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洛呆起身时，天早已大亮。

洛呆脑中略微晕眩，整个人看上去更是疲惫之态尽显。

昨夜季南风走后，王府设宴。

洛呆前往庆贺中，自是被灌下不少清酒。

府上庆贺欢愉一夜，纵是府上下人也尽皆赏了吃食。

看得出，五皇子心情很好，不时地举杯与众人共饮，最终不胜酒力，被扶下宴堂歇息。

五皇子走后，堂上众人更是放纵，直喝的横七竖八抱作一团。

就连洛呆始终拿捏着自己的酒量，也吐过三次。

洛呆倒是懂得为何众人这般“放纵”，要知道，五皇子位列封王，这爵位升迁，自是有着大批人随之加官进爵。

这些人又怎会不喜行忘色？

不过这其中，却并不包括洛呆。

洛呆有些烦闷。

昨夜季南风所说，洛呆并不觉得是抱着为自己好的心态。

其中利用之意毫不掩饰。

因此，聊到最后，两人不欢而散。

也正是这般，倒让洛呆突然之间看清了许多一直隐藏至深的道理。

洛呆想起那日第一次觐见蜀皇的场景。

蜀皇说的没错，自己的一切皆是蜀皇所给。

官职，五皇子的信任这般种种。

而季南风亦是所言非虚，自己如今的地位也存在着季南风的“功劳”。

现在，季南风这般明目张胆的拉拢，要着洛呆“背叛”一直以来自己较为恩受的五皇子。

洛呆可以拒绝。

那若是蜀皇呢？

到那个时候，蜀皇若是命令自己做一些不利于五皇子利益的事时，自己可还能如面对季南风这般断然拒绝？

洛呆突然觉得，自己一直以来沾沾自喜的“成果”，其实都是自己成为傀儡的交换条件。

他又迷茫了。

就好像那时芳姨的事一般。

想到这里，洛呆想起阿娘，妹妹，想起文村那些质朴长辈们。

一方面，洛呆渴望着蜀都的繁华富贵，可另一方面，洛呆却又向往着文村的质朴无华。

这很矛盾。

也正是这样，洛呆醒来，这额头便开始忍不住的隐隐作痛。

死间，死间。

若是不到最后死亡的那一刻，谁又能知道自己身边原来一直隐藏着一个间客？

“哼”洛呆自嘲的笑出了声，也不明白自己到底在嘲弄着谁？

起身，更衣，梳洗。

洛呆开始平常一般的生活。

迷茫可以为生活增加色彩，但迷茫却绝不是生活。

收拾好行装，洛呆便要永远离开这种客栈借宿的生活，这里不是他的家，毫无留恋。

走下楼梯，肩上扛着包袱。

远远的冲着客栈掌柜拱了拱手，看到掌柜回礼相送，这才离开。

出了门，先去“横发”介所去寻那位帮自己找宅子的小厮，洛呆倒是想看看那所宅院收拾的如何。

入到厅中，那日那个小厮很快便认出洛呆，凑了上来。

“客官，您的宅子小的已给您拾掇妥当，这钥匙您拿着，要是不满意可以派人唤小的过去。”小厮笑颜道，手上递过一小串儿钥匙。

洛呆很满意此人的行事，至少在自己这里，已经觉得不会有什么问题了。

点了点头接过那人手上的钥匙，转身便离开了。

走在街上，洛呆百无聊赖的四处望望，那掌柜倒是说的对。

原本来往经商的商队，沿着大街随处一瞧，一个也看不到。

就连着街中心，每日里热闹非凡的杂耍游商，也失了踪影。

洛呆随手扔了扔手上的钥匙，紧紧握在手上，接下来，他打算去一趟南城。

那儿自有着不少牙口贩子，倒卖着各处所来的下人。

西蜀七州一百单三县中，有着两州最是贫苦，一到荒年之时，贫苦人家的孩童，便会随着牙口贩子往东，一路卖去，最后才是蜀都。

因此，也正是这样，“剩”到蜀都的，要么是留手抬价，要么便是.....

就这般，洛呆慢慢悠悠的走到南城牙市里。

此时算上时辰来看，已非早市，整个南城市集倒是显得冷清不少。

不过轮算起来，倒也有个三五百人的样子。

肮脏的街道，四处泥泞。

不时地有着异味儿顺着某堆不知名的物体中散发出来。

洛呆皱了皱眉头，不自觉的“啐”了一口。

这南城真不愧是整个蜀都最难管辖的一处，若非北齐，南楚的行商在此常年落脚。

只怕以着南城这般模样，早已是块废弃区域。

洛呆冷着脸，目露峻光，不断扫视着身旁过往的行人。

一身黑色侍卫劲装在身，洛呆估计算是整个南城牙市中身份最高的一个。

不过却也得提防着某些不长眼的窃贼和凶徒。

在这里，冷不丁的一道刀刃闪过，或许只是为了你荷包中的一点银两。

“来来来，走一走，看一看了啊，都是些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路引，身契皆有，买回家去暖床叠被，也是别有一番滋味儿的啊。”

“十两银子一个，概不还价啊。”

“MD,都给老子打起精神着点儿，卖不出去，统统手脚打断，給老子街上要饭去！”

.....

整个牙市只有着这些个牙口贩子看到买家过来，要死不活的懒洋洋吆喝一番。

不时地，也传出阵阵的喝骂声来。

洛呆四处看看，也不问价，暗暗观察着前来买人的买家，听着相互间的交流与商价。

言多必失，若被看出是个不懂行儿的，只怕便要开口“宰”人了。

洛呆来到一处摊子前，低下头看了看蹲在地上，不过十二三岁的这些小姑娘们。

漆黑的模样，杂乱的枯发，只顶着一双泛白的眸子与洛呆对视着。

其中并无男孩儿，洛呆想想也是，男丁可是家中的顶梁，轻易间是不会有人舍得去卖。

除非是，大灾荒年之时。

“客官，来，随便看，都是些便宜货，随随便便十两一个您带走。”一个面色黝黑，尖嘴猴腮的牙口贩子眯着眼笑道。

洛呆点点头，他倒是看上了一个小姑娘，身子看上去倒是壮实，是个能干活的。

而且与其他人迥然不同，眼中透着灵光，少了些麻木。

洛呆又仔细看了看，指着自己看中的姑娘说道：“这个.....”

“啪！”的一声，杯子摔碎的声响。

“啊！烫死老子了”只见那牙口贩子捂着自己的手，一个劲儿的挥舞着，呲牙咧嘴的大声叫嚷着。

“哈哈”

只见周边一旁的牙口贩子们则抱着胳膊哄笑一片。

那牙口贩子听着哄笑，咬着牙，强忍着疼痛，死死地盯着自己身后，提着木盘不知所措的小姑娘。

一副要吃人的样子。

走上前去，提起手边儿的木棍，抬手便打了起来。

那小姑娘赶忙趴在地上，蜷缩着身子，一声不吭的挨着打。

木棍砸在小姑娘身上，发出沉闷的“扑扑”声，看的出，这是用了死劲。

“TND，你个死哑巴，一路上不知糟蹋老子多少粮食，还....还TMD拿水烫老子，呼...呼...”那牙口贩子直打得气喘吁吁的，上气不接下气。

而小姑娘则始终蜷缩着，双臂护着脑袋，只留着一双眼珠子，盯着洛呆望着。

这样的眼神，这样的情景，洛呆突然间觉得特别的熟悉。

当初自己和妹妹还未到文村时，受到的便是这般遭遇。

饿的不行了，便去偷吃别人的馒头，或是去他人家中偷吃剩饭。

运气好时，还会有好心人给些暖身衣服，运气不好时，自是遭受一番毒打。

每次遭到毒打时，洛呆便像这小姑娘一般趴在地上，不过不同的是，那时的自己，护的是身下的妹妹。

想到这，洛呆心里感到堵住一块儿，他知道，这是怜悯之心。

一个死间最不该有的东西。

一者愧疚，二者，怜悯！

这是大忌，季南风说过，因为这两样东西存在于一个死间心中，它们会将你折磨至死！

“住手！”洛呆还是开口了。

只此一次，这是洛呆心中对自己的告诫！

听到洛呆开口，那牙口贩子愣了一下，停下手上的动作，抬起头望向洛呆。

“这个，还有你脚边儿的那个，开价吧。”洛呆面无表情的指了指本就看上的那个小姑娘，又指了指牙口贩子脚边倒地的那个。

牙口贩子看到洛呆的“动作”，明白了这位客官儿要的是谁。

左右望了两眼，挠了挠头，走到洛呆面前，为难道 : “客官，这个，十两银子，没问题。”

牙口贩子顿了顿，手指指向不远处刚刚挨打的那个倒地女孩儿，低声道 : “不过那个，是我路上捡来的，不能卖。”

大蜀允许这些牙口贩子倒卖孩子入富家大户中为奴，不过对于身契的审验也极为严苛，若无身契，一旦查将出来，便是重罪！

洛呆看着这牙口贩子，淡淡道 : “十五两。”

那牙口贩子皱了皱眉，一脸纠结的模样，思考半天，这才小声说道 : “好，这个有身契的，您直接带走，那个的话，您稍后去后街领人，出了什么事儿，与我无关。”

洛呆点点头，从怀中取出银子递了过去，指了指躲在地上的最早看中的那个小姑娘。

小姑娘见此，自然明白，站起身来恭谨的小步跟在洛呆身后。

将牙口贩子递来的身契揣进怀里，洛呆拱了拱手，便往后街约定处走去。

有的很慢，一者有话要问，二者也是给那牙口贩子一些时间。

“你叫什么名字？”

“何翠云。”小姑娘小声道。

洛呆淡淡道 : “自你被卖出去的那天起，你便不姓何了。”

小姑娘忙点点头，小跑几步，这才跟上了洛呆的脚步。

“冰糖葫芦嘞，大又甜，两文钱一串儿。”

“上好的胭脂，走一走，看一看哦。”

……

洛呆沉吟一会儿，冲着身后的小姑娘说道 : “葫芦和胭脂这两个名字，你挑一个。”

小姑娘皱了皱眉，一言不发。

“葫芦”这个名字哪是个姑娘该有的名字？不过“胭脂”这个名字却又有些....妖艳。

“胭脂。”小姑娘小声回道。

洛呆点了点头，不再说话，带着这个“胭脂”继续前行。

果然，当洛呆走到后街时，刚刚那个挨打的小姑娘正趴在地上，显然是被人扛到了这里。

洛呆走上前去，将小姑娘扶起，抬起手，轻轻拂去小姑娘脸上的灰渍。

脸颊干涩，没有泪水，这是一个饱受折磨的孩子。

洛呆淡淡说道：“那你就叫葫芦吧。”

说罢，让“胭脂”扶着“葫芦”往宅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