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老在这山洞里住了多少年了?”陶明恭敬地问老者。
“多少年了?我看看,哦,我老糊涂了,记不清了。这么说吧,你们看到我身后挂着的那件长袍了吗?从穿上它那天起,我就没离开过仙鹤山,没离开过这间石室。”九皋老人指指墙壁上挂着的那件烟灰色长袍。
那件烟灰色长袍,显然不是这个时代的产物。
哪个时代?什么样的人,会穿这样的衣服呢?
米芃芃和陶明 二人,努力回忆历史课本图示中的古人装扮。
陶明和米芃芃互相对视了一眼,各自在心里掰着手指头算了算,然后,二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心有灵犀地吸了口气,妈呀!
老者抖抖身上穿着的长袍,“我身上这件遮蔽物,还是以前亓皝恩主托人给做的,到现在,也有些年头了。”
陶明和米芃芃这才看清,他身上那件长袍上面,已经补缀了很多其他颜色的布头。这样一件衣服,穿在老者身上,竟然仙气十足,毫无违和感。
“这件衣服很旧了,您为什么不换件新的?”米芃芃知道,亓皝这点经济实力还是有的。同时,她在心里默默给亓皝算了算年龄。如此看来,亓皝的年龄既是个谜一般的数字,更应该是个让人惊叹咋舌的数字。
“老物虽然敝旧,但是穿在身上,舒适安心。旧物有很多回忆糅杂其中,能够让人睹物思人,怀想过去。这么多年了,能让我记住的东西不多了。只有这些老物件,还能让我想起过去。”老者感慨万千地叹道。
“那件衣服,”老者指指挂着的长袍,“我一直舍不得扔。那是老伴一针针亲手缝制的。老伴已经离开我六七十年了,她是上个世纪四十年代被恶人杀死的。看见这件衣服,我就想起她,总觉得她就在我身边。”老者谈起这些,面容并没有多少凄悲之色。想必已经看淡生死。
“老人家,您能跟我们讲讲您家族的过去吗?”陶明小心翼翼地问。
“家族史吗?可是九皋家族的过去。说来话就长了,一时半会儿说不完。”老人摸索着手边那些陶陶罐罐。那些陶陶罐罐表面被老者长年累月的摸索,已然非常光滑,光可鉴人。
老人始终闭着的眼睛忽然睁开了。他眼里被一层红色的阴翳遮挡,完全看不到眼珠。
米芃芃和陶明被惊吓得,身子不受控制地外远离老者的方向歪了一下。
“您的眼睛?”米芃芃惊魂甫定,声音都有些颤抖,尽量保持平静的声调,疑惑地问。
那双眼睛像两只火炬,更像射着血光的灯盏。如若猛不丁看上去,真的得要吓死几个胆小的。
“吓到你们了?人老了,腿脚、眼睛、都不好使了。”老者又闭上眼睛,淡定地说。
亓皝解释:“我们族群人的眼睛都结构比较特殊。我们眼睛里,都充盈着丰富的毛细血管,网一样密布。情绪变化时,血液充盈血管,眼睛就会呈现出异于平日的红色。甚至激动到一定程度时,眼睛毛细血管还会破裂,会有鲜红的血,从眼睛里流出来。”
“九皋老人的视网膜已经退化了,毛细血管完全遮挡住眼球,他已经失明了。”
米芃芃被亓皝描绘的、眼睛里流出鲜红血迹的画面吓到了。她摇摇头,赶紧停止吓人的脑补。
“我带你们去看看,我们的家族几千年前传下来的‘九皋图语’,看了那个,或许,你们就会对我们的家族有点了解了。”九皋老人站起身来。
“恩主,麻烦您把拐杖递给我。”九皋老人对亓皝说。
亓皝依言地拿起角落里的、一根粗又长的、紫檀木色的手杖,递给老者。
“老神仙,您手里的这根手杖就是权杖,对吗?”在陶明看来,这根手杖就是至高权力的象征。
“哈哈,小伙子,你真有想象力。你错了,和你们朝夕相处的亓皝,才是我们家族的恩主,是我们家族的最高领导者,也是我们家族的保护者。他担子不轻,还担负着家族繁衍生息的使命。”老者开始被陶明逗乐了,后来,说到亓皝,他忽然严肃起来,越说越缓慢了。
“妈呀,亓皝,想不到我们每天都跟领导在一起。”陶明忽然开了个不怎么好笑的玩笑。
没人笑,甚至没人搭话。
陶明有点尴尬,“老人家,要不,您指给我们位置,我们自己去看你说的‘九皋图语’吧,我看您眼睛不方便,就不要劳烦您了。”
“呵呵,你以为,我们是靠眼睛在这里生活到现在的吗?我们是靠这个。”他指指自己的耳朵。
九皋家族都有非凡的听力,这个米芃芃早就从亓皝身上见识到了。
他们出了石室,九皋老人边走边跟他们说话:“你们知道吗?抗战时期,仙鹤山曾是日军秘密生化实验室。”
“老人家,这些方面,我们先前,从地方志上了解了一些。”陶明回答。
“霍乱、战争、天灾,这种种因素已经让我们这个种群数量锐减,近乎灭绝。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我们家族遭遇到了灭顶之灾。倭人对我们肆意残忍屠戮,用我们家族人的活体做实验,制成人体标本。我是死里逃生,是为数很少的幸存者之一。但是活着的人,有人瞎了,有人瘸了。现在仙鹤山生活的,都是老人了,没精力往外奔了。早先为了逃避日军的残害,我们中有一部分人逃离了仙鹤山,去远方找地方栖身,可是,最后也都看破红尘,出家当了和尚。现在,我们家族四散各地,很难聚齐,家族慢慢衰落下来。”
“现有存活的的九皋家族成员,男多女少,而且大都是近亲,不能通婚,所以,繁衍生息的事,恐怕是希望渺茫了。我们或许就是仅存的大自然悲悯怀抱的一叶珍存了。”老人叹息道。
“日本人为什么要戕害九皋家族的人呢?如果是为了科研,也应该加以保护啊?”米芃芃不解。
“那时候,倭寇杀了我们很多人,我老伴就是那时候被害死的。倭人本来想把九皋家族的大部分人运抵日本,让我们去日本生活。我们其中,他们认为还有价值的,被他们强行带下山,用船装载,打算运回日本。”
“那,后来呢?”米芃芃走在老者身边问。
“后来,家族为了保住名誉和自尊,选择了最最极端的方式,抵抗倭人摆布。”
“什么办法?”米芃芃的心揪得很紧。她忽然记起了何乙讲的那个故事。
“战舰上,他们把汽油浇到自己身上,集体点火自焚了。日军的战舰起火爆炸,全船人几乎无一生还。”老人重重的叹息声,让人窒息。
“那您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陶明不解地问。
陶明想起,何乙曾讲过一个跟老者所讲事实的一样的故事。现在看来,何乙不是在讲故事,而是陈述一段历史史实。
“因为,我就是那船上为数不多的幸存者和见证者。战舰爆炸前,我和几个同伴跳下了海。那艘着火的日本战舰沉了,沉在了台湾海峡。我们跳到水里,冰凉的海水淹灭了我身上的火,我得以活了下来。只不过,我的一条腿,废了。”
“本来就危机重重的家族,一下子锐减到十几人。现在,仙鹤山九皋家族没有几个囫囵活着的了。那些石室都是空的。当初,这里人丁兴旺,每间石室都住着家族成员。亓皝是我们这个家族对至尊领导人的称号。亓皝其实不是人的名字,应该说是一个称谓,一个官职。和你们朝夕相处的亓皝,就是我们家族的恩主,是我们的领袖。其实,他的名字叫何甲,而不是亓皝。他们这一代人,包括何乙、何丙,是我们家族最后的希望了。生死危亡时刻,为了家族的未来,我们都竭尽全力保护刚继任的恩主,他是我们舍命要保护的人。那时候,我们把他送下了仙鹤山,让他远渡重洋,保全性命。现在,他已经成了一位杰出的恩主,甚至超过了历代恩主。”
“如果现在,我们仍然想不出办法,来解决延续族群的问题,再过几百年,我们这个种群,或许就彻底从地球上消失了。”说到这个话题,老人家忽然有点难过了。
陶明听到老者说亓皝的名字叫做何甲,立刻就想到到了画家何甲。莫非,亓皝就是那个画家何甲?都说何甲神出鬼没,原来何甲就在自己身边。好家伙,这里面信息量好大。
而米芃芃想的却是,亓皝说何乙的团队在进行一项研究,到底是什么研究呢?何乙又是在哪里,和哪些人,进行这项秘密研究呢?
“处士,您不必过于担心。何乙他们正在想办法解决我们存在的问题,相信,不久的将来,他们的科研团队,一定会想出办法,我们的家族一定会延续下去。其实,我们已经有了第一个新的传承人。”亓皝安慰他说。
“新的传承人?是谁?”这是三个人同时发出的问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