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玉香一行离开杭州,才知道杭州的太平是多么的难得。
这一年,人祸天灾不断,山东,河南,江浙湖广一带,尽皆大旱,蝗虫四起。
就只杭州去往徐州的这一小段路,遍地都是流民饿殍,目下种种,只是凭耳听到是一回事,设身处地的看见又是另一回事。
韩玉香这才明白临行前秦玉竹所说:“这天下,已经不能更乱了。区区沈富并不当事。”
韩玉香还记得当时她问秦玉竹,“正是有沈富这样通敌叛国之人,才会致使如今这国之不国的局面,如何叫做不当事。”
秦玉竹便叹,“你看到的只是一个沈富,你没看到的是朝野上下人心惶惶,哪里只这一个沈富?”
“可是沈富就好似一个线头,从他开始,可以牵出更多的结党营私,官官相护。”韩玉香说。
秦玉竹便又叹,“你呀你,到底还是年纪小了些。”
韩玉香并不懂秦玉竹华丽的意思,她从小跟韩世走南闯北也算见识不少,她所接触过的人,虽也有流氓败类奇形怪状,可是江湖人江湖事,义字当头之下,总要分出个一二,言必行行必果,并没有那么多的阴奉阳违尔虞我诈。
更何况现在还有个萧家帮忙。韩玉香想。有萧家这个例子在,萧家能在危墙之下做大做强,怎么着眼下的皇帝也不是孤立无援不是?
因而对于此行,韩玉香虽没有十足的把握,却也满怀希冀。
到了镇江,碍着柳敬宗还留在席家,韩玉香楚颖二人都暂时不予露面。茶馆内,书院中,全说着这当今时局,动荡难安。
留在京师的萧彬和康成又传来消息说,沈富的党羽已经查获了不少,好家伙,分布小半个朝堂,眼下就等再牵出几条大鱼来好一网打尽,到时候镇江也就有了起兵的理由。
信末的时候,康成提了一句过来找他们的宋思明,宋思明也算是韩玉香的青梅竹马,对于宋思明这个人,韩玉香是了解的。
回信说明已经到了镇江,末了韩玉香也不忘提上一句:思明行医问药,粗中有细,不会有事。
然而京中的大鱼还没算个干净,镇江的兵马突然就动了!
而且是席将军亲自挑得旗,打的就是平“流匪”护“留都”的旗号,柳敬宗护其左右,供应粮草钱财,左右的土豪乡绅纷纷应和,起事不过三日,直接逼近金陵城——南京!
大军压境,包藏的祸心昭然若揭,与此同时,宫里也传来消息——大军压境!
这个时候还怎么查那所谓的大鱼,朝内人心不齐,朝外乱党贼子四起。韩玉香这才明白秦玉竹的那一声叹——这朝里朝外的一滩烂泥,就算再怎么搅合,也终究是烂泥一团,怎么扶得上墙呢?
韩玉香心头焦灼,楚颖也顿悟过来,握着的虎符霎时间也觉有千钧中。
“这样的情势下,哪是区区虎符能左右的了得?”楚颖苦笑。
是啊,以前席家一直“本分老实”,虽有异心但一直没有异动,虎符自然也能发挥它的功效。可是如今席家都公然反了,那虎符对他而言就不过一个摆设,先前的诸多计划,什么大鱼,什么牵线,到了骤变的局势面前,根本来不及反应。
“那么萧家呢?”韩玉香道,“萧家的人不是一直忠君护主?”
“萧家?”楚颖愈发笑的苦涩,“我都已经不信‘萧’了。你觉得,会把我母亲逼上绝路的萧家还会坚守他的本初?”
韩玉香有些蒙了,“可……可是萧彬?”
“萧彬他根本不知道多少萧家的事。”楚颖道,“少年郎,热心热肠,一腔义气可以促使他办很多家里并不容许的事情,可是并不意味着他真的能一直走下去。他到底还是萧家的人。”
韩玉香愈发迷糊了,“不……不对,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早说,为什么还要让他前去京师?”
“萧彬此人,义气,热心,他愿意出手帮忙,就是十万分的真心交付的。”楚颖道,“我虽然同他分开了这么些年不见,可是他的性子是没变的。而且他一直长在萧家长辈的呵护中,萧家的人会纵容他,他能调动的人脉和能深入的地方,都是我们的能力不能达到的,有他帮忙,确实省事很多。”
“可是现在的问题是,我们还能做什么?”韩玉香道,“没了萧家,我们能动用的全是江湖上的人力,江湖人又岂能深入朝堂?大明危难之际,难道真要眼看着这些乱臣贼子各立门墙,又被长驱直入的金兵一一挑个干净么?”
“这时候就只有柳家了。”楚颖道。
韩玉香顿时愣住。
“我知道你很为难。”楚颖道,“那是你的家,而且我们的原计划里,是最后才动用柳家的这条线。”
韩玉香别过了头去看天边席卷而来的乌云,黑云压城,城下饥渴的百姓哥哥伸长了脖颈盼着来一场畅快淋漓的大雨,可是黑云只是黑云,除了把城里的气氛压到绝望,并没有再多的表示。
人们的脖颈升的累了,痛了,终于绝望的选择了放弃。
等不到的,近些年来这样的黑云无数人见了无数次,可是就是看不到任何甘霖。就好像高居在上的那人一样,各种勤政为民,罪己救人,可是那又怎样?百姓疾苦越陷越深,每一次所谓的“希望”,到了最后都成了绝望。于是到了最后,也只能当笑话来看了。
看得久了,便觉得所有的一切都成了笑话,什么乱党流匪的,也没人在意了,乱便乱吧,留一条性命残喘,比什么都要紧。
“我突然有些明白林家是怎么回事了。”楚颖也跟着望了一会儿黑云,蓦地开口把韩玉香吓了一跳。
“林家?”
“对,还有杨家。”楚颖道,“或许,我们还可以从这两家下手。”
“不论结果,总是要试一试的。”楚颖望着天边还没有全然退去的黑云道,“不试又怎么知道结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