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不好回答,而且飘零其实也未必真的需要洛瑶回答什么,更何况飘零也不是真要为难洛瑶。她只是想看看这洛瑶的反应,现在看来,确实是个机灵的女子。知道她并不是真要一个答案,于是沉静以对,这种态度既不逼人也不怯懦,倒是很合适。
“起来吧。”飘零心下有了注意,“既然你到了我这里,又任凭我吩咐,那么我需得和你说一件事情,说清楚之后我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但是这个选择是没有第二次的。”
“洛瑶明白。”洛瑶起身应了。
“流月宫进来了,就难以再出去,即使是宫主也不能,你明白吗?”飘零盯着洛瑶说道。
“这……”洛瑶微微一惊,“那宫主……不,前宫主她……”
问了之后又觉不妥,洛瑶没继续问下去,只是垂了头,神情中终于有了几分忐忑。
想必洛瑶也明白她话中的含义了,没错,宫规上所说的什么宫主十年之期由亲传弟子继承之后可以离开流月宫从此获得自由这件事情,从根本上来说就是一个骗局。
宫规的很多规定都是为了使这流月宫内的矛盾更加激烈,使各种不同身份之间的人的竞争也愈发激烈,这是为了让流月宫内的人不断的进步,同时为一个神秘的更加强大的组织输送强力的战力。
所以进了这流月宫又怎么可能有自由离开的可能呢?按照娘亲所说,这流月宫的宫主完成任务之后其实根本不能自由离开,会有人将其接引去那神秘的组织,服下毒药加入组织。
当她听到娘亲这么说的什么,其实也是十分惊异的,这流月宫虽已不在江湖二十余年可江湖上仍有余名,可见这并非是什么小门小派,可是就是这样的一个门派居然仅仅是某个组织培养武力和人才的地方,这样想来,那个神秘的组织的实力也实在是不可小觑。
但是从流月宫的角度来看,又不免觉得有些悲哀,这些人都是棋子,连宫主也是,生死都操控在别人的手里,甚至还不知道自己棋子的身份。
这里长老阁的长老们都是服了毒药,被那神秘组织派下来监视和看护这个门派的,想必也是这个原因才使得那个神秘人察觉到了这个流月宫的秘密,然后联系了已经成为宫主的徒弟,宫主为此才顺着那些护法的安排对两个本来十分疼爱的弟子下了手,撮合了两人。
而且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虽然将洛瑶留在了身边却又一直不肯将其收为弟子,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在飘零破阵入宫不得不为其弟子时多有刁难,才多番安排希望使飘零失去继承宫主之位的资格。
宫主想必是觉得完成继承任务不过是从这个名为流月宫的牢笼,再跳入另外一个还不知的牢笼里,所以才想破坏这个任务,不希望她的弟子和洛瑶、飘零当上宫主面临这个悲哀的局面,另一方面,她估计也是觉得只要破坏了这个任务,按照宫规是会被废除武功赶出宫去的,也许那样她才能获得真正的自由。
难怪宫主对她的态度时好时坏,几番刁难,也难怪那个神秘人会不顾身份,急着跳出来为此对她狠下杀手,想要为宫主出去障碍。
只是她们怕是没有想到,或者说是不敢想,又或者是想到了也不肯相信……即便是破坏了任务,亲传弟子中无人可继承宫主之位,宫主也不可能如宫规所说出得宫去。
娘亲告诉她,即便没有完成任务,长老们也不会真的施刑,不过会施一个障眼法,而且将宫主带往神秘组织,服下毒药控制,仍旧是不可能有所谓的自由。宫规上的这些法则,不过是为了激励这些人不断增强自己的武力罢了,从头到尾,这里都不存在“自由”两个字。
所以听完娘亲说的这些话之后,飘零有过一阵的沉默,她之前对宫主和那神秘人的一些怨怼此刻也淡去许多。都是一群可怜的人,一把可怜的棋子。她现在亦身在其中,可以体会那些人的挣扎和艰难。
幸幸苦苦的奋斗,以为登上宫主之位,才能在这严苛到堪比宫廷的流月宫内喘上一口气,才能有获得自由的可能。却突然在某一天发现,这一切不过是别人刻意布下的谎言,这种感觉肯定会让人难以忍受的。
所以她出了雪山之后,即使面对的是急忙忙要她进行大典的消息,她也没有什么动容了。她很清楚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她也没有时间也不想和宫主再会面,因为她很明白,她的大典就是宫主即将走向另一个组织,被严密控制的路途。
因此她只让洛瑶送去了一封密信,将这流月宫没有出路,不论宫主完成还是完不成任务都不可能获得所谓自由的事情,写了上去。从她进行大典之时宫主和那神秘人长老的反应来看,她们是看了密信并且相信了,也正是这个原因宫主没有在她拿出冰魄之后,虽然惊讶却没有上前阻拦,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那个长老虽然对她隐隐有过杀机,最后还是按捺了下去。
因为她们无法不相信飘零的话,这件事情本身就是机密中的机密,能说出这件事情的本就不会是不明内情的,更何况,这种情况怕也是她们早就想过却不敢肯定的事情,现在不过是被飘零提前打碎了美梦,面对了现实。
这么做也许有些残忍,可是现实往往比这些更加的残忍。宫主没有选择,她在答应了娘亲出了雪山之后,也同样没有其他选择。
“怎么样?考虑好了没有?”飘零想起这些事情,就忍不住觉得有些累,于是瞟了一眼洛瑶问道。
洛瑶微微一愣,似乎还没有从担心宫主会怎样的情绪中脱离出来,听得飘零这么一问猛然间有些糊涂,不知飘零问的是什么事情。
飘零没有再问,只是看着洛瑶,似乎很耐心的在等着洛瑶答案的模样。
洛瑶连忙低下头来,微微一惊,想起飘零之前说的话,还有那一个问题,将其连串起来,洛瑶一时觉得自己深陷在一张看不见的大网中,顿时难以呼吸。
“洛瑶……见过师傅!”洛瑶整了整心绪,连忙跪下行了大礼。
倒是个明白的,飘零点了点头。
刚才她问洛瑶愿不愿意成为她的弟子,洛瑶没有表明心迹,然后她告诉洛瑶这个流月宫没有出路,即使宫主也没有。
而一旦她告诉了洛瑶这句话,凭洛瑶的聪明想来也猜测到了什么,所以此刻的洛瑶如果愿意成为她的弟子,就要接受即使成为宫主也一样没有出路的结果,而若是洛瑶不愿意,那么知晓这个流月宫秘密的人只能化为这流月宫的不会说话的死物。
她并非是要逼迫洛瑶,而是她需要这个棋子,并且在这流月宫内,洛瑶其实也没有其他选择,即使她不告诉洛瑶什么,洛瑶也无非是在被控制的活着,或者死,和这是一样的选择,就是活法不同了些,而这些不同便代表着不同的身份地位,所以她不意外洛瑶会有怎样的选择。
“去吧,过两日举行拜师礼。”飘零淡淡的摆了摆手,洛瑶应声退下。
这一室才清静下来,飘零看着躺在床上仍旧昏睡的天心,然后微微闭了闭眼。
还需要一段时日,娘亲要她成为这宫主,要她尽快完成这继承任务,找到合适的继承宫主之位的弟子,进入那个神秘的组织。
她从娘亲的话语和那几件与娘亲有关的事情中,飘零能感觉到娘亲与那组织有着莫大的关联,虽不知娘亲意欲为何,但是她不愿违背了娘亲的意愿。
都说听娘亲的话不会有错,娘亲不会害她的,所以……她相信娘亲。
明月夜的大殿又拥挤满了人群,流月宫向来空静寂寂的贫乏生活里,每月十五月圆之夜的一次聚会是唯一鼓舞人心的娱乐活动。
在这一晚,平日所练武艺有了比试和展示的舞台,在这一晚,有实力者可有改变身份的进身之阶,在这一晚,没有茫茫白雪的孤寂冷漠,所有人皆可举杯畅饮。
飘零在那半月形的高台上,坐于那张华丽高贵的椅子上,身前一张同样华丽的桌案,上面摆满了美食佳肴,蔬果醇酒,很有过节的气氛。
然后她看着那些人按照身份地位依着高台下的几级宽阔的台阶依次坐下,身前也都有桌案摆设,摆得很有规律,两张桌案之间既不疏远也不过于靠近,许多人都在和左右聊着天,这是她来到这流月宫以来,唯一见过的一次这流月宫的人和和乐乐的聚在一起的场面。
其他的时候,她都觉得这里只有过于严苛的规矩,冰冷得像冰原上快要冻结的冰,人与人之间等级分明,连穿衣用度都分化明显,只有此刻,都还觉得终于有了些人气。
此刻大殿热闹得很,正对殿门的地方留出了一大块空地,刚刚的一批宫奴之间的比试已经过了,宫奴们很少用到乐器,多是长剑,动作偏向柔和,剑式灵动剑走偏锋,倒像是一场角度多变舞姿奇特的舞蹈。而现在那个胜者据记载已经连胜十次,因此接下来她便可以从宫奴的身份晋升为剑侍。
飘零微微垂眸,看着酒杯中的酒液,台下宫奴们退至一旁坐席上坐下饮酒观赏,接着是剑侍们上场。
人一个接一个的在台下轮换着,有赢的,也有输了的,更有快接近成功却又功亏一篑的,每个人在这里的喜悲之色都是这么清晰和真实,浑然不知这是一个宽阔的牢笼,笼底无光,即使爬得再高也依旧无光。当初宫主是不是每回坐在这高处,便深切的也感受到了这种情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