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直白地向刚刚接触不到一天、尚处在困境中的其他文明提出要求，扶风圣者对完全不懂谈判艺术的黄金之王有些无语。

谈判是对人性的揣摩和利用。诚如英雄王所说：“黄金英雄族和普洛仙文明一样，选择了纯粹依赖人工智能和完全机械化的演进道路，所以我们都放弃了感情，只保留理性。”这样的他们，又怎会懂得揣摩和利用人性？

比起隐族在灵兽族眼中扮演的角色，或许黄金英雄族更符合所谓神祗的形象。后者更加纯粹、更加冷酷、更接近于不朽。习惯于高高在上俯瞰各个宇宙文明的黄金英雄族，大概已经彻底忘了怎么跟与自己对等，甚至有些方面还要所有超出的另一文明打交道。他们提出要求的方式，显得十分生硬。

这些都让扶风圣者一再想起他与恩师孔奇的一番对话。虽然时隔久远，却至今令人难忘。

那是神罚战争前，隐族与真神族尚未分道扬镳的时候。为了更好地区分不同于真神族的思想内核，理清分家独立后的生存战略，隐族内部爆发了一场大争论。其中扶风圣者为首的一方，主张不分你我，不分感性、理性，敢于去其糟粕取其精华地兼收并蓄；另一方的主张则更接近于今时今日的黄金英雄族。双方争执不下，都想找孔奇支持自己的观点。

隐族首位族长当时提出——感性和理性同样重要，完全合乎逻辑本身就是一种错误。所以隐族才形成了独特的双生文明，他们本身保留了人的感性一面，而虚空水船上晶族代表完全理性的一面。 正是受到这种双生模式启发，晶族才发现了她们无法领导㞭㟶族击败真神族与战魔组合的根本原因。于是才有后来十八晶族主动投入轮回转生的行动，也才出现了紫晶女王·易先，这个敢于打破隐族中庸，更加激进的个例。

相比于重视晶族伴生体意见的隐族，紫晶女王转生为战魔族而出现的易先，无疑在双生模式中占据了更多领导权。她似乎总处在头脑风暴的状态，行为方式常常出人意料，或者说就很少合乎常理。偏偏是这样的易先，反而比隐族、晶族表现得都更加出色，短短时间振兴了㞭㟶峪，一路高歌猛进直接坐到了联军总司令的位置。

再看如今的黄金英雄族，他们最高掌权者的思维和行动方式完全合乎逻辑，完全去除了人性的复杂和不确定性。黄金英雄族几乎不犯错，所以他们的文明延续了令人叹为观止的亿万年！可同时他们再也无法与人性主导的文明相互兼容，这就是为什么他们观察了其他文明那么久，收藏了无数文明的遗迹，却始终不再向更高层次发展的原因。

不犯错就意味着不会进步。与七叶世界相遇后，黄金英雄族似乎终于下定决心做点什么，让他们发展停滞了亿万年的文明进程重新启动。七叶世界需要重启，黄金族的文明进程也需要重启，二者的相遇恰逢其时，而他们也都恰好遇到了一次波及范围达到两个超级星系，无数文明将要发生大碰撞的黄金机遇期。

彼此需求互补，合作也要对等。回到谈判上——双方掌握的信息对等，才会是一场公平的交易。抱着这样的想法，扶风圣者重新开口。

“尊贵的黄金之王，七叶世界的代表们刚刚来到这个宇宙，对仙女星系和我们将要面对的威胁都毫无概念。而且在与黄金英雄族携手化解危机前，我想我们首先应该在黄金族亿万年积累的智慧指引下，彻底清理七叶世界两千多年来积累的旧弊，重建一个强有力的联合。陛下以为如何？”

九焱等人一听扶风的话，无不点头。刚才他们心里就都在犯嘀咕，对方还没说怎么帮七叶世界，上来就想两眼一抹黑的他们去跟黄金族收拾一个更要命的烂摊子，真的很不靠谱！

抹掉人性的一大好处就是不会脸红，不会为丢面子生气，因此黄金之王也不会觉得刚才的话多么过分，他只认为这点沟通不畅是信息缺失导致的逻辑错误。于是耐心极佳的英雄王像个百科电脑一样，对一群急需科普知识的小学生们讲解起黄金族和七叶世界即将一起面对的难题，白银大祭司和青铜法典偶尔也会补偿几句。

访客们很快看明白了黄金族三大掌权者的行为模式——白银大祭司就像个可以给滔天罪恶都找出一堆正当理由的老好人，青铜法典则代表有错必纠、有罪必罚的铁面判官，二人的意见常常相左，动辄就要搞一场连篇累牍的激烈论辩，这时候就得负责决断的黄金之王出面，终结两位妻子无休无止地争吵……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这XXXX是人过的日子？七叶世界的年轻一代是既同情黄金之王，又对能在如此环境中坚持亿万年的他无比敬佩……

无论如何，通过黄金之王的讲解，以及白银祭司和青铜法典的争辩，七叶世界的代表们大概搞清楚了他们在所处宇宙中的境况，还有将要一起面对的威胁。

意外闯入这片宇宙后，七叶世界停在了一个名为“仙女”，也叫仙女座大星云。这是个拥有巨大盘状结构的旋涡星系，年龄高达138.2亿岁，直径达到22万光年的庞然大物。

距离仙女星系最近的另一个超级星系，就是“银河”系。后者是一个棒旋星系，直径在12万~18万光年之间，拥有高达1兆亿颗恒星，年龄约为136亿岁。

论年龄，仙女是银河的姐姐；论大小，前者比后者胖了一圈；论质量，仙女星系更相当于银河系的2倍多。暂且不说两个超级星系让一群七叶土包子惊掉下巴的体量和寿命，一开始他们都无法理解银河系怎么就在黄金族口中成了仙女星系的威胁？

“尊贵的黄金之王，我不明白。按您所说，一亿年后，两大超级星系碰撞在一起，就会形成一个椭圆星系，可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九焱，如果只是发生碰撞，对超级星系小到完全可以忽略不计，又拥有神级能源和界外迁徙能力的我们，确实毫无影响。前提是——两大超级星系的碰撞，不是一次人为控制的狩猎行动。”

“我……我更加糊涂了。难不成……这些超级星系实际上是某种生物？”

“你说对了，这些超级星系就是一个个巨大又渺小的生物。如果把超级星系的结构与最简单的细胞结构对比来看，你就会发现二者的高度相似性。它们中央有细胞核，浩瀚的星团、星云对应着形态、大小、功能不一的细胞器，它体内的小生物想要界外旅行，就得穿过难以逾越的细胞膜和细胞壁。单单一个超级星系与细胞结构相似并不能说明问题，但我们将宇宙中一千二百五十亿个星系跟无数种微生物进行对比后，证明这种契合度高达百分之九十九以上。如果将一亿年换算成一秒，那么从仙女星系诞生后的138.2秒和银河系诞生的136秒里，这些细胞都在飞速成长。它们中许多已成功吞噬了最近的同类，并且有些已经走完了一个生命从诞生到成长、分裂、死亡的全过程。”

九焱等人目瞪口呆地望着英雄王不断列处，然后一一叠加的图片。

语不惊人死不休的黄金之王继续道：“还有一个超级星系就是生物的案例，就是它们会对体内异变做出反应。华夏、普洛仙和你们更熟悉的神族文明，就是这种反应的牺牲品。”

七叶世界的众人张口结舌半天，愣是没说出一个字。见无人提问，黄金之王以为这些年轻人的接受力足够强，自顾自说下去。

“极为强盛的古文明突然消失之谜，是黄金英雄族极为关注的重大疑点。经过亿万年的搜寻，我想我们找到了答案。三个足迹曾遍布超级星系的强盛文明为什么不是逃离母系宇宙，就是彻底覆灭？就因为他们抢了超级星系赖以生存的东西——魂能，所以这些巨型细胞释放出无穷无尽的抗体，要把威胁到自己生存的寄生生物都赶尽杀绝。而那些抗体，九焱你们也见过，它们被神族称为虚空虫兽。”

看到黄金之王拿出的一个个证据，听到他骇人听闻的结论，七叶世界的访客们，一个个面如死灰！

过了好半天，两大文明初次碰撞的会场上，都笼罩着一片彻底绝望的死寂。黄金之王还在纳闷——刚才这些小家伙不是表现得很聪明吗？怎么一下子都变迟钝了？不懂人性感情的他哪里知道，九焱等人此刻是完全被惊呆了！

“尊贵的黄金之王，感谢您亲自带领这些孩子们重新认识眼前的宇宙，我想他们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一下。”扶风圣者似乎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他转向了白银大祭司。这位博爱的黄金族女性与扶风的爱妻伊赛娅有颇多相似之处，所以隐族长老对她，比对别的黄金族抱有更多好感。此刻，来自七叶世界的年青一代受了不小的刺激，扶风当算换个场合，让他们透透气。

“博爱的白银大祭司，能否让七叶世界的代表们参观一下您的珍藏？”

黄金一族都有收藏癖，而在别人面前炫耀他们的珍藏，就是黄金族最大的乐趣。白银大祭司也不例外，她欣然允诺。恰好七叶世界的代表中有几位虫族，白银大祭司早就在暗中关注他们。

站在白银大祭司那分不清是露天实验室，还是放养场的广阔生物博览馆，夜媂等虫族又受到了不小的震动，不过他们的思绪还停留在黄金之王先前的话上。

眼看一个未见过的古怪生物要猎食趴在树叶上的另一个小东西，博爱的白银大祭司阻止了前者，然后她把充满能量的不同小晶体分别注入了两个小家伙体内。受到特别关照的小小猎手和猎物，相干无事地爬开了。

看到这一幕，原大陆虫群的代表开口问白银大祭司问道：“尊贵的殿下，真有人能控制一个直径动辄以光年计的生物吗？”

夜媂的问题正是七叶世界所有人此刻最为关切的，他们都不约而同地竖起了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