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夜晚注定是漫长的。
仿佛在这片竹林内不存在时光的流逝,不存在日夜的更替。
这个夜晚注定是痛苦的。
乔木周身钻心的疼痛,纵使身心俱疲,早已昏死过去,但潜意识中还是被疼醒了数次,眼皮仿佛又千斤重,只能听到身边有寥寥的轻语声。
这个夜晚注定是诡异的。
就在墨墨与乔木昏睡过去没多久,不远处传来了一声嘶鸣,随即一只浑身漆黑的猫头鹰在茫茫月色中悄无声息的飞了过来,如阴影般静静的落在了两人身旁。
这只猫头鹰落地后,机警又好奇的盯着倒地的两人看了会,然后发出一声清鸣,显得颇为兴奋得意,似乎是终于找到了美味的盘中之餐。猫头鹰扛着肥胖的身躯一蹦一跳的来到墨墨的腿边,先是颇为可爱的歪了歪脑袋,继而用利喙狠狠的啄向墨墨嫩白的肌肤,顷刻间被啄之处瞬间出现一个粗如拇指的伤口,昏迷中的墨墨闷哼一声,任由殷红的鲜血肆意流淌。
只是尝到血腥味的猫头鹰并没有预期中的那般兴奋,反而痛苦万分的摇了摇脑袋。转而将注意力放在乔木身上,蹦蹦跳跳的跑到他身旁后,同样用利喙使劲啄了啄。
只是这一次的表现更加诡异,浑身的黑色羽毛瞬间滑稽的全竖了起来,如同一个根巨大的鸡毛掸子,继而兴奋的大声嘶鸣着,拍拍翅膀如离弦的利箭,消失在竹林深处。
不到半盏茶的功夫,一位满头银发的婆婆嘟嘟囔囔的走了过来,虽满脸皱纹却精神矍铄,全然没有一丝老态龙钟之色。看她的年龄至少八九十岁,但步速极快,丝毫不逊于精壮小伙儿。一身衣服虽是简单的粗布棉衫,却清洗的特别干净,左手手腕处戴着一个翠绿色的翡翠镯子,绿波如水,清澈如镜,随着主人的一举手一投足,散发出一阵若有若无的灵气。脖子上带着一串珍珠项链,个个珠子都有食指指甲大小,在这黑夜里幽幽的发着荧光,甚是好看,而之前的那只黑色猫头鹰此刻正淡定的卧在婆婆肩头。
“阿呆,你确定你没有认错?你这次若是再搞错了我真的要揍你了啊。”显然刚才猫头鹰的叫声打扰了这位银发婆婆的美梦。
这只名叫阿呆的黑色猫头鹰仿佛听懂了一般,冲着婆婆连叫两声,似乎对自己的判断很是自信。
银发婆婆见状微皱了下眉头,加快脚步来到两人身边,先是低下头在墨墨的伤口处闻了闻,随即满脸厌恶的嘟囔道“欧阳家的人。”
随即又趴到乔木的伤口处使劲的嗅了嗅,瞬间挺直了身板,满脸诧异的喃喃低语,“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为了进一步确定,银发婆婆又伸出手去,用手指沾了沾乔木的血液后,然后放在口中,闭上眼睛,细细的品尝起来。
等她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眼睛中竟然噙着泪水,声音也沙哑了许多,似乎是对阿呆说,又似乎是自言自语“二百年了,足足二百年了,我终于等到南宫家的人了。”
阿呆见状,在婆婆肩头欢快的轻鸣两声,银发婆婆顿时明白过来,笑骂道“你这次终于对了,是婆婆误会你了,明早给你做竹鼠吃!”
阿呆闻之,又是欢快的轻鸣几声,还得得瑟瑟的摇了摇尾巴。
“这个欧阳家的人救不救?”银发婆婆冲着阿呆问道。
阿呆先是歪着脑袋思考了片刻,随后又是轻鸣两声,叫完后便眼巴巴的看着婆婆,甚是呆萌。
“你是说是这个女孩儿带着这个男孩儿过来的?”
阿呆随即盯着婆婆,轻轻的咕咕两声,还微微的点了点头。
“罢了,那就一块救了吧。”
银发婆婆重新站起身来,冲着空中打了一个响指,顷刻间,不知从何处钻出来八个白纸做的假人,每个假人只有正常人十分之一大小,薄薄的纸片看起来弱不禁风。
只是还没看清纸人的容貌,“嗖嗖”几声,八个白影一闪而过,与此同时不远处的竹子连倒数根,两个简单的竹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成型。继而在银发婆婆的指引下,八个纸人抬着两个昏迷不醒的少年,向竹林深处走去。
乔族长正扛着一只火红的狐狸向家里走来,笑眯眯的冲着乔木问道,“午饭做好了吗?”
乔木正欲答话,乔丰调皮的喊了一声“大哥!”紧接着一个拳头大的雪球稳稳的击中了乔木的额头。
乔木恼羞成怒,正欲修理二弟,却发现师父怀中抱着小乔羽从一旁走来,见到乔木后高兴的喊着“快来快来,乔羽会喊哥哥了!”
乔木兴奋的跑了过去,将乔羽抱在怀中,定睛一看,襁褓中哪里是乔羽,而是一个骷髅。一旁的师父也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楚泽野,只见他此刻正用左手擒着墨墨的脖子,右手拿着把尖刀,狠狠的向墨墨的双眼刺去。
“不!!!”乔木一声惊呼,坐了起来,但是胸前的剧痛让他又重新跌倒在床上,脸色苍白,大口的喘着粗气。
唉,只是一个梦,躺在床上的乔木开始回忆之前发生的事情,若不是身体的剧痛和胸前的绷带,乔木真的以为昨晚的事情,只是一个噩梦而已。
但是,回忆道墨墨亲切的称呼自己“木”,乔木的嘴角又露出淡淡的笑容。
“对啊,墨墨呢?”乔木忍着剧痛,挣扎着坐起来,仔细的打量着这间房间,寻找着墨墨的身影。
这是一间几乎全部由竹子搭建起来的小木屋,屋内简单的摆了一张桌子,四张竹椅,房梁上挂了一串金黄色的玉米和一串火红的辣椒,床边开了一扇窗户,窗外是翠绿的竹林,窗角处挂着一个精致的风铃,风铃下面是两盆蒲公英,微风吹过,窗外的竹林沙沙作响,窗角的风铃也跟着叮咚起乐,蒲公英的花朵被微风吹散,如雪花般飘落在屋内,煞是好看。
“不对!我还是在做梦!”乔木突然惊醒道“受伤前,明明是冬季,可是现在窗外分明是暖春时节。”
这时,竹林深处不知何时飞过来一只黑色的猫头鹰,“咕噜咕噜”的冲着乔木叫了两声。
乔木正欲细看,哪知这鸟又毫不领情的拍拍翅膀飞走了。
“怎么才能醒过来?或者说我已经死了?这就是人死后的场景?”乔木重新躺在床上,开始胡思乱想。
不多会,竹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熟悉的声音飘了过来,“哟,南宫少爷,您醒了?”
乔木猛地抬起头,墨墨妩媚的身姿顿时映入眼帘,虽只穿着一身粗布衣裳,却更加衬托出她娇美的容颜。如樱桃般的嘴巴抿着,两边迷人的棱角线条分明,充满了年轻女子特有的清新与高雅气质,长长而卷曲的睫毛犹如天上的新月,一双水灵灵的丹凤眼,此刻正饶有兴趣的看着自己。粗布衣物的间隙露出洁白无瑕的肌肤,一条简单的腰带就这么随意的束缚在腰间,将性感的身材完美的勾勒出来。
乔木一时间竟看痴了,就这么痴痴的看着墨墨走近自己。
“笨蛋,看什么呢?”墨墨走近后,红着脸柔声问道。
“咳。。。没什么,刚才只是在发呆而已。”乔木连忙辩解道。
“切,看就看了,我又不收你钱。”看着乔木有些惶恐不安的表情,墨墨自然要好好逗逗他。
“呃。。。我们这是在哪里?我昏迷多久了?”
“这里是烟鬼竹林啊!也难怪,你都昏过去三天了。幸亏婆婆好心救你。”
“婆婆?”
“喏,你自己看!”墨墨说着便将桌上的铜镜搬了过来。
一个被包裹的如同一个粽子般的巨大脑袋,右脸上还贴着不知名的墨绿色粘稠液体,如同野兽的鼻涕,又如昆虫的汁液。身体的前胸处缠着厚厚的绷带,依稀可见若干个竹板隐匿其中,显然是起到巩固骨骼的作用。只是竹板下同样敷着厚厚的药材,如河底的黑色淤泥一般,散发着浓浓的腥臭味。若不是此刻乔木切身体会到了药效的神奇,当真以为包扎之人是想谋害自己的。
墨墨想起几日前对乔木下的诸般杀手,有看了看眼前的这个脸色苍白的虚弱少年,当下心中一酸,眼圈红了起来。
“对不起,我。。。”
“我记忆力不好,目前唯一能回忆起的,就是有人亲切的喊我木,还说对我有好感,其他的一概不知。”乔木不忍墨墨自责,当下开口活跃气氛。
“那是你记错了,笨蛋!”墨墨小脸一红,怒骂道。先前的自责一扫而光。
“我们没有被吃脑髓啊?看来传说不可信嘛。”乔木笑着摸了摸后脑勺。
“当然没有,可能是你的脑子里都是浆糊,鬼婆婆不感兴趣吧。”墨墨笑骂道。
“呃。。。你刚才为啥称呼我南宫少爷?”乔木知道在嘴巴上讨不到什么便宜,赶忙转移话题。
“哦,对了,这里有个怪婆婆,非说你就是南宫少爷,待会你。。。”
话还没说完,一位肩膀上蹲着只黑色猫头鹰的银发婆婆就信步走了进来。
“怎么样,南宫少爷,伤势好些了没?”婆婆笑眯眯的走到乔木面前,颇为关切的问道。
“呃,好些了,只是胸前还有些疼痛。”乔木如实回答道。
“你的脸上都是皮外伤,唯独咽喉与前胸伤势最重,连肋骨都断了数根,也不知道是谁下如此狠手。”婆婆满脸疑云。
一旁的墨墨听在耳里,冲乔木调皮的吐了吐舌头,乔木微微一笑,也不说话,只是伸出手来,似乎是安慰般拍了拍墨墨的小手。
婆婆看在眼里,冷哼道“你怎么跟欧阳家的人搞的这么火热?你不知道欧阳家没一个好人吗?”
“你这话太绝对了,欧阳家怎么会一个好人都没有?”墨墨生气的大声反驳。
“哼,你们欧阳家个个都是出了名的负心汉,你还狡辩什么?”婆婆冷哼道。
“什么叫出了名的。。。”墨墨大声的说着,还没说完,就被乔木挥手打断了。
“婆婆,你可能对欧阳家有偏见,我这条命就是你面前的这位姑娘救下的。”乔木诚恳的说道。
“至少,欧阳家的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婆婆改口道,显然不想跟眼前的这个南宫少爷起冲突。
墨墨还欲争辩,被乔木拦了下来。
“婆婆,还不知道您贵姓呢?”乔木恭敬的问道。
“论辈分呢,我应该是你的太太太太太奶奶,你就直接喊我月语婆婆吧。我还看着你爷爷,哦,不对,是你爷爷的爷爷长大的呢。”银发婆婆显得颇为自豪。
“呃。。。”乔木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看着爷爷的爷爷长大,那她得多少岁啊”,不仅让乔木想起了自己的师父,“将来有机会一定要让师父会会这位婆婆,说不定还能将他俩撮合撮合”想到这里,乔木忍不住偷笑起来。
“喂,别傻笑了,饭菜做好了,能下床吃饭不?”月语婆婆问道。
“能。。。”乔木还没说完,月语婆婆就紧跟了一句。
“如果不能下床,就让她喂你。”月语婆婆说着,用手指了指一旁的墨墨。
“不能。”乔木赶紧又加了一个词。
“到底是能还是不能?”月语婆婆严肃的问道。
“不能!”乔木“严肃”的回答道。
一旁的墨墨狠狠的瞪了乔木一眼。
“你去厨房端菜过来,给少爷喂饭。”月语婆婆说着,站起身来,向门外走去。
半柱香的时间后,墨墨“贤惠”的端着饭菜坐在乔木身边,将勺子递到乔木的嘴边,“温柔”的说道“来,少爷,张嘴了。”
乔木看在眼里,很是感动,把嘴巴长的大大的,哪知饭菜刚一入口,一股浓烈的辛辣味,通过口腔,传遍了全身。
“咳咳,怎么这么辣?”乔木被呛的满眼泪水。
“哎呀,忘记了,你不能吃辣,来来,赶紧喝口汤冲一冲。”墨墨说着,便将一碗浓汤递了上去。
“噗~~”乔木抱起汤碗就是一大口,顷刻间,又将喝进嘴里的汤全部吐了出来,尖叫道“好烫,好烫,你想烫死我啊!”
“常言道,死猪不怕开水烫,看来这句话不怎么对啊。”墨墨在一旁调侃道。
“我都受伤了,你为什么这般欺负我?”乔木显得十分委屈。
“那你刚才明明可以自已吃饭,干嘛要我喂你,我长这么大,还没有喂过别人饭呢。”墨墨也十分不满,好像受到了莫大的委屈。
“我是想给你一个表现自己的机会嘛。”乔木调侃道。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墨墨嘴上骂着,又重新用勺子舀了一勺汤,先是放在嘴边吹了吹,然后送到了乔木面前。
只见乔木呲溜一声喝了下去,夸张的边咂着嘴巴,说道“好汤!”
墨墨看在眼里,嘟囔一句“德行。”
不一会,四菜一汤就被乔木风卷残云般吃了个干干净净,此刻这厮正惬意的躺在竹床上,心满意足的剔着牙。
墨墨则静静的坐在旁边,茫然的盯着窗外。
“木,这次我们跟铁大哥都没有运送真正的货物,那送镖时间一到,我们岂不是违约了?”墨墨忧心忡忡的问道。
“铁大哥运送的是真正的货物。”乔木安慰道。
“不可能,我亲眼见你们把石头装进箱子里的。”墨墨根本不信。
“是啊,石头确实装箱了,但是铁大哥的身上带着钱呢。”乔木笑道。
“骗人!就算铁大哥再有力气,怎么可能带十万钠加?你以为他是大象啊!”
“唉,以你脑袋里的浆糊,恐怕是想不明白了,让南宫少爷我给你指点一二吧。”乔木强挤出一个严肃的表情。
“有屁快放!你还真以为自己是南宫少爷啊!”一旁的墨墨怒骂道。
“你还记得我在路上的时候给你分析的吗?不管我们是明着运镖还是暗着运镖,都不可能确保一路平安,因为我们镖局毕竟人手有限,而冰城周围的毛贼都知道有这单大镖,就等着我们上路了。所以唯一确保万无一失的方法就是不运。”乔木喝了口茶,认认真真的说道。
“但是,如果不运镖,耽误了送镖时限,我们还是要付违约金的啊。”墨墨不解的问道。
“你还记得你哥哥曾说过想在冰城内再开几家分号的事情吗?”乔木没有回答墨墨的问题,而是反问道。
“是啊,跟这个有什么关系。。。”
“开分号需要什么?钱。而我们目前最缺少的也是钱。”乔木耐心的说道。
“你哥哥曾经说过,你们在贤仁城内有几处房产,本来准备抵押了换些钱来,但是苦于贤仁城与冰城之间路途遥远,沿途又多山贼野怪,所以才就此作罢。对吧?”
“对,你的意思是?”墨墨似有所悟。
“也算我们运气好,如果送镖的目的地再换一个城市,我们就没有任何办法了,但偏偏就是贤仁城。放心吧,铁大哥已经带着房契赶往贤仁城了,现在想必已经到达了城内,只需将房契抵押给贤仁城内的当铺后,换得的钠加当作此次运送的货物,这样我们不仅安全的运送了货物,还筹到了一笔巨款,可以用来开分号,一箭双雕。”乔木眼中精光四射。
“哇,这么完美的计谋,你是怎么想出来的啊?”墨墨显得十分崇拜。
“谁让我是智多星呢!去,再给智多星倒杯茶。”乔木说完后,又重新躺在竹床上,得得瑟瑟的哼着小曲。
“那铁大哥会不会发生什么意外?”墨墨倒好了茶,端着坐在床边,关切的问道。
“不会,我先前嘱咐过铁大哥,一旦发现劫匪,千万不要跟他们硬碰硬,必要时就丢掉货物,轻骑上路,劫匪的目的是货物,一般不会伤人性命的。这你就放心吧。”乔木喝着茶,淡定的说道。
“那婆婆这里怎么办,她若是问你什么南宫家的事情,你要怎么回答?”墨墨有些担忧的问道。
“头部受伤的人最容易失忆了,我就假装除了你什么都不记得了,这样不就不会露馅了嘛。”
“你哪里头上受伤?你明明只是右脸肿了而已。”墨墨虽嘴上说着,但听到乔木说只记得自己,心里还是美滋滋的。
“婆婆不会深究的,实在不行,就说我曾经无意间被石头撞了脑袋。”乔木笑道。
“就你贼!”