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被蛇呼唤
吴时行那怪异的笑声在山谷间回荡,笑得他浑身有些不自在,笑得他有些不知所云,笑得他有些莫衷一是。
令狐以渐知道,吴时行所谓的野狐之身,讲得是《五灯会元卷》记载的狐狸精,经禅师点化而修成正果的事迹。
说是有一位大禅师每次说法时,都有一位老人随众去听。有一天,大家都退去了,唯有老人不去。法师便问,你是何人?老人说,我不是人,早在迦叶佛时,就住在这山上,因为有学法的人问我:有大修行的人还落不落因果呢?我回答说,不落因果。遂五百年来堕落为野狐之身,今天想请大师点化,是我脱离野狐身。大师说,你问吧。老人问,大修行的人还落不落因果呢?法师说,不昧因果。老人顿时大悟,作礼说,我已经脱离野狐身。后来,法师带领徒弟到老人所说的山岩去找,果然用禅杖挑出一死狐,便按其所嘱依法火葬。
想着这故事,揣摩着吴时行举例此故事用意,再看着吴时行的异样举止,令狐以渐更加确信此吴时行,已非昨日中午相识的吴时行了。他现在的身份,应该是阎王安排的、业已履新上任的科场鬼了。
思想到这儿,令狐以渐反而觉得有种别样的亲切感。之所以有这样的心态,倒不仅是因为他听到了阎王有关吴时行的安排,有了思想准备,感觉没什么可怕之处;最主要的是:到目前为止,从他与鬼接触的经历来看,他感到,鬼们比人们更重视亲情、爱~情和友情。就像他的母亲,做鬼也不放弃对他的生养;再如自己的未婚妻,做鬼更不忘对他爱。至于眼前吴时行这个科场鬼,做鬼还是照样讲友情。
有了这样的观念后,令狐以渐不禁由衷对吴时行产生了几分敬意,遂恭恭敬敬地对吴时行说:“时行兄!刚才的发问让你见笑了!请恕小弟年幼无知,尚未知生,又焉能知死啊!”
吴时行收住了笑声,转而一本正经地说:“以渐贤弟!方死方生,方生方死。一死生并非虚诞呐!生和死无非是在梦醒与梦里。”他又用右手背碰碰令狐以渐的胳膊问道:“足下昨晚做梦了吧?”
“嗯。”令狐以渐点点头。
“就像在梦中,”吴时行拿右手食指在眼前画着圈儿描述道。“人人都可能在梦中见到死去的人,醒来后以为只是梦,实际上,这只不过是一种生活场景的结束,另一个生活场景的开始,说白了,也就是一个梦的完结,下一个梦的开始。人不可能有梦醒的时分。”
“兄台!小弟此刻不就是梦醒了么?”令狐以渐有些不解地说,接着他还讲述了昨夜梦的经历以为佐证。
“贤弟当真以为自己梦醒了吗?”吴时行听了令狐以渐说梦后,不以为然地一哂道。
俩人正说话间,倏地有一对彩蝶上下翻飞,翩然追逐而来。彩蝶的翅膀如诗如画,飞舞自由自在,十分惬意。
吴时行见状,当即来了精神,指着飞舞的彩蝶对令狐以渐说:“以贤弟的渊博,肯定知道这样一个故事,愚兄现即不揣浅陋,借喻陈说谬见:
说是从前有一位宁愿像乌龟一样在烂泥里爬,也不愿当官的名叫庄周的独立学者、自由撰稿人。大白天的,梦见自己变成了蝴蝶。醒来后,他犯疑惑了,搞不清是自己梦见了蝴蝶,还是蝴蝶梦见了自己。这样的见识,在一般人看来,肯定认为这庄周脑子坏了,梦醒不就完了吗,还纠结个鸟儿。其实,庄周是深刻的,给人的启发也是永远的。
实际上,在现实生活中,哪个睡觉不做梦?哪个又没有梦想呢?只是当你身处其中时,一切的一切都是那样的真实。突然醒来,却又发现有些不对头,不禁让人去想,所谓的梦醒时分,其实也未必真实,不过是“我”梦中,梦还没醒,自己无法察觉罢了。那么,眼下的生离死别,荣华富贵可能都不过是一场梦。哪天梦真的醒了,才发觉无非是一场空。
一通议论之后,吴时行又一把拉住令狐以渐的大臂,自我解嘲地笑道:“都说人生如梦,这不就对了么?就像贤弟和愚兄眼下不都是在南柯梦里么?!又何尝梦觉了呢?!我们还是继续做梦吧,走,上路!”
接着,又顺口吟道:不觉初秋夜见长,清风习习重凄凉。”
“走喽!”令狐以渐提了提精神,负笈举步的同时,也朗声诵道:“秋气堪悲未必然,轻寒正是可人天。”
俩人相视会心一笑,随即并肩上路。梦寐以求也好,痴人说梦也罢。说归说,做归做。他们只能背负起梦想踏上邯郸道。
俩人走着聊着,话题自然少不了议论猜测秋闱的试题。
吴时行态度神秘兮兮地对令狐以渐道:“贤弟呀!凭愚兄的直觉,窃以为,此次的考题是这样的:周礼言农政最详,诸子有农家之学。近时各国研究农务,多以人事转移气候,其要曰土地、曰资本、曰劳力,而善用此三者,实资智识。方今修明学制,列为专科,冀存要术之遗。试陈教农之策。”
令狐以渐虽然明知吴时行是科场鬼,能够猜到考题,但为了调节气氛,他还是装作有些不服气的样子,对吴时行说:“兄台怎么能猜得这么详细呀,难不成兄台看到题目了?”
“这个你别问,贤弟照做就是喽!”吴时行表情诡异地笑道。“此中人语,不足为外人道也。”
令狐以渐忍不住一下被吴时行怪异的表情逗乐了。俩人遂一齐开心地笑了起来。
正笑着,忽听得路边的深树丛中传来酷似婴儿腔调的高喊:“从哪来?到哪去?”
“从濠——”他不由随口回应道,可就在他“濠”字刚出口,“梁”正要说的刹那,吴时行却上来用力猛地捂住了他的嘴,替他回答道:“到众惢县衙去!”吴时行急忙一边放开手一边说。“这下摊上事啦!才将那呼唤声可是来自唤人蛇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