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戏搭班演出的班期,通常是三个月,或者六个月。班期结束后自动解散,艺人们各自再重新搭班演出。那些名气响实力强的头牌小生花旦,会受到不同戏班的邀请,要想自己找几个以前合作过的艺人组班也容易。云鹏不属于这个行列,所以当一个班期结束,班头来问他愿不愿意继续搭班去吴江演出时,云鹏喜出望外。
吴江是云鹏熟悉的地方,云鹏跟着颜家班的时候就曾经在吴江生活演出过一段不短的时间。再次来到吴江,云鹏感到十分亲切。
云鹏在吴江结交了几个小弟兄,有观众也有票友,都是二十来岁的年轻后生,常在一起吃吃喝喝谈谈戏,结伴郊外玩耍,上树摘果下河摸鱼,过得潇洒畅快。
没过多久,云鹏收到顾神童的来信,说他也要到吴江演出,云鹏当即回信与顾神童约定了见面的日期和地点。到了那天,云鹏叫上几个要好的小弟兄,一起在望湖楼饭店吃饭。云鹏与顾神童久别重逢,有谈不完的话,几个小弟兄也是性情中人,大家马上就混熟了,席间杯觥交错,十分热闹。
酒酣耳热之时,有人掀开珠帘走了进来。众人定睛一看,并不是小二来上菜,而是一个四十来岁的妇人带着个十七八岁的妙龄少女,那少女身穿斜襟白底蓝花的夹棉旗袍,怀抱一把琵琶。妇人微微屈膝行礼,开口道:“几位小爷,你们好!这是我女儿桂华,想唱几支小曲儿给各位小爷助助兴,不知几位小爷赏不赏脸?”桂华一双美目眼波流转,在众人脸上轻轻扫过,便含羞带怯地垂下睫毛,也是略略福了一福。
众人的眼光都被这美貌少女吸引了过去,都有些张口结舌,一时竟无人答话。
还数顾神童最是天真烂漫,嚷道:“唱也可以,不过先说清楚价钱。”
妇人乖巧地答道:“唱得好呢,请小爷们随意赏点,要是唱得不好,就分文不取。”
顾神童觉得十分合理,连连点头。
云鹏回过神来,指着墙边的椅子说道:“那就请坐着唱吧。”
桂华抬眼看了看云鹏,微微一笑细声说道:“坐着唱不好发声,没有站着唱好听呢。”
云鹏有些不好意思,自己也是吃开口饭的,岂会不知道这个道理呢?不知自己是怎么了,说出这么蠢的话来。
众人都没有在意,哄闹道:“好了好了,快唱吧!”
桂华不慌不忙地说道:“我给小爷们唱个《太湖好风光》吧。”
见众人都没有反对,桂华叮叮咚咚地拨响了琵琶。短暂的前奏过后,桂华轻启朱唇,柔声唱起来。桂华唱的是吴地方言,曲调优雅绵长,歌声细腻温婉,听得人心神荡漾,犹如天籁之音一般。
众人都是听得有些痴了。一曲既罢,余音还在,众人连忙鼓掌,都说唱得好。众人本就是唱戏爱戏之人,能够对桂华如此认可,足见桂华唱得的确颇有专业水准。在众人的要求下,桂华又连唱了三四曲。云鹏掏出钱来打赏,桂华上前来接过道谢。顾神童瞄了一眼那些钱,怕是要比这餐饭钱还多。顾神童心道,这妇人算盘打得真精,看准了年轻男人都是既豪爽又要面子,随意打赏果然比说定了价钱更来钱。
桂华母女退出去后,几个人还意犹未尽,这个说姑娘长得标致水灵,那个说姑娘唱得勾人魂魄,都有些艳羡不已想一亲芳泽之意。其中一人说道:“云鹏哥,我看这桂华姑娘对你眉目传情,可能对你有意思。”
云鹏的脸腾地红了,刚要反驳,顾神童抢着说道:“云鹏哥会钞,打赏这么多,她当然对云鹏哥有意思喽。”
“哈哈哈,”那人笑道,“云鹏哥打赏这么多,怕是对人家姑娘动了心思。”
众人都起哄打趣起来。云鹏涨红了脸,喃喃地说不出有力反驳的话来。众人见他这样,越发闹得起劲。
先前挑头的人又说:“云鹏哥,我帮你去打听打听桂华姑娘的事?”
云鹏忙道:“不要再讲了,你们几个小子自己动了春心,硬要栽到我头上来。”
顾神童挤眉笑道:“我没有啊,我还是小把戏。”
小把戏是苏北方言小孩子的意思,众人见顾神童这么说,都把矛头调转过来朝向了他,纷纷调侃起他来。
众人又笑闹了一阵,直到杯盘狼藉、日头偏西才散去。顾神童落脚的地方离云鹏不远,两人约好有空就碰头。
几天之后,云鹏在台上演出的时候,无意中看到台下坐着的一个观众有几分面熟,因为隔得较远,看不十分真切,加上边唱边演也不可能站定在一处细看,所以并未认出到底是谁,以为不过是某个常来捧场的老观众。
云鹏卸完妆收拾好行头箱子,便想去找顾神童。他刚刚出了后台,就看见经常一起玩耍的一个小弟兄历玉洪站在门边,后头还跟着个姑娘。云鹏看到这个姑娘,心中一跳,这姑娘竟是——桂华。
历玉洪看云鹏出来,拉住他笑道:“云鹏哥,你要到哪里去?”
云鹏道:“去看看我的一个朋友,以前在一起唱戏的,刚来吴江没几天。”
“是不是前几天你们在望湖楼替他接风的那一位?那天我家里有事跑不开,抱歉了。对了,听桂华说那天在望湖楼给几位小伙子唱曲儿的,不会就是你们吧?”
桂华走上前来,盈盈一笑道:“正是这位云鹏哥,巧了。”
云鹏望望历玉洪又望望桂华,不解道:“你们是……”
“哦,”历玉洪醒悟过来介绍道,“这是我表妹吴桂华,今天我请她看戏。这么说来你们认识的了。”
云鹏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解释道:“只是见过一面,算不上认识。“
历玉洪又转头对桂华道:“这就是我常提起的云鹏哥。刚刚在台下你不是夸他演得好吗?”
吴桂华娇羞不语,不承认也不否认。云鹏刚刚在台上化了妆,她并没有认出来,只是觉得那双眼睛似曾相识,让她又疑惑又有些隐约的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