥”来称呼自己,一时也没有了怒气,甚至他有些受宠若惊,他连忙纠正了态度回礼说道:“太傅大人,刚才草民无礼了,还请不要见怪。”
完颜绰笑呵呵说着:“不碍事,不碍事。”
说着他走到闹事的人群前,看见了杨安儿:“这位就是杨安儿公子吧。”
杨安儿对于眼前这个态度与其妹妹完全相反的完颜绰缺乏一丝信任,态度依旧冷冰冰,并没有怎么搭理他:“是,我就是杨安儿。”
完颜绰打量着杨安儿:“杨公子,少年英雄,我那妹夫若是做了对不起百姓的事情,他也是该死,杨公子为朝廷为我完颜家除了这个恶人,我还真当好好多谢你了。”
杨安儿心中寻思到:“我杀了你妹夫,你却还要来谢谢我,你真够假的。”
杨安儿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完颜绰虚伪的面孔让他感到很不舒服。
完颜绰见杨安儿没怎么理会他,和他似乎也没有说的,便走到府衙门口对闹事的百姓捧手说道:“各位乡亲,若你们所说的事情是真的,本官一定会为了你们做主的。”
说着他走到邹婶面前,从怀中掏出一袋金珠子说道:“这位大姐,我这里有些银两,你们好生把这位老哥葬了吧,今天也是我妹夫出殡,一切以死者为大,你们直接的恩怨我一定会秉公处理的,若是我妹妹害死了你的夫君,本官也绝对不会轻饶。”
说着他把那袋金珠子塞到邹婶,邹婶也不是不懂道理之人,她见到完颜绰如此谦恭的态度,也闹不起脾气来:“多谢大人,多谢大人为民妇做主。”
当事人邹婶的态度都这样了,村民们在闹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完颜绰扶起邹婶,他对村民们说道:“各位乡亲,你们放心我绝不是徇私枉法之人,在下一定会秉公处理此事的,今日时辰不早了,你们还是早点让亡者入土为安吧,本官答应你们等你们把这位老哥葬了,你们再来衙门,届时本官亲自升堂为你们讨还公道。”
在完颜绰的花言巧语之下,村民们就此散去了,巡抚的出殡也如期举行了,村民们把老李葬了,都满怀感激地准备着来日去公堂申冤。
“哥,你说那个太傅大人说得话,能信吗?”妙真回到家里,她简直不敢相信那完颜绰会与嚣张跋扈的完颜箪是一个妈生的。
“哼,花言巧语我看这个太傅大人比那个完颜箪更加心狠。”杨安儿似乎已经看穿了一切。
妙真继续追问:“额?何以见得?”
“若他真是一个好官,为官清廉,怎么会一行气派的来到益都府,你别忘了他是来参加葬礼,还随时带着一袋金珠子出门。”杨安儿说着自己看出的疑点:“我猜过几日,他定会对梨花坳采取行动。”
“那我们该怎么办?”妙真也赞同着杨安儿的看法。
杨安儿心里默默生出了一个办法,他对妙真说道:“妹妹,你帮我办件事。”
“何事?”妙真问了一句。
杨安儿示意让妙真贴耳过来,他在妙真耳边耳语,把自己想到的一个办法告诉了妙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