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平平淡淡的又过了十日,俞枫依旧每天早早起床,拜访故友、结识才俊、拉拢人脉,只是每次外出都是孤身一人,行踪极为低调谨慎。
而墨墨依旧每天拉着小恭、小羽满大街溜达,偌大的贤仁城几乎被三人逛了个遍。只是自从上次人鱼事件之后,三人都默契的没有再去看过一场马戏,仿佛每个人心中都有所忌讳,只是不愿明说罢了。
最苦的要数乔木了,整天愁眉苦脸的坐在书桌前,细细梳理着贤仁城复杂的人脉关系,一步步推敲着接下来的计划,偶尔还会担心毛子跟乔戒的安危。
这日,乔羽正研究着贤仁城周边的地势之时,一阵银铃般的笑声隔了老远便传了过来。
不用想一定是墨墨,果不其然,一阵五彩的小旋风突然出现在乔木面前,纵然是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乔木还是被吓了一跳。
墨墨头顶一个五彩斑斓的花环,左手拿着一只巨大的风筝,右手却握着一根看似颇为沉重的树根,原本端庄的长裙硬生生被划了几道长长的口子出来,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你们又去哪里淘气了?”这三只猴子一回家肯定是看不成书了,乔木索性合上书本,扭了扭早已发僵的脖子,无意间瞄见了一旁的乔羽,有些忍俊不禁。
“走错门了吧!你是谁家的泥猴啊?”乔木笑骂道,伸向弟弟的手却停在空中,这厮脸上都是泥巴,早已看不出原本的肌肤之色。
“没有淘气啊,我去办了件大事。。。”墨墨还没说完,却被乔木挥手打断。
乔家大哥一脸嫌弃的指了指门外,及时制止了两只“水牛”的进一步动作。
“这是书房,你们两个快去洗个澡。”乔木皱着眉头催促道,对于自己的这个小弟弟,乔木是打心眼里疼爱的,若是换做乔戒,绝不是现在的这个口气。
乔羽吐了吐舌头,赶忙拉着小恭消失在门外。
“你把他俩扔泥潭里了?”乔木调侃道。
“本来说下午要去放风筝的,无奈风不够大,就临时改为在泥塘里挖泥鳅了。”
“挖了几只?”
墨墨没有答话,伸出玉手,比划一个三字。
“三只?你们也真够笨的。”
“什么三只?是三十只!我有那么笨吗?”墨墨不满的嚷嚷着,随即清了清嗓子,正色说道“不过,今天上午确实办了件正事儿。”
“哦?说来听听。”乔木挑高了眉毛,显得十分感兴趣。
“我动用了一些关系,把乔羽安排到麓云学院了。今年秋季就能入学。”墨墨显得洋洋得意。
“可以啊你。”乔木听后面露欣喜与赞赏之色,但随即又狐疑道,“你都离开贤仁十年了,怎么还有这么硬的关系?”
“自然是之前喜欢我的公子哥啦,若是他们知道我最终选择了你这么个土包子,肯定吃惊的下巴都掉下来了。”墨墨邪邪的一笑。
乔木却并不答话,只是夸张的耸了耸肩膀,一副癞蛤蟆终于吃到了天鹅肉的得瑟。
墨墨看在眼中,刚骂了一句“德行!”欧阳俞枫便风风火火的推门而进。
见妹妹也在书房,私生子微微一怔,随即说道,“你先回避下,我跟乔老弟有话要说。”
“我也跟乔老弟有话要说!”墨墨拌了个鬼脸,虽嘴上如鹦鹉学舌一般调皮,却已然知趣的向门外走去。
“我刚刚得到消息,父亲通知所有儿子明早去见他。”俞枫一口气说完后,拿起书桌上的茶杯喝了个干净,显然是一路快走过来的。
“还说别的吗?”乔木皱着眉头,这一天终于要来了。
“没了。就这么一句话。”
“这句话是谁带来的?”乔木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小枝。”俞枫随口一答。
“小枝?”
“欧阳小枝,父亲的贴身医女。老弟为什么对这个人如此感兴趣?”
“之前怎么没听你提起过此人?”乔木对俞枫的问题避而不答。
“一则觉得她就是个医女而已,二则我对她的身世确实了解的不多。只知道早些年间,应该是十年前吧,父亲外出游历山水的时候,偶然与她结识,因她懂一些冷门的医术,又对父亲的病症大有裨益,便留在父亲身边贴身照顾。”
“你父亲所患何病?”
“不知道,打我记事起,父亲的身体就一直不好,随着年龄的增大病情是越来越严重,虽然在小枝的照料下父亲的身体一度康复,不知怎的,这两年旧疾又复发了。”说到这里,俞枫忍不住又问了一句“老弟为何对此女如此关注?难道她还有什么隐秘的背景?”
“只是感觉而已,毕竟我跟她甚至都没有见过面。”乔木语气淡淡的敷衍道。
“那明日会谈,应如何作为?”俞枫明显不想在医女这些看似无关紧要的人和事情上浪费过多的时间,将话题引向更为迫切的问题之上。
“我有一个计谋,不知是否妥当。”乔木说着,瞄了眼墙头一闪而过的黑影,嘴角弯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
一番低语之后,俞枫连连称好。末了,乔木谦虚的说道“这只是愚弟的拙计,仅供兄台参考而已。”
“你我之间不必客气,只是有些细节我还需要再斟酌下。”俞枫说完,重重的拍了拍乔木的肩膀,匆匆离去。
乔木又意味深长的扫了眼墙头,伸了个长长的懒腰之后,便熄灭了蜡烛,向厨房的方向走去。
次日一大早,俞枫便早早的恭候在厅门外,一脸的谦卑与温顺,虽然是第一个到达,却并没有进屋,而是恭敬的站立在门外。
没过多久,欧阳俞樟就大摇大摆的走了过来,见到只有门外只有俞枫一人等候时,微微皱了下眉,简单的打了个招呼,便自顾自的坐了下来,闭目养神。想来这个粗犷的汉子昨晚也睡的不怎么好。
第三个到来的是一个白嫩的书生,虽然外表极为英俊,但步伐有些轻浮不稳,两个眼袋也显得有些淤青,才走了这么短的距离,便有些气喘吁吁,一看就是纵欲多度的表现。
“三哥,您来了。”俞枫恭敬的行了个礼。
“嗯。”欧阳俞梓只是哼了一声,便自顾自的走进屋内,见到欧阳俞樟正在闭目养神,便走到他身旁,轻拍一下,笑道,“大哥,想什么呢?这么投入。”
欧阳俞樟有些不满的睁开双眼,见到是欧阳俞梓后,便哈哈一笑,“想你呢!三弟,好久不见,甚为想念啊。”
说完,大将军竟站起身来,结结实实的抱了抱自己这个羸弱的弟弟。
俞枫站在门外,冷冷的注视着屋内那对虚情假意的兄弟,眼神变得凌厉与冷酷。
两兄弟终于絮叨完了,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还是不见欧阳俞榛的身影,大将军开始骂骂咧咧“老二怎么回事?父亲都病成这样了,他还这么不守时。”
此话刚一出口,大厅里面的一扇内门便被人轻轻推开。欧阳俞榛信步从中走出,扫了眼众人,开口道,“既然人都到齐了,我们就进去吧,父亲身体不好,不要让他多等。”
与欧阳俞梓的诧异所不同,欧阳俞樟明显有些恼怒,却又抓不出欧阳俞榛话语中的把柄,只能忿忿的冷哼一声。
欧阳俞榛露出一个胜利者的微笑,恭敬的左迈两步,让出一条通道来。
穿过长长的甬道,欧阳家四兄弟来到了父亲的床前,一下子多了这么多人,致使昏暗的房间顿时显得有些拥挤,而兄弟们似乎都隐隐的忌惮着对方,彼此间都尽量保持着最大的距离。
病床上的老人看此情景,眼底深处飘过一丝无奈与悲哀,随即用缓慢而沉重的语气说道,“我快不行了,这继承人的事儿,你们觉得立谁好呢?”
老人毫无征兆的抛出这么一个敏感的话题,一时间在座的几个儿子都面露警惕之色,偷偷的打量着身边人的面目表情。
一阵短暂的沉默过后,欧阳俞榛先是哈哈一笑,随即气定神闲的说道,“父亲言重了,前段时间我游历四方,拜访名医,寻得了几处绝世孤方,现已经安排最好的炼药师按照方子上的要求熬药炼丹,他日练成之后,定会对父亲病情的大有裨益。”
老者听闻,苍白虚弱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一丝期盼与欣慰。俞榛看在眼中,心里自然得意万分。
前段时间俞榛确实消失了许久,竟是为父求药,且不说药效如何,但是这份情谊就能加分不少。由此也可看出,不止是自己,其他几人暗地里也没少下功夫。想到这里,原本颇有信心的俞枫一下子没了底。虽不知俞榛此话真假,但就目前父亲的表现来看,已经起到了预期的效果。
私生子尚能做到喜怒不形于色,但对于军旅出身的大将军而言就没有这么容易了,此刻俞樟的脸色仿佛嚼了一天的苦瓜般,难看的要死。倒是那个苍白羸弱的三弟显得从容不迫,不知是早有准备还是如外界传闻的那般对继承人不感兴趣。
“你这药到底行不行啊,别适得其反。父亲现在的身体不能随便用药。”欧阳俞樟自然不能落下风,开始挑俞榛的毛病。
“大哥提醒的极是,丹药练成之际,我一定会亲自替父亲试药的。这个请大哥放心吧。”
不得不说,欧阳俞榛果然是个玩权术的高手,只此简单的几句话,便将欧阳俞樟的唇枪舌剑挡了回去,更是恰当了表达了自己的孝心,真可谓一举两得。
反观欧阳俞樟,听到此话后,仿佛喉咙间卡了一根鱼刺,顿时被噎得面红耳赤,缓了许久才恨恨的丢下一句,“你知道就好。”
俞枫知道该自己出手了,虽说舞文弄墨之事大将军肯定不是俞榛的敌手,但只此两个回合就败下阵来,还是超出了俞枫的预期,看来先前太过高估了。
“父亲,您刚才问及立谁为继承人合适,我觉得此事一目了然。”俞枫清了清嗓子,正色说道。
此言一出,欧阳俞樟、欧阳俞梓和病床上的父亲都微微有些诧异,唯独欧阳俞榛面露警惕之色。
俞枫微笑的扫了眼众人,方才开口说道,“自古以来,四大家族就有不成文的规定,如无非常之事,立长子为继承人。”
刚说到这里,欧阳俞樟便再也掩饰不住眼中的恶毒之色,恨不得将这个私生子撕碎。
而欧阳俞樟则一时有些没回过神来,想明白之后,便向俞枫投来一个感激的微笑。
俞枫依旧淡淡的看着自己的父亲,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家常小事,“泽西大陆尚武,如今中原的各方小势力早已各有所属,接下来定是四大家族之间的厮杀与对抗,大哥军旅出身,征战无数,在军队中人气颇高,将来真是发展到短兵相见的时候,我们欧阳家也不会吃亏。”
俞榛不得不佩服这个弟弟的洞察力,只此一句话便直击痛处,自认为在人脉、权术、实力方面都不逊于大哥的欧阳俞榛,当然清楚自己的薄弱环节——军队履历一片空白,没有军功压身,没有建功立业,如同没有坚实的地基,在华丽的装饰也抵挡不住风雨的摧残。
“还有一点就是大哥。。。”只是话还没说完,便被老人伸手制止了。
“你说的我都明白,你能想的这么周全,真是出乎我的意料。”老人虽言语中满是欣慰之色,但眼神却冷若寒冰。
这些细节自然逃不过各个儿子的观察,俞樟有些不解,俞榛有些得意,俞梓有些无所谓,唯独俞枫自己仿佛没有察觉般淡定自若的喝着茶。
“其他人还有别的提议吗?”老者缓缓的问道。
纵使欧阳俞榛再渴望这个继承人之位,总不能跳出来自己推荐自己吧。而俞樟这次也仿佛开窍般,并没有再多说什么,而是又感激的瞄了眼俞枫。
最后老者将目光落到了三儿子的脸上,只是这家伙一脸事不关己的态度,正专心致志的清理着自己的手指甲。
老人轻轻的叹了口气,随即说道,“我们欧阳家在我这一辈算是毁了。”
俞榛机灵的刚准备替父亲说话,便被老者伸手制止了。
“二百多年来,咱们欧阳家一直是四大家族中的龙头,唯独到了我这一代,家道中落,如今只能屈居第四。你们可知,这么多年来,我内心是多么的悔恨和不甘?”病床上的老人明显动了真情,眼眶竟微微有些湿润。
屋内的气氛一下子凝重了许多,俞枫放下了茶碗,俞榛收起了黑墨扳指,俞梓也不再清理他那亮晶晶的指甲,而是悄悄的坐直了身子。
“老四刚才说的不错,按理而言,我确实应该把樟儿立为继承人。但是,我不想看着欧阳家没落在咱们这两代人手中,我是不行了,振兴欧阳的重任就落到你们几个的肩头了。”说到这里,老人顿了顿,似乎在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你们谁能想出振兴欧阳家的良策,我就直接让位于他。”
此话一出,虽然在座的各个儿子都有些动容,但都竭力隐藏着眼中的兴奋之色。
“你们还有什么要说的。。。”老人这一句话还没说完,便开始剧烈的咳嗽起来,整个人也痛苦的完成一张弓,仿佛要将自己的肺咳一出来一般。
听到咳嗽声,侍女慌忙的从门外跑进来,一手端着一碗粘稠的“墨汁”,另一手握着一个灰布袋子,也顾不得给四位少爷行礼,便匆匆来到老人身边,先是将“墨汁”放在桌上,然后打开灰色布袋,里面竟是密密麻麻的数百根大小不等、风格迥异的银针。侍女娴熟的抽出五根银针,扎在了老人的头顶。
说也奇怪,随着银针的逐根扎入,老人的咳嗽声明显环节了许多,随着最后一根银针扎入侧耳,老人的咳嗽声也戛然而止,只是面色更加苍白,气息也极为不稳。侍女这才长出一口气,细致的服侍着老人将“墨汁”饮下。
随着墨汁的缓缓流入,老人似乎恢复了一些体力,对着侍女无声的动了动嘴唇。
侍女温顺的点了点头,随即转过身去,低声说道“族长身体不适,今天就先到这里,各位少爷请回吧。”
欧阳俞榛最后一个起身,先冲着侍女行了个礼,万般客气的道了声,“谢谢小枝姑娘”,又深深的望了眼病床上已经熟睡的父亲,这才悄悄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