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乔羽怎么样?”乔木一脸焦虑,紧紧的握着弟弟的右手,只觉触手冰凉,仿佛在雪水中浸泡过一般。
“我又不是炼药师,你问我有何用。诺,这才是我们的炼药师。”老王头一边说着,冲着身旁的乔戒努了努嘴。
“你可有什么方法?”乔木问道。
“没有。。。”乔戒声音小若蚊蚋,惭愧的低着头,不忍看床上的弟弟。
“唉。”此刻乔木显然没有多余的功夫和心思再责骂乔戒,只是毅然决然的站起身来,“我现在就去冰城找夏婆婆。”
“这才多长时间,小羽就变成这样,等你从冰城内回来,估计只能见到棺材咯。”老王头又开始了职业“补刀”工作。
“那怎么办?”
“先去屋外采几株荟草过来。”
“我去。”乔戒急急忙忙的向外跑去。
“记得捣碎了,再拿过来。”老王头不忘补充一句。
“师父,你有几分把握?”
“十分。”说着,老王头眨了眨眼睛,许久未见的贼笑又一次出现在这张猥琐的老脸之上。但乔木却觉得这是有史以来,老王头最潇洒、最贴心、最美丽的笑容。
“我就是想教训教训乔戒这个懒货,平日里不好好练功,也不好好习药,将来怎么办?”老王头一边说着,一边熟练的给乔羽清洗伤口,“你这个做哥哥的啊,什么都好,就是对弟弟们太娇惯,我告诉你多少次了,你这样做,反而会害了他们的。”
“我。。。”乔木一时语塞。
“我知道你父母走的早,乔丰又不知所踪,你这个作哥哥的心中有愧。可是你想过没,你不可能一辈子跟着他们,将来若是没有了你的呵护,他们这些温室花朵还能在狂风暴雨中活多久?”
“我永远都不会离开弟弟们的。”乔木辩解,眉目中满是刚毅坚定之色。
“在这个世上绝对不要提“永远”二字,前路漫漫、人生凶险,下一刻会发生什么?谁都不知道。”可能是感觉到话题过于沉重,老王头哈哈一笑,骂道,“若是你死了?他们也跟着你死?”
“师父,我确实做的不好,教导无方。”
“刚才你一着急说漏了嘴,一会你准备怎么向欧阳家的丫头解释啊。”
“。。。没想好。”乔木如实道,“你可有什么好方法?”
“我怎么可能有,你自己的错,让老夫帮你出主意,想得美。”
“师父,药来了。”
“涂上吧。”
“怎么涂?”
“我怎么知道?”老王头翻着白眼说道,“这是你弟弟,又不是我弟弟,他死了正好多出来一个人的口粮。”
老王头虽嘴上这般说着,却接过乔戒递过来的草药,细腻的涂在伤口之上。
“遇事不能慌,知道吗?你俩都是这毛病。你想啊,鬃毛野猪充其量也就是个野兽,哪里会有致命的剧毒,它的唾沫也就只能麻痹敌人,使其暂时丧失战斗力而已。刚才的荟草只是最普通的止血药,还有利尿功能,这样能让乔羽尽快的将体内的毒素排出来。”
“师父,你又逗我。”听闻是虚惊一场,乔戒明显松了口气。
“你还有脸说,连最普通的荟草都不记得,你这一年的草药我看是白学了。”乔木回过神后,顿时对弟弟厉声训斥起来。
“你先去休息会吧,乔羽现在昏迷不醒,一会指定要尿在床上,他的裤子和床单由你来洗。”老王头说着,便贱贱的指了指乔戒。
乔戒顿时拉起一张苦瓜脸,正欲解释什么,见到哥哥的眼神后,便吐吐舌头,跑出门去。
“让他们也早点休息,今晚我跟乔木守夜。”
乔戒走后,乔木又贴心的照料一番,方才将心中的疑惑娓娓道出,“这条黑狗好生厉害,我之前怎么没见过?”
听闻自己被喊成黑狗,闪电顿时不满的冲着乔木呲了呲牙,低沉的咆哮声从喉咙中滚滚而来。
“哈哈,人家是雪地苍狼,怎么到你嘴里就变成黑狗了?”老王头将闪电拉到身边。
“雪地苍狼不是白色的吗?这个怎么通体漆黑?”
“它是狼群中的另类,也就是村民口中传闻的灵兽。还记得去年你们走的时候,我哄小羽说,要给他养只小狼崽吗?”
“就是它?”
“不错,母狼跟其他狼崽都被熊给咬死了,唯有它安然无恙,可能是上天的旨意吧。我看着可怜,就抱了回来,正好给小羽做伴。”
乔木试探性的摸了摸闪电的脑袋,随即正色道,“师父,一年来弟子有诸多不明之处,想请教师父。”
“这里没有外人,问吧,我就猜你一定是攒了不少问题。”
“嘿嘿,还是逃不过师父的眼睛。”乔木挠了挠脑袋,便将这一年来,冰城内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情,详细复述了一遍。
在乔木绘声绘色的讲述往事的同时,老王头惬意的饮着小酒,聚精会神的听着,仿佛听戏评书一般,丝毫没有因为自己徒弟的多次险象环生而大惊小怪,还时不时的玩弄下闪电的耳朵,显得意犹未尽。
老王头这种态度倒没有出乎乔木的意外,毕竟这老头的阅历之广、视野之大,乔木是有所了解的,不至于这点小事儿就让他一惊一乍。
但听到月语婆婆的时候,老王头竟一反常态的显得十分惊愕。甚至连手中的酒碗都没拿稳,“啪”的一声,滑落在地摔了个粉碎。
“师父?”乔木打住话头,一脸的不可思议,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师父的神情。
此刻老王头脸色苍白,双手微微有些颤抖,脸上满是悔恨之色,还一个劲的唉声叹气。
十多年来,乔木还是第一次见到师父如此失态,以往而言,不管发生天大的事情,老王头都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态度和一脸贱笑的表情,仿佛再大的事情都不如他老王头放个屁重要。
“这次究竟是怎么了?莫非师父跟月语婆婆认识?”乔木心中思绪万千。
“我没事,你继续往下说。”老王头沙哑着嗓音,仿佛一瞬之间衰老了十岁,此刻已经疲惫的闭上了双眼,少气无力的示意乔木继续。
“师父?你没事吧?”乔木不放心的追问。
“。。。”老王头没有再说话,而是闭着眼睛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很好。
乔木见问不出什么,只能接着刚才的话头继续往下说。
自此以后,老王头全然没有刚才听戏一般的心情,也没有再饮酒,就这么颓废的窝在座位上,静静的听着乔木将话说完。
未几,老王头睁开眼睛,缓缓说道“确实疑点很多。”老王头的声音虽不再沙哑,但依旧能听出心情很是不好。
乔木虽心中疑云重重,但知道若是师父不想说,就绝问不出什么,当下便打消了这个念头,转而探讨更为实际的问题。
“我也纳闷,欧阳俞榛为什么要对虎头帮下手。而且,枫墨镖局里面一定有他们的人,不然我跟墨墨获救的行踪不可能这么快就泄漏出去。只是我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乔木恨恨的说道。
“还能有谁,肯定是那个什么夏雨婆婆啊。”老王头露出一副鄙夷的神情。
“她?不可能!”乔木断然不行。
“看吧看吧,即使我都告诉你泄密者是谁,你都不相信,可见此人道行很高啊。阿木,这才是一个潜伏者应有的水平。”
“你有什么证据吗?”乔木心有不甘。
“第一是直觉,这个听起来比较扯淡,但是往往却最为精准和灵验的。但仅仅有直觉还是不行的,我无意中听欧阳家的丫头提起过说乔戒正跟着她学习炼药之术。于是我刚才就测试他一把,发现这厮除了简单的捣药、熬药以外其他东西一无所知。我教了乔戒十年,自然知道他是什么脾气和悟性,纵使他再懒惰,也不可能一无长进,唯一的推断就是他的炼药师父根本就不想传授他真东西,只是让他打打下手而已。”
“确实有些道理,但是听说夏婆婆跟了欧阳俞枫很多年了,她为何要告密呢?”
“这个就不得而知了,当然刚才的一番说辞只是我的推测而已,毕竟我连这个婆娘的面都没见过。你不妨试一试,告诉乔戒一个无关紧要的秘密,让他在那个婆娘的面前偶然提起,若是没多久就有其他人采取了相应的行动,这不就一目了然了嘛。”
“嗯,师父,你还是一如既往的老奸巨猾。”
“放屁,应该说我还是一如既往的料事如神。”老王头笑呵呵的说着,似乎已经从刚才的不快中脱离出来,只有乔木能看到,师父满是笑意的眼底深处,依旧有一团抹不开的愁云。
“阿木,你知道为什么我能看出其中的门道而你不能吗?”
乔木摇了摇头。
“我比你帅只是其中一个方面。”老王头开始恬不知耻、大言不惭,“更重要的原因,你的视野太窄!理解太浅!”
乔木欲解释什么,却被老王头挥手打断,“且听我把话讲完。”
“十年来你确实在我这里读了不少书,但是还是只停留在文字表面,看不出书中隐含的门道。而且你只关注武学、人文、历史、权术,其他杂书一概不管。这样看书太功利,起不到应有的效果。”
见乔木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老王头微微一笑,语重心长道,“看书应该像吃饭、睡觉一样自然随意,不能挑食,也不能刻意为之,不然很容易适得其反。而且武学不要拘泥于拓卜之术,炼药、易容、摄念等各种奇术你都要有所涉猎,只有这样,你才能在这个弱肉强食的大陆上成为强者。”
听到此处,乔木更是如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
“刚才你问我欧阳家二公子为何要对虎头帮下手,具体原因我也不甚了解,但其中的隐情却可让你知晓。”
乔木顿时竖起了耳朵,露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因为欧阳家的老爷子欧阳正霖最厌恶的就是家族内斗。纵使其中一方只是个私生子而已,他也绝不能容忍其他骨肉对其痛下杀手。想当年,他一时糊涂犯下如此错误,纵使万般恼怒悔恨,也只是将两个私生子驱逐至北境而已。”
“内斗固然不可取,但像这老头般如此忌讳内斗的却也不多见。很多大权之人不都善用平衡之术吗?”
“此言不错!”老王头赞赏的点了点头,显然对乔木言辞极为赞同,“但你忽略了实际情况。刚才的分析是书上的大道理,刚才实际中就要结合具体的情况而论。”
“那欧阳家是什么情况?”
“这话说来可就话长咯,现在知道这段秘史的恐怕不多了。”老王头抚须长叹,脸上一阵恍惚之色,仿佛曾经的岁月历历在目。
“当年,欧阳家如日中天、雄霸一方,是个跺跺脚就能让城邦抖三抖的旺族。当时的大公子,也就是欧阳正霖的大哥,更是一个惊才绝艳、智勇双全的风云人物,不仅才高八斗、玉树临风,而且通情达理、八面玲珑,在贤仁城里是出了名的公子,正是这样一个不世出的人物,结局却凄惨无比。先是在与外族的战斗中身负重伤,然后又在养病期间被当时的二公子,也就是欧阳正霖的二哥下毒致死。不仅如此,这个二哥还图谋篡位,最后年幼的欧阳正霖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父亲亲手杀死自己的二哥,也经历了欧阳家从巅峰走向没落的过程。有时候不得不说纵使你机关算尽,不如某些人运气好。就这样,欧阳正霖的父亲死后,欧阳正霖这个一直默默无闻、名不见经传的三公子坐上了族长的位置。欧阳家这才从这场内斗中缓过气来。”
见到徒弟一脸的不解,老王头有些气恼,“你马上要跟欧阳俞枫去贤仁夺继承人了,这些史书上没有记载的东西你一定要牢记在心。”
“欧阳俞枫还没决定,他的态度很是犹豫。”
“他没多长时间犹豫了。而且我敢保证,他肯定会去争夺这个继承人的。”
“何出此言?”
“以下是我的猜测,这对私生子兄妹在北境冰城这么长时间都相安无事,为何近段时间频频事发?”
“你的意思是?”乔木有些恍然大悟。
“对,一定是贤仁那边突发了什么变故,发生了什么猝不及防的事情,打乱了这个二公子原本的计划部署,这才促使他不得不提前行动,但是仓促之间制定的计划漏洞百出,让你跟欧阳家的丫头险象环生。于是乎,知道自己父亲脾气的二公子害怕事情败露,只能铤而走险,先灭了虎头帮再说。”
“而能让欧阳俞榛如此在意,甚至不惜杀人的,只有一件事,继承人。”乔木接着把话说完。
“不错。”老王头赞赏的摸着胡须,“跟你聊天,比跟乔戒那个笨蛋聊天轻松太多了,我现在跟乔戒的共同话题只剩下吃喝了,这就是所谓的代沟嘛?”
“哈哈,师父,你是人老心不老。怎么可能有代沟?”
“放屁。”听到乔木刚才的奉承话,老王头竟然有些不高兴,吹着胡子骂道“我的人也不老。”
“是是。”乔木满嘴应承道。
“十多年了,明天咱们一起,去给你娘上上坟吧。”老王头突然有些惆怅。
“师父?”乔木不解的问道。
“有一事我要吩咐于你。”老王头正色道。
“师父请讲。”
“我老了,带不动乔羽了,这次回城,你带着乔羽一起走吧。我想一个人逍遥几年。”老王头说这话时,满脸的不舍,明亮的双眸竟有些浑浊,眼眶湿润了许多。
“师父。。。”纵使乔木如今如此深的城府,还是忍不住喊出声来,“您跟我一起进城,我伺候您。”
“哈哈,不用了,我还能走得动,等有一天我卧床不起了,到时候你再说伺候我的事情吧。”
“师父。。。”乔木还待说些什么,却被老王头挥手制止。
“我的性格你还不了解吗?我做了决定的事情什么时候改变过。趁着现在还有时间,你还有什么其他问题快点问我,现在若是不抓住机会,再想找第二个如老夫般通古知今、博学多才的人,可就难了。”老王头开着玩笑,强作欢颜。
乔木虽心有不舍,但知道如此坚持也没有任何意义,便转而从怀中掏出一本淡蓝色的薄书籍,只见封面之上被五彩的颜料涂的五花八门,薄如蝉翼的纸张比厕所的手纸厚不了多少,右下角还有三个歪歪扭扭的小字“卜源之”,竟是从烟鬼竹林中带出来的那本月语婆婆给乔木的神秘秘籍。
“师父,此书中记载的种种武艺虽奇妙无比,但每每读起来都十分费力,而且要头昏脑胀好多天方才缓解,我习武多年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甚为不解,请师父教我。”
“月语给你的?”此番提及此事,老王头明显没有刚才那番失态,但依旧能感觉到眼神中思绪万千。
“嗯,是月语婆婆给我的。”
“她还真舍的啊。要说也对,毕竟她是。。。”说到这里,老王头便机智的打住了,转而拿起书籍随便了翻看两页后,方才开口道“这本书不用再看了。”
“什么?”乔木脱口而出,诧异的瞪大了眼睛。
“哦,应该是下次见面之前,不要再看了。你把现在的幻影术学精就可以了,多而杂不如专而精,你可明白?”
“可是。。。”
“习武之人最忌讳的就是贪多嚼不烂。别以为你会的招式越多就越厉害,真正打起架来这些都是花拳绣腿。领悟一招的精髓,就足以闯天下了。”
“是。”师父刚才的一席话语,让乔木茅塞顿开,习武切记急功近利,否则很容易走火入魔。
“她太着急了,这个心情可以理解,但是我们还是要循序渐进的来,一步一个脚印,不能着急。”
“是。”
见乔木没有再问别的,老王头便催促着早点休息。
“睡吧,时候不早了,等小羽明早醒了,我跟你们一起去上坟。”
老王头吹灭了蜡烛,房间内顿时一片漆黑,唯有皎洁的月色通过缝隙照射进来,闪电在屋角处呜咽一声后也随即没了动静,房间内一时安静的有些奇怪。
“师父,你是不是在想月语婆婆?”黑暗之中虽看不清乔木的面容,但依旧能清晰的感觉到他言语中的小心与谨慎。
“唉~~~”老王头并没有接话,而是长长的叹了口气,仿佛将肺泡中所有的气体都呼出口后方才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