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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画卷

2017-04-27发布 5455字

烟柳小巷发生的这件惨案终于惊动了冰城内的监理会。按常理而言,别说死一两个人了,就是死一个村子,如若没人上报,监理会根本就懒得管理。但是此次案件实在太过招眼,其一,凶手的杀人手段凶残无比、令人发指,而现场却没有留下丝毫痕迹,一看就是经验丰富的老手所为;其二,两位死者都算是冰城内的风云人物,相比于杜鹃姑娘而言,楚泽野的名气却要小许多,寻常百姓也只是知道他在冰城内开了多家饭店而已,至于他的黑色背景,却少有人关注。反观杜鹃姑娘,作为冰城内数一数二的交际花,多少富家公子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如今佳人一命呜呼,这些公子们自然气愤不已,嚷嚷着让监理会给个说法出来;至于第三点嘛,也是最最奇怪之处,一番调查下来根本都看不出凶手的作案动机是什么。

若说是谋财?根本不至于下此毒手,而且死者身上的钱财分文未动。

若说是劫色?哪里有在青楼里劫色的道理,这传出去不笑掉百姓们的大牙嘛。

若说是仇杀?老鸨子口口声声说,死者跟另一个失踪的人关系甚好,两人不仅称兄道弟,而且勾肩搭背,甚是亲密,谁会跟自己的仇人如此亲近。

搞不清杀人动机,就搞不清凶手的下一个目标是什么。一时间整个冰城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而目前唯一的可疑之人,似乎只有那个老鸨子口中的那个大光头。但多方打探下来,根本就无人知道甚至曾经见过此人,只查出此人两日前突然前来拜访楚泽野,一番密谈后便成为了好朋友,楚泽野只曾向为数不多的生意伙伴介绍过,说此人是贤仁来的贵客,至于姓甚名谁,却守口如瓶、讳莫如深。只是尊称他为“先生”,想必也是个有头有脸的大人物。

马上就要过年了,懦弱无能的监理会原本以为又是一个“太平之年”,哪知临近年末竟跳出个如此重大的案件来,着实令人又气又恼。而四大家族的族长们又少有的统一意见,要求彻查此案,着实让冰城的理事长原本就苍老的脸庞更是平添了好几道褶子。

与外界沸沸扬扬的传闻所不同,枫墨镖局内竟是出奇的平静,仿佛每留下来的人都有所顾虑般没有提及此事。一则是有避嫌的味道,更多的则是所留人员实在太少,镖局内除了几个喂马的鳏夫外,几乎所有人都急匆匆的陪家人过大年了。

俞枫也曾好奇的问过乔木,得到的回答是“反正回去也是闲着,不如等开春后再回,还能帮助爷爷分担一些春耕的劳作。”想想也对,俞枫嘿嘿一笑,并没有往心里去。

眼看年关将至,虽然追查凶手一事毫无进展,但监理会肯定要做些事情出来,不然不好交差。在连续增加了多项安防措施后,冰城内的各个街区和百姓们方才渐渐的热闹起来。

毕竟每次过年都是城内众人翘首以盼的大事。贴春联、放鞭炮、吃饺子、看烟火、耍大戏等等诸多活动热闹非凡。冰城百姓的习俗是每次过年时,都要做一种名为“十香菜”的素菜。以自家腌制的咸菜为主,配以胡萝卜、金针、木耳、冬笋、白芹、黄豆芽、豆腐干、千张、面筋、藕、红枣、花生米等十多种素菜,重油炒成,往往在以荤菜为主的年饭家宴中最受欢迎。

而各个孩子们自然最喜欢压岁钱和各式各样的干果、蜜枣。乔木和毛子两人给小恭包了个大大的红包,着实让乔戒羡慕不已。

“走!我请你去吃糖葫芦,我知道一家冰城内最好吃的,保准你吃了就忘不掉!”见两位哥哥都有所表示,乔戒自然不好意思空手拜年,但自己平日里的薪水早就花费在吃喝上了,这几日着实有些紧张。

小恭懂事的满口应承下来,丝毫没有介意红包的事情。

“你等下!”见乔戒拉着小恭正准备出门,乔木从怀中掏出一些钠硕递了上去。

“哥,这多不好意思,你还给我钱,那我只能不客气了。”乔戒笑着一把接过,毫不客气的塞到怀中。

“哪里是让你挥霍的!”乔木没好气的骂道,“去给爷爷和小羽买一些吃的,他们平时在山里过得苦,我们年后要回山上看他们。”

“好!好!”乔戒满口应承下来。

“记住,要买一些特色的,山里不常有的,容易保存和携带的!”

“知道啦!”乔戒显得有些不耐烦,外面的锣鼓声深深的吸引着他。

“爷爷喜欢喝酒,我听说有家高粱酒卖的特别好,你先去买一壶回来尝尝。”

“知道啦~”乔戒逃跑似的拉着小恭往院外走去。

“小羽喜欢吃甜食,你多买点!”

看着乔戒远去的身影,乔木还不忘在身后加上一句。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啰嗦了?”毛子在一旁忍不住调侃。

“不知道,提到师父跟小羽,我就变成这个样子了。”乔羽无奈的耸了耸肩膀。

“年后去看师父的时候,你准备向他隐瞒还是和盘托出?”

“没想好,目前倾向于和盘托出。这半年来,积攒了太多的疑惑,师父又从来不写信,只能一直攒着。这次见面一定要好好问问他。”

“杀楚泽野的凶手打听出来了吗?”毛子悄声问道。

乔木先是谨慎的扫了眼四周,随即指了指门外,毛子默契的跟了过去。

百姓们早就跑到城内热闹去了,此刻城门外的小道上显得更加冷清。一阵寒风吹过,两人都裹紧了身上的棉袄。毛子更是熟练的从怀中拿出烟斗,“吧唧吧唧”的抽了两口。见乔木一脸的厌恶,笑着问道“怎么?不喜欢?我记得你之前也抽烟啊。”

“墨墨不喜欢我抽烟。”乔木如实答道,同时竟微微有些脸红。

“你不会真的动感情了吧?你可别忘了我们的最终目的。还有欧阳俞枫,我之前提醒过你,他可不是一个心胸开阔之人,“功高盖主”的结局你是知道的。”

“这个你放心,以我目前的成就还远配不上“功高盖主”这四个字,更何况肩上背负的使命,我是绝不会忘记的。放心啦!”乔木明显不想在这个话题上过多的探讨下去。

毛子也没有再纠缠,岔开话题问道,“凶手不好找?”

“一点音信都没有。”乔木重重的叹了口气,“我甚至怀疑他易了容。那个大光头在行凶前曾经看到过我跟墨墨,而他竟这般熟视无睹、大摇大摆的过去了。当时我以为他喝醉了没有注意到暗处的我们。但最后他跟楚泽野交谈之时,思路清晰、反应敏捷,轻松躲过了楚泽野最后的致命一击,而丝毫没有一点醉态。你说,他为什么在发现我们之后,却依旧熟视无睹呢?”

“该不会是把你们俩当成普通的嫖客了?”

“咳咳,什么普通嫖客,你能不能。。。”听到这话,乔木明显一咽。

“哈哈,是我失言了。你继续。”

“你刚才说的那种可能应该不会发生。我们都是习武之人,这点你应该明白。就算是初次见面的陌生人,只要稍加品味便能区别出是一般的百姓还是江湖中人。况且此人在最后交谈之时,提到欧阳俞榛的同时,还特意瞟了眼窗外我站的位置,仿佛这句话是对我说的一般。”

“确实有些说不通啊。”毛子眉头紧锁,又“吧唧吧唧”的猛抽了几口。

“还有太多的细节经不起推敲了,从凶手的杀人手段可以看出,此人是一个心狠手辣的狠角色。但行凶前却并没有干脆利索将服侍自己的那两个青楼女子灭口,而只是大费周章的下了迷药将他们迷昏而已。他就不怕两位女子醒来后,描绘出他的长相?”

“也可能是他想到自己反正已经易了容,即使看到了也无所谓。”

“那为何还要大费周折的下迷药呢?杀了她们岂不更加干脆?”

“不知道。”毛子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两人无言,就这么默默的走在早已被雪掩埋的乡间小道上,两排脚印徒然留在身后,透着一丝丝的孤寂。

乔木深吸了一口凉气,似乎想将心中的烦恼一吐而光,“唉,我是真的是有点思念小羽了。也不知道他现在过的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这种天气,肯定是在师父的暗房中看书呗,师父一定又是整个冬季不洗澡,脚臭味和屁臭味满屋子都是。”

“哈哈,你不说,我竟然有些忘记那个味道了。”

“你竟然能忘记,我吸了一口,这一辈子都忘不掉。”

“哈哈。”

这一天,兄弟两人并没有去城中凑热闹,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在这漫天的雪地中走了很远很远。从刚开始跟着师父练功的点点滴滴聊起,一直说到第一次见到俞枫时的场景。

期间,兄弟两人更是玩心大起,偷偷溜进附近村落的村民家中,偷了几棒子玉米,又在田地旁生起一处地火,惬意的烤着玉米吃。

“若是有点蜂蜜就好了。”毛子满口玉米的嘟囔着,不经意间想起了当年跟乔木的父亲一起狩猎鼻耳熊的往事。

“什么?”乔木一个分神,没有听清楚。

“没什么。”毛子赶忙解释,玉佩之事他还没跟三兄弟提及过,“我说这玉米真好吃。”

“嗯,确实如此,口感和味道都不错。”乔木不疑有他,在朋友前面,乔木单纯的像个少不经事的孩子。

远在千里之外的贤仁城内,欧阳俞榛正面若寒霜的端坐在一处茶馆的雅间里。不停的把玩着手中的墨黑扳指,显得有些心烦意乱。

“你这次的动静闹的太大了。整个冰城都知晓了此事,甚至连父亲跟其他三位族长都明令要求彻查此案。”

“影响确实有些大,楚泽野这厮太过谨慎,我很难有下手的机会,最后只能出此下策。不过你放心,我全程易容,而且刻意隐藏了自己的手法,监理会那帮饭桶决查不到我们头上。”坐在俞榛对面的雨山先生明显比自己的主子淡定许多,此刻正悠悠的喝着茶,不紧不慢的解释着。

“如此甚好。”听完了雨山的分析,欧阳俞榛明显宽慰了许多,终于放下了手中的扳指,将注意力放在已有些微凉的清茶之上。

“如今楚泽野已死,虎头帮群龙无首,正是我们将其收编的好机会,而且附带着连楚泽野的那几个客栈也能占为己有,如此天赐良机万不可错过。”雨山已将清茶一饮而尽,开始给二少爷出谋划策。

“不错,如今蒲茵冰城正是各方势力竞相争夺的地方,如果我们能牢牢控制住虎头帮这个地头蛇,在以后的争夺中必能占得先机,雨山,收编虎头帮的事情,交由你全权负责。”说到此处,俞榛的面上明显激动了许多,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在冰城中呼风唤雨的情景。

“这个自然没问题,只是人手和钱财。。。”雨山面露难色。

“这个好说,要人要财,你只管开口便是,你给我个期限,何时能做成?”

“冰城内各方势力鱼龙混杂,权力纷争瞬息万变,目前还不能给您一个准确的答复,容我先去打探一二,再详细回你。”相比于对面之人的狂热,雨山就显得沉稳了许多,并没有夸下海口承诺什么,依旧宠辱不惊的品着茶。

俞榛的眼中露出了满意的微笑,先前脸上的激动和兴奋之色也一扫而光,“雨山,你们几个中我最看重你,也最欣赏你,知道为什么吗?”

面对俞榛突兀的问话,雨山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惊讶的,依旧一脸淡然,仿佛欧阳俞榛提及的是其他毫不相干之人,“不知道。可能是你我比较有缘吧。”

“错!因为你实在,有什么说什么,而且不好大喜功,不溜须拍马。”

“这有什么,做人不应该如此吗?”

“哈哈,好一个做人如此!你可知当今世上,又有多少人能真正做到忠心耿耿、不忘初心?别的不说,就是在这贤仁城内,你这种人也是凤毛麟角吧。”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行事法则,我们不必强求他人。少爷,若没有其他的事情,我就先行告辞了,如今冰城内的情况瞬息万变,我想尽快入手。”

“好好,你先去忙,需要什么支持,飞鸽传书给我。”

“老密语?”

“老密语。”

雨山不再说话,站起身后,行了个礼,便扬长而去。

望着自己虎将远去的背影,俞榛重新拿起桌上的扳指把玩起来。

老太婆佝偻的身影又一次出现,平生第一次,毛子极其不希望这个噩梦继续发展下去。但织梦者显然不会因为毛子的个人意愿而放弃编织。

老太婆越转越快,矮小佝偻的身躯几乎变成了一个旋转的陀螺,阴森的咒语如洪水一般涨满了整间屋子,灌进他人的耳朵里、钻进他们的脑子里。

画卷前的妇人早已呈迷离之态,旁边地上的婴儿也停止的苦恼,注意力被满屋子的蓝色火焰所吸引,正伸出稚嫩的小手,试图抓取一二。

弹指一瞬间,一声弱不可闻的阴笑声远远传来,似乎沉睡多时的恶魔终于苏醒,妇人惊恐的四下观望一番,唯独忘记了身后的画卷。

原本六尺长的画卷身段暴涨了数倍,如巨蛇一般将妇人紧紧缠住,包裹其中。

一层。

又一层。

如此反复。

直到再也看不到一丝绿色的身影。

巨大的画卷如同一张绅士的嘴巴,温文尔雅的咀嚼着,未几,轻轻的打了个饱嗝后,重新舒展开来。

没有鲜血,没有哭喊,甚至没有一丝丝的痛苦,绿衣妇人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一位如初春翠竹一般的女子正俏生生的印在原本洁白的画卷上。曼妙的身姿、精美的侧面,修长的玉指扶在腰间,眉目之间满是柔情。

婴儿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发着含糊不清的音调试图去抓画中的女子。

“小乖乖,好看吗?”老太婆慈爱的抱起地上的婴儿,走到画卷前,如同品鉴师一般,细细的盯着画中的女子。

“呃。。。”婴儿发出一个稚嫩的调调,又一次试图去抓住画中的女子。

“我们让她走下来好不好?”老太婆安慰道,刺耳的嗓音因激动而隐隐有些颤抖。

不待婴儿答复,老太婆便急不可待的将婴儿放在旁边的木桌旁,自己则脱了个干干净净,又一次站在画卷前方。

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只是这次画卷却显得极为不情愿,不知是累了还是对眼前之人极为厌恶。

一层,又一层,只缠了三层,老太婆矮小的身躯便被遮盖的严严实实。与先前的温文尔雅所不同,此次画卷的咀嚼就显得仓促了许多,简直可以用狼吞虎咽来形容,似乎不想在这个过程上过多耽搁。

未几,画卷又一次打开,淡绿色的曼妙身姿缓步走出,如雪的肌肤,葱白的玉指,乌黑的长发,绝美的容颜。

如九天之上的仙女。

如九尾妖狐的化身。

妖艳与雍容齐飞,妩媚与灵气并存。

绿衣女子欣喜的原地转了个圈,有些难以置信的盯着玉手看了老半天,末尾,清脆的莺声从娇媚的唇齿飘出,“变年轻真好,这副皮囊当真适合我。”

绿衣女子又小心翼翼的摩挲了一下玉臂,便如踏春少女般,兴高采烈的向门外走去。

婴儿的啼哭声骤然响起,墙角的小生命似乎在宣誓着自己的存在。

“差点把你给忘了。”绿衣女子拍拍脑袋,走到桌边将婴儿抱起,“乖乖别哭,妈妈在这里。”

婴儿继续啼哭,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样子。

绿衣女子有些温怒,“妈妈不是在这里吗?”

婴儿更加放肆,挣扎着想从怀中跑出来。

“唉,终究还是骗不过你。”绿衣女子唉叹一声,右手食指的指甲骤然长了三寸,冷冷的向婴儿刺去。

~

毛子猛然坐起,一身衣物尽数湿透,头痛欲裂、面色苍白,咽喉处更是如火灼一般,挣扎着去拿水时才猛然察觉到。

这一次醒来的不止他一人。

乔木将清水递过去,眼神意味深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