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告郭团长,三营八连指导员吴一凡前来报到!”
“还报告个球,老子都看到你了。”
吴一凡喘着气,有点尴尬地笑了,奉命带他前来的团部秦参谋也似笑非笑地咧了咧嘴。事实上,郭团长如果还是躲在掩蔽部里,是不可能提前看到吴一凡的,但团长心急,走出掩蔽部来张望好多次了,这就看到秦参谋带着吴一凡跑得屁颠屁颠的样子。
这俩家伙是大白天直着身子在山沟里奔跑,要知道,美军的“油挑子”(F80佩刀轰炸机绰号)时不时在天空巡逻,要是发现了他们的影踪,别说扔炸弹,就是随便来几梭子像放串鞭炮小打小闹一下,也够他们喝一壶的:作为军人,谁让你忘记伪装和隐蔽前进了?
可是,郭团长给秦参谋下的命令就是,跑步前进,把八连指导员吴一凡给我用最快的速度拎来。
秦参谋和吴一凡是老乡,都是四川兵,只不过一个是重庆的,一个是南充的,从地图上看离的很近,实际上得差个三四百里。但因为是老乡,平时就来往的比较多,因此彼此很熟。
对了,郭团长是宜宾人,也是四川老乡,与吴一凡隔的恐怕有千儿八百里地了。但地理空间不是问题,谁也否认不了,郭团长就是吴指导员的正宗老乡。
四川人认老乡、爱抱团,平时抢个战利品、打个群架啥的,只要用川话吼起来,走过、路过的“锤子兵”们,不由分说地就冲上去“打帮锤”,打是打赢了,后面挨批评、受处分的也不在少数,可是这股风气始终不见减弱,所以,在部队里一般四川兵少受欺侮,这是有传统的。
还别说,郭团长此时火急火燎地把吴一凡找来,就因了他和自己是正宗老乡这一层关系。
他们三人在掩蔽部都找弹药箱坐定,郭团长就拿犀利的眼睛锁定了吴一凡,那意思是,晓不晓得我为啥叫你来?吴一凡被看得背心发凉,以为是部下抢朝鲜老百姓粮食的事情“冒包”了,真是做贼心虚,不由得就耷拉下了脑袋。
原来,志愿军的后勤给养跟不上,每次只能携带七天的口粮(炒面)。部队往往执行的是大迂回大包抄的战术,而敌人已经摸清了我军“礼拜作战”的规律,故意撤退,诱使我军深入,然后来个立体机械化快速穿插反击,我们就得大撤退大转移了,这一来一去致使部队早已断粮。
“人是铁饭是钢”,相信这话人人都懂,但懂这话没用,得造饭,那是世界上唯一的真理。
八连那天夜里运动到了一个山坳,山坳里仅有一户人家。部队已经至少五天五夜没有生过火,都是在沿途采摘一点树叶、野草填肚,许多人饿得吐黄水,虚弱到走着走着就一头栽倒在地,最后被人用背包带拖着走。实在走不动的就会永远掉队了,要么饿死,要么当俘虏,也不排除被押后收容部队当场击毙的可能。
在这种情况下,士兵们当然希望能从乡亲那里搞到给养。
然而,这户人家穷得无一只鸡、一条狗、一勺粮、一棵菜,甚至怀疑他家无一只老鼠、一只蟑螂。也不知他们是怎么活下来的?
士兵们用半通不通的朝语交涉了好一阵也不见效果,搞得炊事班长烦躁起来。他脑子灵光一闪:这个鲜族大爷一直坐在阶沿上不起身,莫非他的屁股下有猫腻?
于是他发一声喊,几个士兵就冲上来,像提溜小鸡一样把那个大爷提了开去,任由他在旁边哭喊。大家七手八脚地用随身携带的用于挖战壕的铁锨和十字镐,撬挖开了石板,终于找到了三个草袋,是救命的粮食,稻谷!
有了粮食,这下所有人的劲头都上来了,连夜碾米,吃上了香喷喷的大米粥。为了彻底解决一个“饱”字,炊事班还把那个大爷家的苞米芯子也煮了,每人分了两个,边行军边啃。苞米芯,这玩意平时是做柴火用的,也可磨碎了,掺点谷糠麦麸做猪饲料,可眼下竟然成了难得的军粮------。
这餐饭保证了八连归建,功不可没。
对于这个情况,八连连长朱克和指导员吴一凡是知道的,但他们并没有制止。
朱连长在战斗中负伤了,他躺在担架上,一直在担心饥饿的部队能不能归建,自己能不能活着回到后方医院。而吴一凡担心的是,制止士兵抢粮,会不会当场激起兵变。因为其他部队已经发生过类似兵变事件,军官在前面慷慨激昂地训话,当场就被士兵从背后打黑枪击毙了,而最后竟然没能查出那一只罪恶的黑手,真是生的伟大,死的窝囊。
不管怎么说,部队除了战损人员,总算无一掉队、无一逃跑、无一意外死亡地归建了,为此,师里还特地通报表扬过。
但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今天郭团长像撵疯狗一样把自己这个指导员找来,莫非就是为了兴师问罪?因为这事,不要说朱连长当时受伤了,就算他没有受伤,也应该指导员负主责,因为自己是负责政工的嘛。
见吴指导员耷拉着脑袋不开腔,郭团长非常不满意,他说:“抬起头来!龟儿子是不是瞒着我,侵犯了人家大姑娘小媳妇,心里有鬼?”
吴一凡一听是这个茬,立即抬起了头,理直气壮地说:“团长,你要治我啥罪都好,就是治不了我这个罪,我从心理上来说,早就是阳痿,自己把自己的武功给废了。”
“啊哈哈,还自废武功?那是没球见到真逼吧,一见到,恐怕三天三夜也泄不完火。”
“------”
对于首长开的这种带荤的玩笑,做下属的没啥好说的,只好陪着笑脸。
实际上,“当兵三年,老母猪赛貂蝉”是广泛流行于部队的歇后语。在任何部队,性都是最大的禁忌,然而又是最难彻底禁止的事情。和平年代还好说点,军人有时间去软磨硬泡地方妇女,而在战争时期,人人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也许第二天这头颅就做了敌人的夜壶,所以,常常就会发生强侵犯妇女的事情。
注意,这里的前提是妇女,而不管她是什么样的妇女。
于是,八国联军在北京,和小日本在山东,都发生过把八十多岁的大娘,用皮带抽肿了再轮X的恶性事件,这就不难理解了。
“咳”,郭团长清了一下嗓子,终于言归正传,“看你龟儿那点出息,好像要掉脑壳的样子,”他从衣兜里掏出一包皱巴巴的香烟,给自己点了一根,想了想,又给吴一凡扔了一根。吴一凡晓得这是战利品,美国鬼子的高档货,叫做万宝路,舍不得抽,就拿着在鼻子上嗅来嗅去。
“祖国慰问团的亲人来慰问我们了,他们还没走,你说说,我们该咋个整?这是我找你来的原因,你别瞎想,就替我想想这事。”
原来是为这事!吴一凡心里顿时轻松起来,他说:“祖国慰问团到前线来慰问我们,又是送物资又是送温暖,还表演了那么多文艺节目,说真的,听到家乡亲人报告成渝铁路的建设进度,我们许多川籍战士都感动得哭了,士气很高。”
“少鸡巴啰嗦,说实在的。”
“嗯,我想我们应该发动指战员写感谢信,会写字的人都写,让慰问团带回家乡,让家乡父老放心。”
“就这样?”
“只好这样吧?”
郭团长不耐烦了,骂道:“你硬是锤子得很!老子喊你来,就是为了写感谢信嗦?”
吴一凡一听,话音不对,就把满脸的兴奋收了起来,静听上峰指示。
果然,郭团长压低了声音,颇有些神秘地说:“说一千道一万,顶不了亲眼实见。如果能让慰问团亲眼见着我们打一场胜仗,岂不胜过万千豪言壮语?”
“那是的,那是的”,吴指导员和秦参谋都连声附和。谁说不是这个理呢?
“这就是我叫你来的真正原因。”说完这话,郭团长站了起来,喊了一声:“吴指导员!”
吴一凡立即站了个军姿:“有!”
郭团长下达命令说:“我命令你部于明天上午十时整,准时对敌人占据的642.8高地展开进攻,任务是收复该高地。这是一场表演赛,我将邀请祖国慰问团的所有成员在811山头掩蔽部观战,你们一定要给我打出战绩,让老乡们回去有口皆碑,传颂我386团的风采!”
“属下明白,你这是要给我们四川人长脸!”
“聪明的秃子不长毛,你娃就是聪明哈哈。”郭团长把吴一凡拉到地图前,用一根棍子给他比划起来:“你晓得的,对面这个642.8高地,美军只有一个排防守,一打起来,周围的援军被炮火分割,根本帮不上忙。而我,已经向师部争取了最强大的炮火支援,你带一个连去攻,有没有信心完成任务?”
吴一凡先顺口说了句“有信心”,然后才说,“可是团长,我这当指导员的,真没指挥过打仗啊。”
郭团长说:“傻逼一个,要不是朱克受伤住院了,我还懒得让你上呢?”
吴一凡说:“我明白了,谢谢团长的栽培!”
郭团长道:“人民军队,也说不上啥栽培,但这个仗,我还真有心让你来打。你想想,四川来的慰问团,回去说我们四川的团长、四川的指导员在他们眼皮下打了场大胜仗,是不是显得特别为四川人民争了光?”
秦参谋这时插话道:“岂止是争光,简直是无上光荣了。”
吴一凡说:“无上光荣,无上光荣。”
于是,这场战斗就这样定下来了。
第二天凌晨,慰问团的二十个团员,被分成了七个小组,分别用一个班的战士警卫着,被送到了对面的811高地,那里已经连夜建好了七个掩蔽部,每个掩蔽部只能容下三四个人。虽然场地狭小,可是没一个人叫挤、叫苦的,大家都盼着十点钟的到来,好开战。
而战争,对于有些人民群众来说,也许只是一个好玩的游戏概念而已。
时针,不停地运转,终于快要指向十点钟了。掩蔽部的慰问团们,争先恐后地趴到炮镜前观望起来,也有的装模作样地拿起望远镜观察。
“哎哟,龟儿的枪都看见了!”
“哈,还有个黑鬼,妈的黑的跟煤炭一样。”
就在这时,慰问团黄团长长喊:“莫要吵莫要闹,我看到志愿军上去了!”
原来,根据郭团长的部署,这次表演赛完全要在正面缓坡展开,这样才有利于观赛。当然,在正式炮火突袭前,进攻部队必须先要隐蔽接敌,以便炮击一停,就展开冲锋。
而难就难在,既是白天,又是正面,如何能做到隐蔽接敌呢?除非敌人都在睡懒觉。
显然,敌人并没有睡懒觉,因为他们的哨兵已经发现了我军的动向,虽然听不见他们的叫喊,但枪声已经响起来了。
幸好就在此时,我军事先已经定好射击诸元的各式炮火打击,如天雷滚滚呼啸而至,一时间,炸得鬼子那边地动山摇。
811掩蔽部能观察到的,先是一轮喀秋莎火箭炮的急袭,这一个连射就是64响,看的人那真是心花怒放热血沸腾啊。紧接着,是师里的榴弹炮和团里的山炮交响曲,这时凭肉眼都能见到弹头在飞窜,如同一群蚊子在眼前飞舞。而随着炮火的延伸射击,眼见得我们的部队也突上去了,胜利就在眼前!
恰好在这个节骨眼上,打了足有半个小时的炮火突然全部停了。慰问团不明就里,还以为是炮弹打光了。只有黄团长明白,这是因为我部突上去了,再也不能打炮了,再打,就把自己人炸死完了。因为,他是转业军人。
失去了炮火的掩护,该死的鬼子,又把枪从水泥碉堡暗堡里伸出来了,枪口无情地吐着火舌,而我们攻上去的一个排,眼见得被敌人打得不停地滚下山来。
吴一凡被压制在一块巨石下,他挥舞着手枪,又一个排分梯队成散兵线冲了上去!
而美国鬼子这次也玩命了,他们集中一个班的兵力,拿着汤姆逊冲锋枪,打起了反冲锋,双方就这样短兵相接,面对面地射击。
显然,敌人的冲锋枪火力更猛,打不赢了,冲上去的一个排死伤的不少,剩下的都退了回来。还是靠隐蔽在巨石这边的部队拼命实施火力压制,这才得以撤回,否则,又是全军覆没。
吴一凡知道,我军多是打夜战近战,白天打仗,总是兵分多路进攻,就没有这样完全靠正面仰攻的打法。但是,也只有这个打法才具有观赏性,谁叫上级这样指挥呢?人也死了不少,打也打不赢,还是算了吧!于是他让司号员吹响了军号,命令撤退,表演结束。
对面的慰问团看的目瞪口呆,他们只知道打仗可能会死人,但没想到人死起来这么快,而且——根本没看见打死一个敌人。
战斗结束了,郭团长气的暴跳如雷,他说:“老子一九四三年就参军打仗,打过无数的硬仗和苦仗,就是没有打过这么窝囊的仗,这仗打的太丢人现眼了,在祖国亲人面前,把我们四川子弟兵的脸丢尽了!”
旋即,他扯开嗓子喊:“唐排长!”他的警卫排长小唐立即跑来立正:“到!”
郭团长命令道:“你带两个人,去把三营八连的吴一凡给老子就地正法!”
唐排长说:“是!”
“慢!”见他们要出发了,郭团长又把秦参谋叫了过来:“你去把三营的营连排级干部全部叫齐,要他们观看执行吴一凡的死刑,妈啦个逼的,给老子打败仗,老子要他们看看打败仗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