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今晚来找我好吗?我在万湖宾馆等你,你不来我就不退房。”
“亲爱的,我爱你,很想你,想马上见到你。”
“亲爱的,你要天上的月亮我都摘给你,回一个信息给我好不好?”
“亲爱的,你在担心什么呢?我在XX巷子里租了一间房,那儿僻静,不会有人知道的。”
……
下面的信息还有一大串,我的手指已被这部一点儿也不智能的手机折磨了好一会儿,我想难怪智能手机在当下社会大行其道,因为它如果再不智能一点,将会严重影响当今社会男女出轨的效率。
我喊了一声“妈”,我妈在楼下猫嗓子似的应了一声,我又叫了一句“把新手机给你撂床上啦”,我妈又软绵绵地应了一声。
我把手里的古董手机扔到一边,把我刚买的智能手机放到床上醒目的位置。
过去27年里的很多时候,我常常会深思一个问题,那就是我到底是不是我妈生的?因为我和我妈实在差异太大,她说话软软糯糯的无比温柔,和她相比我就像隔壁老王家散养的野孩子。后来我在接受了九年义务教育之后就立即否定了这个问题,小孩子怀疑自己是否是亲生的,妈那一方基本可以忽略不计,爸那一方才是重点。后来我受多部言情小说的再教育,便基本可以肯定了这样一个事实,那就是:我百分百是被领养的。
但是,很快上天就给了我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我七岁那年,学校和医院搞联谊,医院院长大发慈悲赠送了一个亲子鉴定名额,这个名额很有福气地被我那貌美如花的班主任抽到,我心想班主任你好有福气啊,院长见你和你家闺女长得天南地北,就大发慈悲地给了你一次证明自己的机会。可是我忘了,我生活在一个叫做“雷锋班”的有爱集体,作为赫赫有名的“雷锋班”的班主任,她看到我笑得花枝乱颤,于是乎以为我惦念这个名额很久了,她便大发慈悲地将这个证明自己的机会让给了我,我迫于班主任的淫威,只能接受。
可见集体开大会的时候是不能笑的,正经一点是多么的重要。
我和我爸我妈脚底生风地赶到了本市最大的医院,由于这是我最不待见的医院,一进大门就有了想吐的生理反应,我妈手一松,我匆匆拔了一根头发给她,就小跑进了厕所。我在里面呆了一节课的时间,见没人来找我,我就自己出来了。之前在厕所一直没想通,一出来我就想通了,待会儿不管结果如何,我都不能失态,因为现在我只是个七岁的小孩,完全没有养活自己的经济能力。
一年前,我们学校开幼升小动员大会,校长讲了什么我全没听清,正神游时,突然被一阵震耳欲聋的拍手声吓醒了,我以为是台子塌了大家正幸灾乐祸呢,我也忙踮起脚尖观望,可台子被前面的高个子人群挡住了,我什么笑话也没看着。但我听到了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人,要先有钱才能独立,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然后又是一阵激烈的拍手声,我看到旁边那个小胖子脸上的肉抖得花枝乱颤。
后面那一句我没听懂,但前面那句我懂了,这句话我妈常说,按她的话就是:小镜啊,妈妈首先得有钱养活咱娘儿俩,才能离开你爸啊。我是个看脸的人,我妈的绝世美貌使她在我心中的地位常年居高不下,因此对她的话我几乎过耳不忘。而校长的精神世界居然能和我妈比肩,因此,即使若干年后也就是六年后我小学毕业那年,他因为贪污、嫖娼、学历造假等不是问题的问题被关进了牢里,我仍然对他的人格深信不疑并将他当年的那句话奉为人生信条,一直铭记于心。
由于心中一直秉持这样的人生信条,我在走进亲子鉴定科的时候脚步很轻,由于我爸我妈从我出生起就热吵冷战不断,我觉得很有可能这个亲子鉴定科就是见证我被抛弃的地方,这么一想又有了想吐的生理反应。
我在我妈怀里干呕的间隙,看到一个护士小姐沉着一张脸向我们走来,我心想完了,看来我得考虑一下去哪个敢收童工的地方上班养活我自己了。
由于我赖在我妈怀里让她失去了自由活动的能力,单子便由一直驻扎在角落里的我爸代劳,我看他摇着轮椅很是吃力,就发扬我们班雷锋精神代他拿了。我将单子递给我妈,我妈面无表情表示不接收,我又将单子递给我爸,我爸认真看了以后,原本铁青的一张脸转而笑成了一朵花。他一把把我抱起来坐在他的腿上,我爸抱我的次数屈指可数,我吓了一跳,以至于我眼睁睁地看着我妈甩着大步踏出去,忘了追她。
当时我脑容量小思考少,后来在许许多多医学名词、药品含量以及言情小说的锻炼下,我的脑容量得以扩张,我才想起来当时的确有一个困扰我的问题:我一直以为我爸他手无缚鸡之力,一直以来我也一直做个善解人意的人女没吵着嚷着要他抱,可那时他看了那什么单子后怎么就那么力拔山兮气盖世地一把抱起我了呢?并且还很惊悚地把我放在他的腿上颠了颠。
后来有一次上电脑课,我特意选了台角落里的电脑,然后装作若无其事地在电脑上敲了“小儿麻痹”几个字,在对这个不是病的病大致了解了之后,我又装作若无其事地回到了考试界面,结果那次信息技术考试我依然得了全班最高分。
我对这个全班最高分一点儿也不满意,因为它一点儿也体现不了我当时的慌乱,我当时脑袋里嗡嗡的,其实一点儿也不知道哪题选A哪题选B。
从小我外婆就在我耳边念叨,说你爸身体不好小镜你不要对他要求过高,也不要总缠着他抱,我看着外婆良久,终于明白自己深明大义的品格是遗传谁了。后来我喜欢上了一个男生,心想以后要是和他生了个闺女,我也要像我外婆一样把女婿当儿子养。
可是,我外婆没活到七十就入土为安了,可想她的深明大义并不能得到天上神仙们的苟同,便早早接她上天去享福了。
在那堂电脑课后,我对我爸有了很大程度上的改观。从前我妈和我都小心翼翼,从来不敢在他面前快步走路或是看些需要用到腿的体育节目。哪位名人曾说话这样一句话:世界上有两种东西不能直视,一是太阳,二是人心,我爸的心思我从来猜不透,我怕逆了他的意我和我妈都有可能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
当然,我爸是个名牌大学毕业的高材生,他很懂法,也很爱生命与自由,当然,他也无需对我和我妈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他冷漠的眼神和铁青的俊脸比亮闪闪的凶器杀伤力要大得多。
纵使我和我妈一直生活在他的淫威之下,但有一点我必须得承认,他是个美男,而且是一个常开不败的美男,单从相貌上来讲,他和我妈的确相配。
我刚吃完饭,需要消消食,正好拐进了一个公园里,便去林荫道里散散步,大概由于工作日的缘故,小路两旁的树丛里不时传来一些我不该听到的声音。由于我中学时当了一个学期的化学和生物课代表,本着工作认真负责的原则,便对干柴与烈火之间的化学反应也钻研了一些,再由于我对现在的物价上涨、房价上涨、开房成本上涨等有深切的体会,便对他们这种只羡鸳鸯不羡仙的行为表示理解并赞赏,但隐隐有些担忧。现在暮春时节,烈火也架不住东风持续地吹啊!
果然,我听到了左边草丛里传来了一个清脆的“阿嚏”,然后,接二连三地,我四周的草丛里都传来了“阿嚏”声。
我心想这下医院又得创收了,魏医生那个老头子肚子里的油又要多了一层。
旁边有个长椅,食消得差不多了,我便坐了下去,然后无比淡定地看着衣衫不整的男男女女从我的眼前比我还要淡定地走过。我觉得很欣慰,现在敢于表现自我的年轻人实在太少了,他们是国家未来的希望啊。
周围立刻安静了下来,我觉得有点空虚,就想着找点事做,但我现在身处的这个环境,除了捡套套,其他没什么体力劳动能让我做,而我不愿捡套套,便想着能做什么脑力劳动呢?
我展开双臂倚靠在长椅上,看着蔚蓝蔚蓝的天空背元素周期表,以前我试过好多次以一个无比轻松的心态来背它,可是没有一次成功过,今天我脑子里装的事情比较多,自然又没有成功。
说实话,对于当年我的确是一个化学课代表的事实,我也觉得匪夷所思。
我有一点憎恨自己当年为什么要去学医,后来一想便把这种憎恨转移到了当年的班主任身上。
当年文理分班时班主任找我谈话,他先是表扬了我一大通,说我是天生学数学的坯子,假以时日定能成为华罗庚的接班人,我记得我当时一直点头,即使我并不知道华罗庚是谁,但我想拥护领导总是没错的。我还在想我这种狗腿子属性其实挺适合当公务员的,没准我还能靠我“拥护领导”的美德成为一省之长,然后上《新闻联播》。我正沉浸在美好的想象当中,突然班主任的一声抑扬顿挫的咳嗽把我拉回了现实,我赶紧正襟危坐,心想他这是要讲重点了,我得认真听啊。他的脸涨得通红,看得出来他很激动,我看到光尘中飘散着他的唾沫星子,赶紧屏气凝神,嘴巴闭得紧紧的,因为古人说过,男女授受不亲。班主任他不愧为一个有职业操守的政治老师,他在我面前将他的专业贬得一文不值,然后最后给我撂下一句痛心疾首的话:“姚镜,这是你自己的路,你自己考虑清楚啊!”他顿了一顿,又说:“唉,学文科整天就是背背背,太违背生物规律了!”
我被他最后一句话吓住了,我害怕违背生物规律,便大笔一挥,在“理科”一栏打了个勾。后来多年后,当我通宵达旦准备期末考时,我才知道我上了个大当,班主任他自己赶着三十五的最后年龄期限跑去当公务员享福去了,而我,巨痴傻地学了医,整天背背背,生生地违背了生物规律。
作为一个称职的医学生,我在无数个通宵达旦之后练就了过目不忘的本事,这使得刚才的那些短信在我遛了这么一大圈弯之后依然在我的脑中无比清晰,我想我和班主任的仇从此不共戴天。
说实话,那些短信写得很露骨,很让人心动,它们作为情侣之间的调情是个很正经的存在,可是,如果这些短信的发送人是个有家有室的男人、接收人是个颇有姿色的单身女人,似乎就不太正经了。
元素周期表已经无比自觉地在我的脑袋里消失,现在我的脑袋里出现的是几个大同小异的男人的脸,他们全都长着一张书生脸,文气得让我讨厌。我讨厌斯文的男人,我也讨厌看《聊斋》,那些书生一个个在平时表现得无比正经,却在看到美女的时候变得无比不正经。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表面正经的女人往往比表面不正经的女人要不正经的多,我觉得这句话对于表面正经的男人同样适用。
让我觉得发这些短信的主人不正经,还有一个无比重要的原因,那就是这些短信的接收人恰好就是我妈,我妈杨慧的确是个颇有姿色的单身女人。
我觉得我现在需要喝口水冷静一下,我怕因为这桩事使我对千千万万的已婚男士产生偏见。前方正从我面前经过的一对小情侣见我一只手抖得颤颤巍巍的,以为我是个帕金森病人于是乎朝我看了两眼,我以为他们要发扬雷锋精神帮我拿水,我觉得我应该给年轻人一个机会,于是笑着对他们说:“水在包里,谢谢你们,你们真是好人,祝你们永浴爱河、白头偕老。”
女青年的脸腾地红了,她说:“你胡说什么?他是我哥!”
男青年补了一句:“她是我妹!”
我对他们笑笑,表示对他们哥啊妹啊的称呼无比理解,谁还没年轻过啊。
许是我今天忘了化妆,让他们受惊吓了,我赶紧又换了一个更为谄媚的笑容,对他们点头哈腰,“抱歉啊抱歉。”
女青年像看到怪物似的慌忙拉着男青年逃了,非常不厚道地把我撂在原地听他们对我的评价。
“那女的神经病吧?”
“我看像,说不定刚从医院逃出来的。”
我笑笑,觉得很欣慰,我们国家的建设多么需要这样聪明的人才啊!不过,他们有一点还是猜错了。我“哎”了一声,叫住了他们。
我对他们笑意盈盈地说:“我的确是从医院出来的,不过不是逃,嘿嘿,今天我轮休。”
男女青年先是无比惊恐地看了我一眼,然后终于撒腿跑了。我从他们的起跑动作和速度看出来他们一定是学校田径队的骨干,跑的那叫一个快啊!
当今社会雷锋精神日渐颓靡,我不怪他们。学医的嘛,自我调节能力足够强,我很快想起了我还要喝水这回事。
包包很重,我知道我妈又给我的保温杯里添了杯温水,这是我俩常年培养出来的默契,我想我妈的确是个好妈妈,对我好得没话说。
我刚拧开杯盖,水还没喝一口,包里就响起了手机的振动声,虽然都是嗡嗡的并没有什么不同,但我觉得这个来电好像很急的样子。由于我是个具有职业操守的医生,并且常常在希波克拉底的雕像前发誓,我不想违背誓言,便忙拿起手机准备接听。
我怀着救死扶伤的澎湃之情准备按下接听键,可电话那头却像掐准了似的灭了我的火苗,我心有不服,忙拨了回去。
但这个电话拨了我就后悔了,因为我刚才匆匆扫了一眼来电显示,似乎扫到了一个“霍”字,我的电话簿里只存了一个姓霍的,果然我听到了电话那头一句熟悉的“我靠”。
“我靠”,这是霍小渂常用的问候语,我无比熟悉。
我想了想,为了保持好心情,还是无比温柔地“喂”了一声。
电话那头的霍小渂说:“喂什么喂?镜子姐,你是不是又去那个公园了?我说你怎么不长点记性啊,你上次在那公园发生了什么你还记得啊?多大的人了,怎么就不知道长长脑子呢!”
我发现电话那头的霍小渂正在生气,连忙又无比温柔地“哦”了一声。
结果电话那头的霍小渂又对我更加气急败坏地“问候”了一声,我觉得我作为一个当年差点报考师范的伪师范生,有必要对她行使一下教育职能。
我甚语重心长道:“小渂啊,这个‘我靠’既然是个问候语,我认为用温柔的语调说出来可能会更好哦。”
我的话被霍小渂一连串的“我靠我靠我靠”淹没,我完全没有招架能力,觉得这个“我靠”真是一个好词,很有打败天下无敌手的霸气。
霍小渂匆匆扔下一句“你去黄雀屋等我”就挂了电话,我禁不住感叹:真是一个雷厉风行的女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