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宁声心说,你就说“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也好啊,举手之劳,怎么那么不中听呢。
“话说回来,戚庄主怎么也在那里呢?”
“恰巧路过。”
“哦。”苏宁声偷偷看了戚庄主一眼,开始东拉西扯,一会儿说一路上看到很多自然美景,一会儿又说晚上吃的饭菜很可口,始终是她在说个不休,戚庄主则时不时地应声“嗯”。奇怪的是,苏宁声似乎很愿意跟他说话,哪怕他都不搭理。
二日一早,一行人前往下桥村,正午十分终于找到柳管事家。柳管事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子,没有家人,孤身住在乡间。戚庄主的属下禀报说,昨日夜晚来了一群黑衣杀手,不过尚未接近柳管事便被天阴庄的影卫暗中一一歼灭,柳管事并不知情。
苏宁声直接道明来意,柳管事一脸为难,支支吾吾拒绝了。当初他能安然身退,靠的就是一无所知。当然,他并非真正的一无所知,作为管事,他和袁姨娘一样,很快就发现了李月芳的猫腻,但为了活命,他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心想,大夫人手段毒辣,现在去指证她,那不是纯粹找死么?
陆提议:“一把刀架在他脖子上,我就不信他还敢畏畏缩缩。”
山又说:“有钱能使鬼推磨,要不然就给他一笔钱。”
苏宁声表示不可,她此行的目的是说服柳管事作证,而非威逼利诱,若非心甘情愿,难保途中生变。若是柳管事有什么非做不可的原因,那就好办了。
“柳管事,你的顾虑我可以理解,我也不强求于你,不过我此番来找你,大夫人已经知晓,她会怎么想,怎么做,你要想清楚了。”
柳管事神色骤变,怎么想怎么做?大夫人肯定是宁错杀不放过。
“柳管事,大夫人是什么样的人,你比我清楚,你出面作证,不是帮我,而是帮你自己。”
最终,为了保命,柳管事不得不跟苏宁声走一趟。
事态紧急,苏宁声又心系妍声院的情况,所以片刻没有耽搁,草草用了午膳,就赶回青都。
送佛也送到西,戚庄主主仆三人继续随行护卫,一直出了新崎郡,到达青都城门口百余里处。
戚庄主淡淡然,道:“入了城就安全了,在下还有要事处理,就此别过!”
苏宁声微微笑,施了一礼再次致谢,临走时问:“不知庄主接下来要去哪里?”
黄昏残阳下,银色面具耀眼闪光,戚庄主轻启薄唇,轻轻飘出“匀州”两个字。
在这个世界,苏宁声完全是个地理文盲,匀州这个繁华之地,倒是听过,心里正思忖它在哪个方位,戚庄主已经策马远去。
苏宁声先给柳管事安排好住处,让山和易守在他身边,为了方便,夜深人静时才从后门回到苏府。
四个丫头见她安然回来,霍然松了一口气。素素道,这几天妍声院倒是太平,苏宁声点点头,她本来还担心李月芳会想方设法来闹,不过细想想也是,就算她闹得再大,也改变不了什么,反而惹人怀疑。
天尚未亮透,子悠去了一趟袁姨娘的院子,传话说一切已经妥当。用完早膳后,苏宁声去往明慈院给苏老夫人请安。老夫人听说苏宁声前两天身子不大舒服,有些忧心,于是连忙握着她的手嘘寒问暖。不一会儿,袁姨娘过来了。
这些日子袁姨娘把苏府上下管理得井井有条,丝毫不输李月芳,是以老夫人对她有了很大的改观,偶尔闲暇之时袁姨娘也会往明慈院走动走动。
袁姨娘一副神色凝重的样子,犹豫片刻,从身后的丫鬟手里接过一沓账本道:“老夫人,这是府上近十年来的账目,请您过目。”
苏老夫人觉得诧异,一页一页翻阅,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后将几本账簿甩在桌上,怒道:“这个李月芳,当真胆大包天,来人,去贤芳院把大夫人请过来。”“请”这个字眼特意被加重了语调。
苏宁声装作茫然,拿过账簿一看,满脸的震惊,赶紧上前劝慰老夫人。“祖母莫要激动,这其中或许有什么误会也说不定。”
“误会,这白纸黑字的,我倒要看看她还能怎么狡辩。”老夫人说着话,气血涌上来,忍不住咳了起来。消停一点后,喝了苏宁声递过来的水,方觉舒服些。
很快,李月芳跟随刘妈妈进了院子。她穿着一袭宝蓝色素衣,头上只简简单单插着一根玉簪,面容憔悴,说话无力,颇有关禁闭该有的模样,然而,苏宁声分明看见她那两只眼睛十分有神,这说明她已经走出女儿嫁给张冼带来的痛苦,别人看得见的都是装出来的。
老夫人黑着一张脸,冷声说了两个字:“跪下!”
李月芳脸色一白,低着头温顺地跪了下去。
“李氏,你好大的胆子,作为当家主母,竟背地里私吞我苏家家产!”
李月芳仰头望着老夫人,语气十分镇定:“老夫人,您在说什么,儿媳掌家期间一直是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如何干出私吞家产这样的是呢?”
苏宁声与袁姨娘二人沉默不言,老夫人将账簿狠狠扔在了李月芳跟前:“哼,你自己看看,这就是你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干出来的事吗?”
屋里一片死寂,静得连呼吸声都听不见,只剩下李月芳翻书的声音。李月芳的表情变得慌乱而无辜,口口声声称这些账簿都是假的,有人捏造出来陷害于她的,请老夫人明鉴,老夫人自然不会轻信,她了解李月芳,此人精明有贪婪,完全有可能做出这样的事。
李月芳忽然抬起头,盯着袁姨娘,做出一派痛心的姿态:“妹妹,素日里姐姐待你也不薄,把绮儿和卉儿当成自己的女儿看待,你为何要如此来污蔑于我?”
在场的人听了,心下不禁嗤笑一声,这种不要脸的话也亏她能说得出来,明眼人哪个不晓得她李月芳人前一套人后一套,外人都道苏大夫人贤良淑德、宽容大度,尤其善待子女,只有当事人心里知道那不过都是表象。
袁姨娘向来娴静,不爱逞口舌之争,她并不为自己辩解,只是静静地坐着,而这恰恰是老夫人最喜欢的一点。袁姨娘被人泼了脏水却不急着开脱,这令老夫人更加倾向于相信袁姨娘。李月芳的眼底掠过一道冷光,心里后悔当初没能狠心一些把这女人了结了,将祸患留至了今日。
这时,苏宁声说话了:“祖母,母亲打理苏府这么多年,辛辛苦苦从未有过半句怨言,这足以证明她对苏家忠心不二,声儿觉得,身为苏府的大夫人,母亲不会做出私吞家产此等监守自盗的事情来。倒是袁姨娘的账簿,虽说白纸黑字清清楚楚,但到底只是几张纸而已,要作假也不是没有可能,要我说,除非有人证,否则很难有说服力。”
闻言,李月芳朝苏宁声投来一个感激的目光,嘴里的牙几乎快要磨出血来,苏宁声善意地看着她,勾起一抹笑。不知道内情的人真以为苏宁声在帮李月芳说话,殊不知她这一句话是在推动接下来事情的发展。
只见袁姨娘不疾不徐地站了起来,说道:“老夫人,起初妾身也坚信大夫人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是以为了证明大夫人之清白,妾身便自作主张派人去乡下将前账房管事柳管事请到青都来,结果……柳管事的说辞令人震惊。”
老夫人问:“柳管事现在何处?”
“就在城内的一家客栈!”
老夫人即刻命人去请,约莫两炷香的时间,柳管事进府时,众人已移步至祠堂。董氏听说李月芳被老夫人传去问话,怀着幸灾乐祸的看戏心情也来到祠堂。李月芳从始至终异常冷静,哪怕是见到柳管事的那一刻,也面不改色,大有问心无愧的姿态,这让苏宁声突生疑虑,她知道李月芳定然不会坐以待毙,然而她究竟藏有什么后招,以致如此淡定?
柳管事毕恭毕敬地朝老夫人施了礼,老夫人问:“柳管事,你在苏府当差了多少年?”
“回老夫人,老奴在苏府当差整整二十年。”
董氏插言道:“那么,你对府上开销与收入应当了如指掌喽?”
柳管事略有迟疑,似乎欲言又止,沉吟着点了点头。老夫人又问:“之前的账本是你记录的?”
柳管事又点头,老夫人让刘妈妈把袁姨娘拿过来的账簿给他看,问道:“好好瞧瞧,这是不是你记的账本。”
众人静待柳管事的判断结果,柳管事看了一眼先是点头,后又摇头,最终回答:“不全是。”
董氏故作疑惑,问此话何意,柳管事说这里面绝大部分的记录出自他的手,但有少部分是有人在之后模仿他的字迹添加进去的。
“也就是说,有人偷偷做了假账了!”董氏心里简直乐开了花,说话间众人的眼睛不自觉地看向李月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