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觉得她不知死活不知所谓甚至是娇情的,但只有她知道自己内心的苦痛与无奈。暗夜无边,沫儿躺在这间富丽堂皇的帐房中,心思沉沉,却是如何的都难以安眠。她虽是生的聪明伶俐些可终究是个低贱马奴的女儿连父亲是谁都不知道,更不要说能入得了尊贵狼王的眼,对于这份恩宠,起初他是惶惑不安甚至是有些惊恐的。渐渐的她终于接受了这样的事实,彼时她已经成为了狼王新宠的夫人,狼王最宠的欣安公主的生母,这么多年了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的性子早已被草原上无情的风霜磨平了,她从未奢望过她们母子还会被狼王重新想起。
但是,那一刻一切都发生了,自己预想了无数遍的事情终于发生了,虽然这不是什么偶然也不是天神下凡的解救,但那一刻她深刻的知道她是懵的。她知道自己是多么的不讨喜的,她的出现令一份童话般的爱情第一次出现了裂痕,她知道自己的可恶,甚至理解众人的厌弃,因为她曾见到过那个如同神话传说般迷一般美丽的女子——蝶姬。
论才自己目不识丁连自己的名字都没有,论貌她更是自知自己蠢钝如猪没有半分僭越的想法,可不知为何当年还是王子的小灰会看上自己呢,沫儿实在是想不通,或许是他说的,“沫儿你很懂事,把小莉朵教的很好,她也像你一样很懂事,这就很好,懂事的女孩最可爱。”又或许不是,关于这个沫儿始终弄不清楚也不想弄清楚。或许就这样浑浑噩噩的也好,哪天若真让她和那位仙女似的娘娘见了面她还不得扒条地缝无地自容的钻进去呀。
沫儿想着越发辗转难眠,辗转间却发现一对大大的眼睛幽幽的盯着自己,少了孩童的天真矇昧,多了骇人的成熟与了然,“娘,你为什么睡不着啊,哦,我知道了,你是在想父王了,怎么他刚走你就在想他呢,要不要莉朵儿给您把父王找来,嗯……”小小的人儿说着,不知何时从锦被里偷偷的探出半个身子,怕在她的肚子上便开始撒起了娇。直说的沫儿红了脸羞了心,哭笑不得的起身安抚道,“别闹啊,瞧你和个小大人似的,好啊,你什么都懂,那就这么晾着,保准明天着了风寒,看你那张厉害的小嘴以后还敢不敢拿大人们的事开玩笑。”
“我没有开玩笑,我是认真的,娘亲想父王,娘亲想父王,娘亲就是想父王,偷偷想了很多年还不让说。”一张小嘴嘟起来,眼眶中带着少有的泪光,她看着她抽泣的道,“以前,莉朵儿放羊的时候常常会想,为什么莉朵儿会过的这么苦,为什么娘亲会过的这么苦,每天都有数不尽的骂声要听,有数不尽的活儿要做。为什么娘亲和我说的那个强大的男人不来拯救我们。莉朵儿不明白,不明白,您说那是命,是吗?莉朵儿不明白,不明白,三年了,我们躲在这里三年了,您究竟在怕什么,怕什么,我才是父王名正言顺的女儿,这北冥山上的鹰,那个女人她算什么,算什么?”
“啪”清脆的响声在沫儿的营帐外响起,不偏不倚的落在小灰的耳中,他顿住脚步第一次听到那个女人发怒的声音,“不准你胡说,什么那个女人,那个女人的,那是你的庶母,你就得尊重她,即便是我活着也什么都不算,睡觉。”
“诶,真是个懂事儿的女人啊。”狼王小灰莫叹,从不远处走来的小丁却将刚刚母女二人所讲的话一五一十的告诉了狼王,狼王小灰听罢眼睛也不由的湿润了连声道,“是我对不起他们母女,让她们母女受苦了受苦了。”同时令狼王小灰深深担忧的,还有女儿的早慧和沫儿的懂事,这样到底是不是真的好呢。
狼王小灰敏锐的觉得这里似乎总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可仔细想又什么都想不出来,那一夜一向做事谨慎的他即便是觉得那个正在换纱的女子分外美丽,也不会……更何况若是她目不识丁那些教育孩子的话又是怎么说的出口的,她的身份,难道?狼王小灰想着便再也睡不着了,连夜就惊动了所有的暗卫,这真是太可怕了,最怕的就是枕边的这些细作,他一定要,一定……离真相越近他就越是兴奋,因为他觉得这世上的所有女人都应当是像小蝶一样任性明艳的,她是每个男人的劫难,而像沫儿那样柔顺的女子,真相只有一个那就是她在装。是的她一定是在装,一定。
而此夜对于柔顺的沫儿来说也是彻骨凄寒的,都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是不相信自己的真心,不相信她对他的爱,也不相信这世间所有的美好,他所相信的只是那个美丽虚荣的蝶姬。自己错了,终究还是错了,不,不,不,她从一开始便是错的,不该有那样的默默守望,也不该有那样的惊心动魄的相遇,更不该有,是的小莉朵,是的小莉朵,母亲,是狠心的,你不要怪我好不好,好不好。没错的,信是她放出去的,带着身子潜伏在这里也是她主动请缨的,但这并不是因为她有多么的恨他,恰恰相反,这世上最爱他的人就是她,她爱他甚至超过了自己的生命。只是他不懂,可惜他不懂。
前半生她是高贵的鸟族公主,沫海。后半生她为了他却只愿做个低贱的没有姓氏的马奴,生活没有什么让她绝望的,让她绝望的只是他那颗冰冷的永远暖不了的不相信任何美好的心,所以她再不相信像血姬莉姬之流能带出什么好孩子来,她的孩子她当然不愿也不能留给他们,白露长老已经在路上了,相信她会给这个可爱的孩子一个妥善的安置,而她能留给她的,只是这个绣有“沫”字的香囊,和她活着的最后尊严,她知道很快的,他的人便会来。
纱,还是当年的纱,夜还一如当年的夜,那是她生命的开始,也是她生命的结束。她执起眼前的这段红纱,在灯火影里轻轻地舞动,是那样的优雅婉转,就连帐外的一行小兵看的都呆住了,“美,真美。”
“屁,美什么美,这是一条美女蛇,鸟族细作,美什么,谁敢说她美。”
“是,小的们错了,错了。”
许是人声惊动了帐里的美人儿,她竟猛的抽出头上的发簪,朝着白皙的颈部狠狠一刺,鲜红的血液立马喷涌而出。她回眸一笑,似是在嘲笑自己又是在嘲笑门外小兵的胆怯,却在有心人的眼里是那样的惊艳。
一道白影如风般的掠过,似是商量好了一般,在她倒下的时刻,一瞬间的将熟睡的小莉朵儿带走了 。
清晨,狼族的例行议会上,炒开了锅,而狼王一瞬间苍老了不少。
“呵,我就说吗,那石头缝里的花是开不久的,没想到,就这样败了。”
“哈哈,我说什么来着,小三都没有好下场的,还是蝶姬娘娘娘万福。”
“不过,怎么听说狼王似乎被这消失了的娘俩迷了心魂,常常一个人的出神,似乎已经不再能被蝶姬娘娘所吸引了。”
“哈?!这怎么可能,这不是真的吧,蝶姬娘娘居然会败给那个臭娘们 。”
“可不是吗?你们知道吗,狼王有多久没去蝶姬那儿了,你知道这叫什么嘛?”
“什么?花五百日红呗!”
“那是什么,你想说什么,你到底是哪边的,不是我说你啊,瓜里婶,你最近越来越离谱了。”
“就是诶,要是被蝶姬……”
“怎样?你们烦不烦啊,成天扒拉扒拉的说闲话,是不是活腻歪了,没看到谁的阵仗,还不闭嘴给我滚,狼王的家事,你们以后少议论。你瞪什么眼你。”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小丁终于是听不下去了,冲出去想理论两句,不想破旧帐篷里走出来的男人却制止了他,“小丁,不怪她们让他们走吧,我想我已经明白了,沫夫人已经告诉我了,这不是他们的错,是风气使然,叫化使然,没有好的风气没有好的叫化怎么会有勤劳善良的百姓,我们虽能屠尽他族,确难定国兴邦便是这个道理。是我们狼族错了,从开始就错了,虽胜及一时但祸患无穷啊。”
风吹过,带来些许草木的灰烬,狼王说着只觉的眼睛有些涩涩的,鼻子发酸,却不知怎的忽然就想起冥水河畔,那抹靓丽的身影。那如梦如幻的一晚,虽然短暂但是安然。“来,拿些纸钱去,咱们也祭一祭,我的夫人,沫海。原谅我,这么晚,才知道你的名字,沫海,沫海。阿海……”
“是。”小丁默然的点点头,狼王平素是不信这些的,小丁想他定是伤心极了的,才会发梦说这样的话。小丁想着心中难过,默不作声的配合着点起了火堆,来祭狼王的那一缕离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